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下得越来越大,解相思她们的马车终于赶在宵禁前到了外城门。许是靠近年关,城门口的官差查的很严,正拿着画像挨个比对放行。
玉和缩在马车里,将窗子推开一小条缝,看着前方不怒自威的官差们小声感叹:“不愧是京城啊,我都要喘不过起来了。”
喘不上气?
解相思笑笑,“太夸张了。”
正说着,轮到她们的马车进入关卡,玉和“噌”的一声关窗坐回原位。
“扣扣。”
车厢壁被人不轻不重地敲了两下。
“巡检卫检查,将车厢门打开。”
玉和打开车门,将两张早就准备好的户籍文书递给为首的官差。
苏豊接过翻开看了看,浅浅扫了她们一眼,语气有些惊讶:“你们是来找砚之的?”
解相思点点头,“是。”
闻言,苏豊一双桃花眼微挑,不待两人反应便兀自朝身后喊道:“砚之!你家表妹来了!”
随着苏豊话音落下,平稳的马蹄声自不远处而来,一道身影穿过漫天白雾,停在解相思的马车面前。
“表妹?”
是一道低沉而带有磁性的声音,许是天气太干,声音有几分沙哑。
坐在车厢内的解相思抬眸望去。
男子姿态闲散的坐在马背上,一手拧着缰绳,一手搭在腰间窄刀上,做工低调奢华的墨蓝衣摆静静垂在身侧,身上搭了件纯黑披风,积石如玉,列松如翠,郎艳独绝,世间无二。
此刻他微微躬身探向车厢,宽大的身形将大半亮光遮住,解相思看不清他脸上的神色,只见那双黑眸熠熠生辉。
这便是当朝太后的亲孙子,安王之子,当朝最年轻的大理寺卿——周砚之。
不知想到什么,解相思直直对上男子黑眸,唇角微勾:“砚之表哥。”
其实萧颜和周砚之是认识的,不仅认识,还挺熟。只不过,凡是有两人在场的地方,多半是不得安生的。
周砚之不喜她行事张扬,她亦不喜他行事刻板,每每相遇,必要唇刀舌枪的碰撞一番才肯罢休。
这么想……她与他,还能勉强算是对欢喜冤家。
雪下得大,周砚之的睫毛上很快就落上了一层薄薄的霜,淡淡扫了眼解相思的户籍文书,冲一旁的苏豊低声道了几句,便又将文书还了回来。
抖了抖披风上的霜雪,周砚之掉转马匹,回头眼神示意车夫跟上。马车缓缓行驶,周砚之也跟着放缓了速度在马车窗旁走。
解相思将窗子掀开一小条缝,只能看见男子那随着马匹动作一摇一摇的衣摆。
透过车窗,周砚之的声音传来。
“表妹远道而来,母亲特派我前来迎接。”
说到这,他顿了顿,像是刚反应过来似的。
“对了,还没自我介绍,我叫周砚之,字策安。”
透过窗纸,少女不大不小的声音传来,解相思的这具身体温婉,就连嗓音也是格外的温柔:“相思知晓,表哥少年英才,断案果决,即便相思远在儋州也能得知一二。”
听到这话,周砚之挑眉。
“表妹谬赞了。”
……
马蹄声“哒哒”响着,穿过这条长街,再拐个弯便是周砚之的家,安王府。
周砚之的父亲是当朝太后的小儿子,自幼体弱多病,在周砚之刚满周岁那年便因病去世了。
太后怜惜周砚之自小失独,加之圣上对自己的幼弟多有爱惜,爱屋及乌的也跟着喜欢周砚之,这安王府修得很是壮观。
精致的建筑几乎占了一条街,牌匾上安王府三个大字很是威严。
周砚之因办案不常回家,解姨母又喜静,因而,偌大的安王府也不过住着解姨母一个人和不多的几个下人罢了。
周砚之在门前下了马,收到消息的解姨母早已令两个婆子在门口等着了,一见解相思的马车停下,便有条不紊的将人接下,寒暄几句就引着人朝正厅走去。
穿过长廊,便是正厅。
屋内宽敞明亮,中央的炉子里燃着价值千金的银丝碳,热气又足又稳。
堂内坐着个风韵犹存的貌美夫人,虽然眼角已经有了几根细纹,但从周身的气质来看早年也定然是位美人。
“砚之拜见母亲。”
走在前面的周砚之先躬身行礼,围在解姨母身边的嬷嬷连忙弯腰垂首。看着自己一天到晚不着家的儿子回来,解姨母开心的笑了笑,“起来吧。”
周砚之应了声“是”便解下披风,在下首坐下。
没了周砚之遮挡,解相思便露了出来,一瞬间,屋内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她身上。
其中不乏有探究之色。
解相思知道,这是她想要获取解姨母认可的第一步,作为远房亲戚,解姨母和她当然没有多少亲情可言,若是第一印象不好,她日后在安王府的日子定然举步维艰。
好在解相思本身这具皮囊就生的灵秀,加之她萧颜也算是京城贵女,礼仪这方面定然挑不出错。
那么……
剩下的便是情商和谈吐见识了。
微微上前,解相思屈膝,不卑不亢。
“解家相思拜见姨母。”
见解相思走近行礼,解姨母连忙几步上前扶住她,“好孩子,不必多礼。”
解姨母的声音很好听,亲切的让人忍不住心生好感。
解相思依着解姨母的力道起身,垂眸乖巧的任由解姨母拉着坐下,恭敬道:“谢谢姨母。”
解姨母的手轻轻在解相思脸上抚了抚,带了几分疼惜:“可怜的孩子,你父亲走得早,既然他将你托付给我,以后你就在姨母这住下,刚好你表哥常年不着家,你来了也能陪陪我。”
解相思颔首应是,转头给玉和使了个眼色,将一块巴掌大的玉石呈了上来。
在解姨母温和的注视下,解相思解释道:“姨母,此番我孤身前来,也没什么能送给姨母,唯有这块玉石还算能入眼,希望姨母笑纳。”
虽然解相思说的谦逊,可明眼人都能看出来,这块玉石可不只是能入眼那么简单,质地澄澈,色泽油润,是块上号的玉石。
在京城的时候,萧颜虽然对这些珠宝饰物不甚在意,却也多多少少知道高门贵妇的喜好,解姨母就是是其中之一,偏爱玉石。
正巧萧颜幼时藏了一块玉石在京郊,前几天路过索性挖了出来。
很显然,这份礼送到解姨母心里了,脸上的笑多了几分真心。
“你有心了。”
闻言,解相思暗暗松了一口气,这算是过关了。
厅里的气氛一下子暖了起来,聊着聊着就到了用晚膳的时间,解姨母命下人备好饭菜留着解相思和不肯着家的周砚之一同用膳。
看着自家儿子看似优雅实则吃饭速度极快的动作,解姨母放下筷子皱了皱眉:“策安,你吃慢点,好不容易回来了,你就不能在家里多呆一会吗?”
解相思也跟着放下筷。
感受到母亲话语里的埋怨,周砚之停下动作,拿起帕子擦了擦嘴,“最近忙,等我闲下来一定多陪陪您。”
听到这模板似的话,解姨母无奈道:“行吧行吧。”复而想到什么,又开口道:“还没找到萧将声吗?”
周砚之抿茶的动作一顿,知道母亲这是知道了,于是点了点头。
解姨母了然,叹息一声:“唉,那行吧,你去忙你的。”
周砚之颔首应是,接过一旁婆子手上的披风,大步流星地朝外走去,很快便没了踪影。
无人察觉的地方,解相思的五指狠狠插进掌心,眼中神色晦暗不明。
萧将声,大昭的少年将军,也是……她的同胞哥哥。
还在找?
难不成哥哥没死?!
压下心底的惊涛骇浪,解相思又陪解姨母聊了一会,这才被下人引去休息。
……
解姨母让人给解相思准备了西边的小院,小院叫朝夕阁。
院子里种满了梅花,此刻梅开枝头,雪落梅梢,一眼望去,是说不出的清雅。
怕玉和一个人伺候不好解相思,解姨母还另拨了两个略微年长些的丫头过来,一个叫青书,一个叫墨月。
此刻两人正帮解相思备水准备沐浴,玉和则是在整理解相思带过来的东西。
沐浴完,解相思坐在镜前,青书则是拿着块帕子帮她绞发。看着镜中与萧颜毫不相像的面容,解相思怔了怔。
镜中人的唇角微微勾起,端的是一派温婉之姿,可萧颜笑起来则不是,萧颜长得明艳,灿若朝霞,笑起来更是恣意飞扬。
轻轻抚上镜中人的脸,解相思心中不是滋味,前世的萧颜,终究还是死在那日的城门下。
“姑娘,姑娘?”青书小声唤了几声。
解相思这才回过神,抬眸解释:“不好意思,我刚刚没听见,怎么了吗?”
“哦,没事,就是姑娘的发已经绞干了,想着姑娘舟车劳顿怕是体乏,想着问姑娘要不要就寝。”青书将帕子叠好放在一旁,温声说道。
感受到确实已然干了的发丝,解相思点点头。
“哦,好。”
正准备站起身,忽然想到什么,她抬眸望向青书:“对了,青书姐姐,我初来乍到,入城的时候见官差正拿着画像查人,你能和我讲讲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闻言,青书点头,“当然可以啊。”
于是,解相思叫上玉和和墨月,四人围着屋内的一张圆桌坐下。
青书和墨月一开始推辞不肯坐,还是玉和硬拉着两人坐下,“放心坐吧,我家小姐很随和的,私下里大家不用拘礼。”
看着解相思认同地点点头,脸上并未露出异色,两人这才肯坐下。
见解相思一双眼睛好奇的望着她,青书有些忍俊不禁,缓了缓开口道:“要说大事,只怕没有比萧家叛国一案更大的事了。”
“对对对,月前的时候,大街小巷都在议论这件事,也就是这两天才渐渐消停下去。”墨月是个活泼的,撑着脑袋说道。
玉和惊叹一声,“天哪,那城门的官差老爷为什么还要查人啊?”
青书想了想,道:“听说是萧小将军没死,这才拿着画像找人。”
没死……
即便是已经做好心理准备,解相思的心跳却还是必不可免的漏了一拍。
哥哥还活着,这真是个好消息,太好了!
想知道更多,解相思想了想,装作惊讶的说道:“两位姐姐,一路上消息不是很灵通,我们只知道萧家叛国一事,可听人说,萧家人已经尽数伏法了呀。”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但萧小将军还活着却是事实。”青书顿了顿,压低了声音继续道:“负责搜捕萧小将军的人就是我们家世子,应该是真的。”
听到这,解相思心一颤。
竟然是……周砚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