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有好多贵人出行,我眼瞧着都是往那范府去了,范家可是有什么喜事?”
“哦,你是不知,范家主母年过三十,终于喜得贵女,今日啊,是那位范九小姐的百岁宴。”
“难怪这么大手笔……”
路旁行人看着一众人物流水般捧着重礼往范府去,不禁羡慕起这位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女婴。想来以后这京城中,又要多一位惹不起的人物了。只盼这尚未成人的范九小姐,未来千万不要在千娇万宠中长成一个横行霸道之辈才好。
“咦?那个怪人……也是去范府的?”
在许多华冠丽服中,有一位道人颇为瞩目。他很是年轻,似乎才刚刚及冠,却做一副耄耋老人似的打扮,手中握着一杆黑色旗帜,破铜烂铁挂了一身,什么道铃、符纸、八卦镜…走起来叮叮咚咚地响。
“嘿,这你又不知道了吧?此人是今日声名鹊起的神算子,号玄机道人。你别看他跟个乞丐似的,实则浑身的宝贝!——喏,看见他手里那杆旗了吧?据说此旗能招来天上神仙!”
“神仙?不是传言说那些修道的,还有什么神仙早就在多年以前销声匿迹了吗?”
“这我就不清楚了。不过范府将此人请来,估计是想借着百岁礼给范九小姐算上一卦。我听说呐,范家主母在被诊出喜脉时,可是有七彩祥云现世!”
“嚯,看来,这当真是位贵女啊……”
目送着玄机道人跨进范府大门,这百岁宴的客人也已到齐。范家庭院尽是恭贺之词,独独这位道人立在外仪门正门口,缄口不言。
黑色的旗帜飘动,在喜庆的氛围中异常突兀。
玄机道人眉头微蹙,但转瞬即逝。
不能表现得太过与众不同,否则要是坏了这小姐的名声,只会惹祸上身。
只是这股气息……自他从那狗日的修真界逃下凡之后,有多少年没有感受过了?
“道长。”范府的侍女注意到他,走上前说道,“这边请。”
“嗯。”
玄机道人面不改色地跟着引路的侍女,越接近内院,他就越感觉手中的旗杆难以握住,到最后竟震得他手臂都有些发麻。他不得不调度体内的灵气来压制这半成的问天旗。
唉……数日前他做了一梦,梦中之人幻作他那已故的师父的样子,告诫他近日绝不可卜卦。奈何范家于他有知遇之恩,实在推脱不掉,只好赴邀。
心焦之余,院中忽而传来孩童的嬉闹声。是二姑娘、三姑娘,还有大公子和六公子。
几个孩童扮作侠客,手中挥舞着木剑至此,见到这个打扮奇怪的道人,顿时心生好奇。
六公子指着玄机道人问:“那是何人!”
二姑娘在他脑袋上锤了一拳,低声呵道:“嘘——你个蠢材,小声些行不行?”
“啊!…二姐,你不要老是欺负我行不行?”六公子摸着自己的脑袋,委屈得要哭了。
大公子拉着架:“行了行了,我们跟上去瞧瞧不就知道了?身为侠客团,不想着如何去主动解决问题,反而先起了内讧,这多可耻啊!”
三姑娘拉了拉二姑娘的袖子,轻声说道:“姐姐,我好像看见那个道士往九妹的房间去了。”
“我听说过!”六公子来了劲,音量一下子又拔了起来,被二姑娘给瞪了一眼,赶紧怯怯地降下了声音,“我听家里的大人们说……伯母怀上九妹的时候有祥瑞出现,难不成,咱们九妹要被道士带走去修仙了?”
“天啊!那我们岂不是要有一个仙人妹妹了!”二姑娘两眼放光,拔腿就向着玄机刚刚进入的房间去。
另外三个孩子也紧紧跟上,躲藏在门外偷听里面的谈话。
“玄机道长。”章红眠抱着孩子,冲他点头。
玄机回以轻笑:“敢问夫人……范九小姐可已取名?”
“自然。”章红眠道:“我的女儿,名为范筝。”
“嗯…好名字。”玄机恭维,“金钥鱼司夜,瑶筝雁列春,此‘筝’一字……”
“道长误会了。”章红眠道,“我的女儿,是铮铮傲骨的铮。”
“啊,啊……”玄机笑道,“抱歉,是在下鲁莽。”
“无妨。”章红眠将此事揭过,“还请道长,为我的女儿算上一卦。”
玄机也不再多寒暄,走进两步,看见她怀中的孩子时,却不由得一顿。凡人看不出,可玄机却感觉到手里的旗帜摇晃得更加猛烈。
“你们说,这老道会算出什么啊?”六公子扒在门外,问道。
大公子道:“老六,你说话放尊重些。”
三个人屏气凝神地等待着结果,唯独三姑娘有些害怕地看着玄机道人手里的旗。二姑娘感觉到她在抖,扭头担心的问:“阿霜,你怎么了?”
“我……”
大公子道:“你们快看,那道长腰间的道铃摇起来了!”
“这…这是……”六公子目瞪口呆地看着玄机道人身边卷起一阵黑色的风。他想也没多想,脑子里立马把这人打成了妖道,冲上去挡章红眠面前,喊道,“妖道!离我伯母远些!”
“阿成。”章红眠自然也看见了那些风,但她并不觉得玄机敢在此时此刻造次。命人将怀中的范铮带下去后,又把六公子揽到身后。
“抱歉。”玄机道人满头虚汗,努力控制着问天旗,“此女的卦,在下算不了。但贵府于我有恩,这是因。为了果,我且给您一句劝告。”
章红眠莫名地紧张起来。
“离她……远些吧。”
玄机道人说完这句话,便快步离开了府内,命人追出去时连个影子都没留。章红眠回味着玄机留下的话,百思不得其解。
“伯母!伯母!”二姑娘牵着三姑娘的手走了进来,三姑娘似乎有些不乐意,但被姐姐拉着又不敢反抗,“伯母!阿霜说她看见了!”
章红眠一惊,连忙问:“看见了什么?”
阿霜低着头,捏着裙角:“我……”
二姑娘着急道:“哎呀阿霜,你快说啊,快说啊!”
“伯母……那旗上的字实在难辨……”
章红眠蹲下身,两手搭在她肩上:“你看见旗上的字了?”
阿霜微微点头:“但我认不全……”
“没关系。”章红眠吩咐人取来纸笔,“你给伯母写下来,好不好?”
她原本想拒绝的。可对面是敬重的伯母,再加上还有这么多双眼睛盯着她,阿霜不得不答应了下来。
纸笔被下人铺展摆放在桌上,阿霜拿起毛笔,凭借着记忆,在宣纸上缓缓画下她在玄机道人的黑旗上看见的字。
画完最后一个字后,章红眠迫不及待地拿起宣纸,看清上面写的是何字的那刻,双手骤然握紧,将纸张捏变了形。
“阿霜。”她克制着内心的恐惧与怒火,尽量温柔地问,“你确定,你看到的是这些字?”
“伯……伯母……”阿霜被章红眠突变的气势吓到,后退了两步,“也有可能是阿霜记错了……”
“什么啊什么啊?”六公子看热闹不嫌事大,踮着脚还想看清阿霜究竟在纸上写了什么,却被二姑娘一把拉了回来。
她看见了。
她认得那些字。
“去,去把那玄机道人再给我请来。”章红眠收起那张纸,“若找不到,便在城内发放悬赏,找到此人,范府必重谢之。”
吩咐完这些,她又说:“今日之事不许走漏半点风声,倘若叫我听见……你们好自为之。”
下人们跪在地上,齐声应到:“是。”
章红眠收敛身上的锐气,笑着看向身边几个小辈:“你们也不允许把今日的事说出去,这是伯母的命令。知道吗?”
二姑娘率先点头。
六公子有些疑惑,这平日跟他一样顽劣的二姐姐,怎么乖巧得这么古怪。不过他也没多想,说道:“伯母放心,我也大字不识得几个!肯定说不出什么!”
章红眠被他逗笑,不过瞬间,又染上哀愁之色。
一时间,范府重金悬赏玄机道人的事传开,说是他为范九小姐算出了个极好的卦,却分文不要地走了。范府要寻他,是为了感谢。
可此事,仅三人知道内情为何——范家主母,范二姑娘,以及范三姑娘。
范霜心中感概。
转瞬间十八载而过,当年算卦的那位玄机道长像是凭空消失了,竟打探不到一点下落,连一点“风吹草动”都无法捕捉。
长大的这些年间,她早就得知当年自己在旗上看见的是哪些字。
章红眠不肯信那段判词,同时又以为应该是名字出了问题,于是把“范铮”之名改成了那道人误以为的“范筝”。为了帮九妹破除谶言,她还四处寻找那通晓神鬼之事的高人。中间有一位尼姑路过此地,向范府讨了碗水后,说出一法:让九妹跟着她去居无定所地苦修。
章红眠当即就拒绝了,认为这尼姑是牙婆伪装的,要在她眼皮子底下糊弄她,把九妹拐走。
最后,章红眠将范筝送进了禾呈山上的一座道观里,这一送,就是十八年。
直到近日,范筝才被接回范府。伯母特地交代了要他们多照顾些九妹,不过二姐范舒婉却在私下交代她定要离那范筝远些。
她叹气,立在范筝的院内神思片刻才走了进去,抬手敲响屋门:“九妹,该出发了。”
门内并无响应,范霜又敲了敲门:“九妹?”
她身边的侍女银丹疑惑道:“咦?真是奇怪,听其他人说,九姑娘一直待在院内,并没有出去过呀。”
另一名侍女金珠道:“难不成九姑娘已经出门了?”
范霜想了想,将耳朵贴在门上,去听屋里有没有动静。没过多久,便听“轰”的一巨响在耳边炸开。
“九妹!”
她连忙就要推门而入,却发现这门从里面被反锁上,怎么也推不开。范霜叫金珠赶紧去喊人来撞门,金珠不敢耽误,一溜烟地跑出去叫人了。
范霜在外急得团团转,等候金珠的同时又听见屋里传来什么东西的响声,听得实在令人焦急,于是她又把窗户一个一个推过去,喊道:“九妹?九妹!”
待那丁零当啷的声音消失了,范霜的心又沉了几分。她目光落在面前的窗上,突然觉得自己真是傻,早该先将这纸窗戳破看一看屋内的情况,至少能确定下范筝的安全。
她用食指将纸窗戳出一个洞,又把洞稍稍撕开了些,随后弯腰凑过去往里瞧。
而这一瞧,差点把范霜的魂给吓丢。从这狭小的洞口内探去,唯见昏暗的屋内,范筝坐在一块画着红色符文的白布上,而她周围牵连着数道红丝线,上面挂着成串的铜钱,还有许多正在燃烧的黄色符纸。
这些并不是最要紧的,最要紧的是……
范霜惊叫:“啊——!!!”
范筝的身边,盘着一条银白绿瞳的巨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