索伊卡带着一颗缺失的心,和一种灵魂的战栗走到熄灭不久的篝火旁。火光渐隐,围在篝火边,原木打磨成的席位于皎月下可见模糊纹路。她见宴会上的人散了差不多,才坐回她的位置。
几个打扫宴会现场的原住民默默地站在索伊卡的身边,疑惑地打量着她。留下来打扫的人们,二三十岁,几双野性、纯粹的眼睛,头上戴着欢庆的鹿角,像树枝般粗壮的胳膊上还带着花环,似是全族人重新凝聚起来的象征。虽然夜深了,他们还是那副贯穿衣的装束,不因温度下降而添加衣服。
索伊卡不好意思的咳了一声,用一种“麻烦你们了”的目光看着打扫的原住民们。
“抱歉,我想一个人待着。可以留点火给我吗?”
原住民手上打扫的动作骤然加快,不久就只剩下额外为索伊卡生的火堆和凳子。
偌大的原住民本部里,除了守夜巡逻的族人们,还有像她一样未睡着的存在。
她把腰微微弯了弯,裸露在阴冷空气的胳膊收拢,围抱她的膝盖,把头埋在这一小块身体蜷缩的空隙中。
她怀着不愉快的心情整理从神灵那绕开记忆果实封锁的美好记忆。弗雷凡斯的无忧无虑,加纳利岛的生活。还有那个让她美好生活的母亲。再然后是在海军里和同期生一起打怪升级的时光。
奇怪的是,这些都是回想起来让人开心,喜悦的记忆。
索伊卡察觉到有人来了,循声望去。
就在这时,一个冷静的、带着些许夜晚寒意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喂。”
特拉法尔加罗就站在不远处的阴影里,背靠着古老大树,双手插在口袋里。他似乎是刚过来,又似乎已经站在那里看了她一会儿。火堆的光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影,让人看不清他具体的表情,只能感觉到那双在夜色中的黑色眼眸正落在她身上。
他身上带着淡淡的酒气,并不浓烈,混合着他本身冷冽的气息,形成一种奇特的氛围。他没有走近,只是维持着距离,像在进行某种打量。
“宴会散了很久了。”他开口,声音听不出什么情绪,“船员已经回船上休息了。”
他顿了顿,目光在她蜷缩的背影扫过:“伊卡库应该告诉你明早出航了吧。你在这里做什么,明天的航行不需要体力么?”
熟悉的,基于船长身份的的询问。但在这个寂静、只剩下她和他的夜晚,这句话,就代表了一种不同寻常的关注。
他或许是来看看这个麻烦的新船员会不会又出什么状况,或许是出于一种连他自己都未必察觉的、对她状态的在意。
索伊卡回头看着他,张了张嘴,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索伊卡和恰斯卡交流完后,一个人待在森林边缘,中途也许伊卡库来了,说了点什么。
但她明确知道的是,身后的人对她有所隐瞒。
沉默良久,她不再蜷缩着,而是站起来。
“特拉法尔加罗,”索伊卡果断转身,面对着这个相处不到一个月的船长问道“你没有把我们的过去说明白…对吧?”
见特拉法尔加罗依旧靠在树上不为所动,她怀疑的后撤一步,继续说道:“我们小时候明明在一起生活过,年龄也对的上,你并没有跟我说过。”
“从一开始,我就觉得太凑巧了。为什么恰好是你?为什么你要留着那种证物?而现在,虽然只是一部分、美好单纯的记忆,那也让我明白了——你在藏着什么。”索伊卡今晚迷茫的眼神在前一秒已然消散,她握着手中的剑,摆出战斗态势。
特拉法尔加罗依旧靠在树上,只有嘴角似乎极其细微地勾动了一下。
面对索伊卡的质问,他并没有慌乱,反而发出了一声极轻的、仿佛被逗乐了的嗤笑。
“呵。”
“隐瞒?”他的声音低沉得可怕,仿佛压抑着即将喷发的火山,“索伊卡,你到底还记得什么?只记得庆典在玩什么?一起在雪地里玩的蠢游戏?啊?”
微弱火光带来的暖意消散,索伊卡没去添柴,只剩下最后一点火在灰炭挣扎的声音。
特拉法尔加罗在柯拉松,沃尔夫,欢乐镇获得爱,恨,与目标。他会向多弗朗明哥复仇,也想知道D之一族的秘密,更重要的,他想在这片大海上,掌握自己的命运。
进入新世界,活下去的途径有两条,一是不断挑战四皇,二是归附于四皇麾下。他的船上多一份像索伊卡这样的战力并不是什么坏事。
他抬眼,不再靠着树,直勾勾的看着索伊卡。
基于他的立场来看,他无法真正的苛责索伊卡。即使他们成功逃出来,一家人治好铂铅病的几率也不大。也许自己也会去找手术果实,可没有柯拉先生的保护和帮助,自己也吃不到这个果实,更别谈用果实能力来救自己的家人了。
而对于索伊卡,她是知晓未来的人,她可以从来到这个世界开始就坐船离开弗雷凡斯,没有人会知道,自然也就没人怨她袖手旁观。然而她并没有这么做,事实上她怀揣着不想让别人死,她自身实力又不匹配,拯救不了谁。
然而,他该恨,讨伐的对象从来就不是眼前的人,而是这个天龙人横行霸道,有实力就能为所欲为的世界。以及看清这一切,选择用实力不择手段来满足自己欲望的多弗朗明哥。
他出海后报答柯拉松的心从没改变过。现在他觉得,索伊卡心里也有一个需要为之追随的那个人。那个像“柯拉松”一样的人,是自己。
他压低帽檐,为自己的想法感到好笑。
柯拉松先生在生命的最后给予他温暖,而他的存在是索伊卡失败的活体证明……
不。为什么他要这样去理解索伊卡?
大海上,道德和秩序是无用的。除了船员,在索伊卡面前,他总会迷失理性和感性的边界。
他俯视索伊卡的灰黑单眼,在索伊卡“你在藏着什么”的指控和摆出的战斗姿态下,罗被酒精和夜色,削弱了一丝防线,心底的话倾倒而出。
“瞒着你?……是,我隐瞒了一些事情。那又怎么样?”他上前一步,声音压低却充满压迫感,“告诉你真相?告诉你‘没错,我们认识,你愚蠢无谋的善意加速了我家人的死亡’?这样你会更满意吗?!”
最后一句,他几乎是低吼出来,带着一种压抑已久的、复杂的情绪。
话音落下的瞬间,最后一点火苗啪一声,彻底熄灭。只有月光,照在两人之间突然变得无比空旷的土地上。
愚蠢?善意?加速?家人的死亡?!
索伊卡被这些信息量大的词语刺激大脑,自动疯狂的寻找符合这些片段的记忆·····
“怎么··会这样··”索伊卡握着刀柄的手握紧又松开,嘴唇不禁哆嗦。
神灵力量的残留和情感冲击,冲破记忆果实的桎梏,那些活生生的,亲身经历的,来到这个世界,有印象的,无论好坏的记忆如胶卷般,自动填补了空白的画面。
从十岁到刚刚二十五岁的记忆全都流转回来,她终于明白,现在自己是以什么身份跟特拉法尔加罗说话。
是一名失败者。
她觉得,只要给出关键信息,就能像修改游戏剧本一样,改变角色的悲惨命运。
现实给了她最沉重的一击,她不仅没有改变结局,反而加速了过程的痛苦。
没有能力,知晓一切,却无力回天。
索伊卡握剑的手缓缓垂下,剑尖“嗒”一声轻响,点在脚下的泥土里。
她抬起头,脸上没有了之前的愤怒和迷茫,只剩下一种深不见底的哀伤。
“……我记起来了。”
她看着罗,目光穿透了他此刻冰冷的面具,看到了那个很多年前,收到一顶帽子作为生日礼物时,眼睛会发亮的小男孩。
“我是名失败者。我以为我知道结局,就能篡改过程……我傲慢地以为,递出警告,就能让你避开所有的苦。”她微微扯动嘴角,“我忘了……那些痛苦、挣扎、失去和仇恨……它们同样……塑造了你。”
“我没能救下任何人,”她的声音哽咽,但眼神依旧坚定地望着他,“对不起……对于这件事本身,我永远欠你一句对不起。”
她对自己的指控,甚至比特拉法尔加罗指控的更加彻底。
特拉法尔加罗能感受到兜里某人的心跳减慢,见索伊卡又要像他出海那年一样,沉寂于过去的泥沼不可自拔,他啧了一声,试图将她从自我毁灭的边缘拉回现实,拉回他所能掌控的轨道。
“我给了你一个留下的理由,一个变强而不是沉溺于过去的机会……”他的话不紧不慢,在夜晚异常清晰,“你觉得我在乎的是你那点可笑的愧疚吗?我要的是你的力量,在新世界里,为我效力。”
他上前一步,阴影笼罩着她,劈开索伊卡所有的犹豫和软弱。
“既然侥幸活到现在,就别再想着用它来自我感动地忏悔,把它用在更有价值的地方。”
“如果你连这点都做不到,只会在这里质疑过去,那你现在就可以滚了,或者……”他的目光扫过她脚下的剑,“就在这里做个了断。”
做个了断。做什么了断?
她并不认为,自己还能回到海军那过安稳日子。也不能躲在一个地方自娱自乐。她的记忆,经历,感悟,已让她无法割舍这片危险,却又令人向往下一次冒险的大海。
最重要的,是眼前的人,需要她的这份力量。
正因如此,她不会像十八岁那会,不顾身份的局限,不做任何准备的,说些不负责任的话。
索伊卡深吸一口冰冷的夜气,气息仿佛能将她胸腔里翻涌的剧痛稍稍冻结。
“不。”
她看着罗那双深不见底、此刻或许也闪过一丝愕然的黑眸,继续说了下去,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砸入地面的重量:“我的力量,你拿去用吧。”
她松开了手,佩剑“哐当”一声彻底落在脚边的泥土里,展示自己毫无防备的姿态。
“直到你不再需要我的那一天,在此之前,我都会与你同行。”
她不再像之前那样称这是赎罪。
赎罪是为了抹平过去,而她深知过去无法抹平,重新选择,用未来的一切去支付。
她说完,不再言语,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等待他的回应。不是等待赦免,而是等待他,对她这份迟来的、沉重的觉悟,做出最终的裁决。是接受这份力量,还是再次将它推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