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了夜,冷风卷着雨雪呼呼而落,映在窗户纸上的烛光被人吹灭,整个小院安静下来。
解相思躺在床上,出神地盯着头顶的床帘。
耳旁似乎还在响起青书的声音:“萧家毕竟是百年将门,本是应当进京听审,不料却在押解途中遇袭,现在民间都在传是圣上惧怕萧家功高盖主,故意为之,圣上震怒,命令世子找到萧小将军,届时再好好查。”
手指无意识地攥紧锦被,解相思眉头紧蹙。
功高盖主……
脑中闪过父亲教导自己和哥哥的场景,他说,生为大昭人,便要一辈子忠于大昭,忠于圣上,绝不可有不臣之心。
父亲是不可能谋反,但……若是圣上惧怕父亲手里的兵权了呢?
萧氏族人除哥哥外无一生还,这场突袭定然是早有预谋,否则以他们的能力不可能一个都逃不出来。
想到禁卫军在府中搜到的罪证,解相思皱眉。
查抄那日晋安侯府内唯她一人,父亲和哥哥常年不在家,母亲早逝,府中的一切都是她来打理。
那些书信和证物,她敢肯定是突然冒出来的。
还有,出城那日知她行踪的只有她的几个心腹,难不成……是府里出了内鬼?
如今哥哥还活着,那他必然知道杀害萧氏族人的人是谁,萧颜知道自家哥哥的性子,他定然会去复仇。
那么她如今要做的,就是阻止周砚之找到哥哥,顺便找出那个内鬼。
想到这,解相思又犯了难。
阻止周砚之还真是件棘手的事。同样是年少成名,哥哥给人留下的印象是意气风发小将军,周砚之则是铁血冷腕大理寺卿。
凡是被他抓进大理寺的,不分贵贱,不死也要脱层皮,无情的令人胆寒,以至于就算他模样长得标致,也没听说过哪家有意与之结亲。
何况他是当今太后最宠爱的孙辈,除了当今圣上,敢和他当面叫板的,京中也唯她萧颜一人罢了。
若是从前也就罢了,可如今萧颜已经死了,现在活着的是解相思,解相思敢和周砚之叫板吗?
当然不敢。
本就是孤女上京投奔,若是与之不善,岂不是不识好歹?本就占了解相思的躯体,可不能再让她替她背上狼心狗肺的骂名。
那……还有什么办法能接近他的呢?
“咔嚓——”
窗外传来树枝被压倒折断的声音,解相思心中一跳,脑中浮现出一个大胆至极的想法。
若是成为他的身边人呢?
夜里的风雪声似乎变大了,解相思的心底也掀起一阵狂风骤雨,成为周砚之的恋人,这是最稳妥的方法,也是最艰难的方法。
伴着呼啸的狂风,解相思合上眼,心中已然有了决定。
那便……
以爱慕之名,行阻碍之事。
……
第二日,解相思是被屋内刺眼的亮光叫醒的,昨夜想了许久,起身时还有些困倦,任由青书和墨月服侍她洗漱完。
天色尚早,但听青书说往常这个时候,解姨母总是会在屋内抄写经书,解相思想了想,决定先去给解姨母问安。
考虑到解相思尚在孝期,在别人家穿白衣也不妥,便穿了身浅灰素纹百褶裙,上衣搭配一件湖蓝立领长袄,外搭一件素色比甲,满头墨发尽数盘起,简单点缀着跟白玉簪,外加一根白色发带。
这样一来,既能看出她正在服孝,却也不至于惹人晦气。
考虑到青书更加稳重,对府里上上下下也更加熟悉,解相思便只带了青书一同前去,留下玉和和墨月在小院。
进门的时候解姨母刚好抄完经书的最后一个字,见她来,忙拉着她在火盆旁坐下,一边示意婆子烧个手炉来,一边笑道:“怎么起得这么早,昨日舟车劳顿,今日应当多睡会才是。”
解相思腼腆一笑,接过婆子递过来的手炉,道:“听说姨母每日都会抄经拜诵,恰巧因我自幼体弱,父亲为锻炼我的心性,时常让我抄写经书。”
说到这,她叹息一声。
“上京之时过于匆忙,未曾来得及拿上经书,便想着和姨母一起抄写,未曾想,还是来晚了一步。”
闻言解姨母笑了笑,“我不信神佛,抄经书也不过是为了砚之祈福罢了,他常年在外,做母亲的总是担心,想着闲着也是闲着,还不如抄抄经书,万一真的有用呢。”
说罢,又差人将一把钥匙拿过来,递给解相思道:“这是安王府藏书阁的钥匙,你需要什么经书自己去拿便是。”
想着做戏做全套,解相思乖巧接过钥匙,对着解姨母浅浅一笑:“那便谢过姨母了,相思身无长物,无以为报,日后定当每日为姨母和表哥抄经祈福。”
解相思这句话哄得解姨母很是开心。
“那姨母便谢谢相思了。”
她此生本就唯周砚之一子,虽说周砚之不似寻常男儿般调皮,性情却格外冷淡,导致她为此神伤许久。
现在来了个解相思,长得标致又会哄人,倒是让她体验了一把有女儿的感觉。
于是,解相思空着手去,回来的时候却领着一大堆解姨母赏赐下来的东西。
看着桌面上摆着的物什,解相思知道她现在在府中的地位又提高了一个层次,毕竟,能讨得解姨母欢心也是种本事。
何况,想要接近周砚之,就必须讨好解姨母。
想到这,解相思感到一阵头疼。
周砚之不常回府,她要怎么接近他呢?
……
当然,解相思也没想到这个机会来得这么快。
因为出身将门,萧颜自小习武,几乎是在那人闯入房内的那一瞬,她便猛地睁眼,感受到房间里充斥着一股陌生的气息。
见状,解相思张口就要唤人,却不想被来人察觉到意图,一个箭步扑上前捂住她的嘴,将已经半只脚踏下床的解相思又摁了回去,压着她重重倒回床帏之间。
“别出声,是我。”
来人开口,嗓音格外熟悉。
解相思缓了缓,偏头示意周砚之松开手,惊讶道:“表哥?”
“嗯。”
像是受了伤,周砚之的气息有些不稳,空气中泛着淡淡的血腥味。
少顷,解相思有些犹豫的开口道:“那个……表哥你压着我了,能不能先起来。”
周砚之:“……”
许是被她这么一提醒,周砚之才后知后觉的发现,两人现在的姿势有些糟糕。
面对面,还是在床上。
他今日穿的是夜行衣,布料不多,加之解相思本就已经就寝,身上自然也只穿了一层薄薄的里衣。
两人靠得很近,他几乎能感觉到从解相思身上传来的暖意,和……身体的起伏。
几乎是瞬间,周砚之感受到一阵热气漫上脑门,心道还好是晚上,不然解相思定要看见他通红的脸。
忍着害羞,周砚之语无伦次地道歉。
“抱歉,我马上起来,抱歉……”
解相思虽然也很尴尬,却没他反应这么大,只是一个劲的回着“没事”。
扯过一旁的被子拢在身上,解相思看向不远处闷声喘息的人轻声道:“要我帮你处理一下伤口吗?”
周砚之摇了摇头,复而反应过来现在是晚上,怕解相思没看见,又低声补充道:“不用了,谢谢表妹。”
“好。”
解相思低低的应了声,却也没说让他走,毕竟看他这架势,怕是短时间也走不了了。
于是,两个人一个围着被子坐在床上,一个靠在圆桌上喘息。
一时间,除了周砚之抑制不住的喘息声,屋里很是静默。
半晌,周砚之才开口,声音平稳了许多,却还是有些尴尬。
“抱歉表妹,我不是有意闯入你的房间,久未归家,我……我不知母亲将这间院子给了你。”
解相思摇摇头。
“没事,不知者无罪。”
听着解相思平静的声音,周砚之心里更是自责。
以往受伤了偷偷回府都是在这院子休息,今日便也习惯性的就往房里钻,竟然没注意到房里有人。
表妹独自上京投奔母亲,孤苦无依,怕是害怕极了也不敢告诉旁人。
自己真是太失礼了!
于是,周砚之斟酌着开口道。
“今日是我之错,表妹要是想要赔偿,尽可向我说明。”
解相思还是摇头。
“表哥,我真没事。”
周砚之坚持。
“表妹不用担心我会反悔,君子一诺,必不翻悔。”
闻言,解相思终于从被子里伸出头,目光灼灼的看向周砚之,“真的?”
周砚之:“……”
怎么感觉怪怪的?
压下心底的异样,他点头,“真的。”
“什么都可以?”
周砚之犹豫了一会,肯定道。
“什么都可以。”
听到他给出承诺,解相思面上不显,心底却笑开了花。
前世两人争锋相对多年,虽说互看对方不顺眼,但这么多年下来,她也将周砚之这整个人摸了个透,可以说是对他明白的不要再明白。
他这个人,虽然脾气臭的跟块石头没什么区别,但也不是没有优点,若说性情冷峻是他最大的缺点,那一诺千金就是他最大的优点。
于是……
在周砚之认真的目光中,解相思缓缓开口。
“表哥。”
“什么?”周砚之不解。
解相思一字一顿,很是认真。
“我说,我要表哥。”
周砚之:“?!”
周砚之:“啊?”
……
窗外的风雪声依旧,室内却是与之相反的安静。
看着解相思认真的表情,周砚之难得的有些不知所措,忙的低下头,想要说些什么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到嘴边的话是说了又停,停了又说,结结巴巴,没个完整。
“表妹你……我……”
“这怎么……可以……”
这副模样,哪还有在大理寺审人时的半点冷峻威严,若是让那群大理寺的人见了,怕是得在背地里将他笑话个透。
“噗嗤——”
忽地,空气中响起一道极轻的浅笑。
周砚之抬眸望去,直直对上一双含笑的眼睛,习武之人耳清目明,可周砚之此刻却莫名觉得自己有些眩晕。
解相思卷起被子下床,一步步走到周砚之面前。
在周砚之不解的目光中将手中的药瓶塞到他手里,含笑道:“世人常说表哥乃是无情酷吏,但相思倒觉得传言不实,表哥分明有情在心,只是尚未遇到有缘之人罢了。”
周砚之勾唇。
“哦?这么说,你很了解我?”
解相思摇头。
“相思不敢妄自揣度表哥心意,但凭心说,先前不过与表哥玩笑罢了,不过确有一事,相思想请表哥帮忙解惑。”
听她这么说,周砚之来了兴致,挑眉道:“你说。”
“方才表哥起身时,相思无意间窥见一方银锭,看形制,好似和萧家叛国一案中查抄出来的证物相似,可萧家一案不是尚未判定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