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折腾一番已是傍晚,冬日的夜晚比夏日来的更早,不一会儿便是墨蓝的一片,大理寺房檐下挂着的灯笼亮起暖色烛光。
正堂内,解相思动了动处理好的小臂,发现除了还隐隐泛痛外倒是没什么不适,有些意外的看了看周砚之。
没想到这人处理伤口还挺娴熟的嘛,这么快就弄好了,她还以为会和先前撕掉布料一样痛到怀疑人生呢。
眼见天色渐晚,想着今日出门的时间过于长了,解相思当即就要和周砚之告辞。
谁知,话还没说出口,周砚之却先站起身开口。
“天色不早了,我送你回府。”
闻言,解相思微微一愣,有些不好意思道:“太麻烦表哥了,还是算了,我自己回府便是。”
大理寺正堂的烛火不是很亮,带着些昏黄。解相思坐在椅子上扬头看着周砚之,烛光落在他身上,忽明忽暗,倒让他的五官看上去温和几分。
周砚之微微倾身,一手撑在她身侧的案几上,眼中荧光流转。
他轻笑,“哪里哪里,只要表妹安好就行,表哥累些也无所谓。”
解相思语塞,说起来,这还是她第一次听周砚之这么阴阳怪气的说话,就连从前两人争锋相对的时候都不曾听过。
不清楚为什么,解相思微微抬眼,面上露出担心的神情,轻声道:“表哥……你哪里不舒服?”
为什么突然这样说话,有点惊悚吓人。
周砚之自是听出来解相思话中之意,却也面色不改,只是垂眸浅笑道:“哪里哪里,就是今日审讯犯人累了点,比不得表妹忍着伤痛还要斗嘴。”
解相思面上一僵。
有些委屈的说道:“表哥这是怪我不该和五公主争论吗?”
听她这语气,周砚之内心发笑,忍不住问道:“我几时说你不该和五公主争论了?”
“那表哥为什么要说那样的风凉话?”解相思垂眸,抬起帕子压了压眼角,吸了吸鼻子,小声道:“况且先前在街上打斗的时候我也不知她是尊贵的公主,她那鞭子明摆着要将青书的脸打伤,青书是我带出府的,要是受了伤,我怎么过意的去。”
周砚之没有接话茬,反而眯着眸子饶有趣味地看着解相思,“我说的好像不是这个吧?”
解相思抬眸对上周砚之的目光,眸色清明很是认真,“那表哥说的是什么?”
周砚之:“……”
怎么突然变傻了?
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周砚之轻声道:“以后遇上这种事情,要是难以解决,就先把自己的伤处理好。”说到这,他偏头咳了两声,有些小声的补充道:“表哥会赶来帮你的。”
解相思:“……”
怎么突然这么煽情?怎么接话啊?!
垂下眸,绞了绞手里的帕子,解相思低声道:“好,谢谢表哥。”
……
大理寺离安王府较远,周砚之叫人拉了驾马车让主仆四人坐上去,自己骑着马跟在马车旁。
许是冬日寒冷,街上的摊子大多已经收了,一路上只闻的风雪声。
月色挥洒,静静落在长街上。
想了想今日出行的目的,解相思掀开一旁的车帘,冲外面的周砚之道:“许久不见表哥回府,可是事务繁忙?”
周砚之坐在马背上悠悠晃着,换了身绯色长袍,外面披了件纯白狐裘,样式和他遗落在解相思那的黑色大氅有些相似,这样亮眼的颜色放在他身上映衬得他肤色格外白皙。
听到解相思的问题,周砚之愣了一下,心里算了算,发现自己确实有一段日子没回府了,朝解相思点点头。
“是啊,最近确实有些忙。”
语气也是能听出来的疲倦。
解相思抿了抿唇,开口道:“相思最近闲来无事,做了几个安神药包,见表哥眼下乌青,不然一会我送些给表哥?”
周砚之闻言一笑,“那便谢过表妹好意了。”
马车一路直达安王府,见自家世子回来,守门的小厮,一边接过周砚之手里的缰绳,一边准备差人前去通报,不料却被周砚之拦住。
“不必通报,勿扰母亲休息。”
小厮应了声是退下。
墨月和玉和一下马车便去了小院,提前将屋里的蜡烛点燃,等解相思她们进去时已是明亮的一片。
周砚之身为男子不便进入院内,便只在小院外等着。院内的梅树长得很高,部分枝桠越过墙头伸向院外,此刻周砚之便是站在这红梅下,背手看着盛开的梅花。
解相思动作很快,不到一会便捧着个分量不小布包走了出来。听到动静,周砚之转身,视线在那格外显眼的布包上扫过一眼,有些惊讶。
做了这么多药包吗?
正想推辞,解相思却做贼似的扫了一眼周围,见四处再无第三人,像丢烫手山芋一样将布包快速塞进他怀里。
没等周砚之开口她便快速道:“对不起表哥,其实我是骗你的,我根本没有做什么安神药包,这里面是你当初遗落在藏书阁的大氅,我怕留在那不妥,便擅自拿了回来,本想……”
解相思适时停住。
周砚之了然,微不可查的摁了摁布包,心里却莫名的失落。
“原来是这样啊。”
见他没有生气,解相思这才继续道:“在整理的时候相思不小心发现了一张纸条,也不知还有没有用,相思也一并收起放在这个布包里了。”
听她这样说,周砚之才忽地想起来确实是有张纸条,但也没什么反应,只是低声应了声“好”便不再说什么。
一时间,红梅下的两人很是静默。
半晌,解相思低声唤了声表哥,周砚之闻声垂眸,只见解相思目光灼灼的盯着他,极缓却又无比认真的对他说:“表哥,我看到纸条的内容了。”
想到上面写了什么,周砚之“嗯”了声。
见他没什么反应,解相思继续道:“你要去阳曲。”
周砚之颔首。
感受到胸腔内心跳的震动,解相思语气郑重:“可不可以带上我?”
若是要去阳曲,那便需要路引,可路引一旦上报,解姨母这边自然也就知晓,孤女上京投奔却又抽身离去,届时解姨母对她的印象定然不好,若是再想入安王府可就难了。
可不去阳曲,她对不起死去的族人。
她真的想不到有什么两全的法子了。
不知她为何有此一言,周砚之揉了揉眉心,有些疑惑:“你为何要去阳曲?”
扫了一眼解相思,见她面色认真不似作假,周砚之补充道:“我去阳曲是为查案,危机四伏,若你想去阳曲,可待开春后,届时我可陪你一起。”
“一起”两个字一出,周砚之愣了愣。
他对她,怎么会……
可解相思却没能领下周砚之的这番好意,近乎急促地说道:“我不是想去游玩,我也和你一起去查案!”
因为心急,她的声音有些暗哑,带着一股微不可查的颤意。
周砚之脸色莫名有些复杂,“是我误解表妹了,可是我此去有要事在身,恐怕无暇顾及表妹,实在是不能携表妹一道。”
解相思咬唇,眼里泛起泪花:“表哥,我不用你照顾,我会照顾好自己的,你就带我一起吧。”
周砚之还是摇头。
此去的危险程度他既然知道,怎么可能愿意带解相思一起?
解相思继续祈求,可周砚之依旧不肯。
少顷,解相思收了泪,眼角却还是噙着泪花,蹙眉直直盯着周砚之,沉沉道:“真的不带我?”
周砚之摇头:“真的不行。”
抿了抿唇,解相思攥紧拳头,一圈打在落满霜雪的梅枝上,愤声道:“烦死了!不行就不行!”
随后一溜烟跑走。
而周砚之也没料到她会这么生气,猝不及防的被打下来的霜雪落了一身,就这么看着解相思跑进小院,任由冰凉的雪花钻进衣领被体温化成温水。
垂眸低声道:“气性挺大。”
……
解相思昨晚实实在在冲动了一回,躺在床上时还不敢相信自己竟然让周砚之淋了一身的雪,本以为周砚之接下来会继续忙差事,倒也松了一口气。
不见面就不尴尬。
可天不遂人意,自从那晚过后周砚之倒是闲了下来,日日去给解姨母请安,哄得她格外开心。可这厢解姨母开心了,那厢解相思却是苦笑,每每去请安就像去赴死一般。
因而这几日去给解姨母请安时她都刻意避着周砚之,可不知道是巧合还是怎么着,越是不想遇到却偏偏总是遇到。
又一次撞上周砚之时,解相思刚好给解姨母请完安准备回小院,才刚掀开门帘,却不想一手打在了迎面而来的周砚之身上。
周砚之穿着一身靛蓝常服,袖子倒是少见的广袖,头上戴了根与衣裳同色的抹额,这副打扮倒是显得他活像个养尊处优的贵公子。
见到解相思,周砚之微微一愣,脸上浮上笑正想说些什么,却不想解相思只是看了他一眼,朝他俯身打过招呼后便快速离开。
她走得很快,活像后边有什么洪水猛兽。
周砚之盯着她的背影良久,少顷,着下人进去通报,方才掀了帘子进去。
解姨母正坐在软榻上把玩着解相思送来的安神药包,见周砚之进来,眼前一亮,朝周砚之找找手免了他的礼,“砚之来了。”
周砚之上前,一眼便瞧见解姨母手中的药包,“母亲,这是?”
见他问,解姨母递过药包给周砚之,笑着道:“这是你相思表妹给我做的安神药包,你还别说,这香味着实好闻,倒是比外边卖的那些还好呢。”
周砚之挑眉:“原来这才是真正的药包啊……”
就是没他的份,小骗子。
解姨母倒是没感受到他话中深意,只是有些感叹的说道:“这果然还是姑娘家讨喜些,心思细腻,说话也好听。”说到这,她没好气地斜了周砚之一眼,“就是不知道,你母亲有生之年还能不能收到儿媳妇做的药包了。”
周砚之无奈,“……母亲,这种事情讲究缘分,儿子常年在外,哪有时间关心人家姑娘?”
解姨母扶额,“那我给你相看你又说不行。”
听她这样说,周砚之叹气,“可我对人家姑娘无意,若是就这么将人家姑娘娶回家,不也是对她的不负责吗?”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解姨母只觉得今早的好心情都没了,一把夺过周砚之手里的药包,愤愤道:“行行行,你有理,赶紧出去,别在我面前晃悠,看着心烦,老大不小了,身边连个知心人也没有……”
周砚之如临大赦,附身行礼后赶忙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