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儿只要一个清白公平而已。”
阿姣神色坚决,她不可能退让半步,“若爹爹不想查,那就让宋玉洛还回岁安院,我不需要她这个姐姐。”
宋府,岁安院。
“将她的东西还回去?”
宋玉洛这几日遭了罪已经清瘦许多,闻言露出一抹阴戾冷笑,“我在宋府给他们做了十多年的女儿,这都是我应得的,凭何她一句收回,我就得乖乖让出去?”
连翘心中焦虑不安,一旦二爷将整座岁安院全审问一遍,定然会露出马脚,“万一院中的小厮婢女扛不住审讯,将姑娘交代出去……”
宋玉洛不耐烦道,“若还想安安生生在宋家为奴为婢,就识相些闭紧嘴,熬过这一番我自会赏赐。”
她眼底掠过一丝森寒,语气里浓浓的威胁之意,“提醒一下他们,身契全在我手上,但凡有一人说了不该说的话,所有人都别想有什么好下场。”
“等会儿你将爹爹欲要审查岁安院之事禀告给祖母一声,她要是知道宋玉姣想要府中不安生,断不会袖手旁观。”
宋玉洛说罢顿了顿,疯马之事是张云瑶针对旁人而起,她不过是顺势想要将计就计,只是没想到裴衔会半路横插一脚。
换作旁人救下宋玉姣也就罢了,偏偏是裴家人,还是裴衔。
若裴衔此举是为了针对,突然害她一手之后更不可能再去救宋玉姣。
这其中似有她不知道的古怪,宋玉洛琢磨了好几日都没想出个所以然。
眼下阿兄即将归府,依着阿兄的敏锐性子,日后想对宋玉姣下手便更难了,宋玉洛死死咬着唇,眼底浮现一抹狠意,“连翘,你让人去请张云瑶来府中,我要她帮我做些事。”
*
阿姣先前准备赠予兄长的那把折扇送给裴衔做了失约的歉礼,如今阿兄即将回京,她想抓紧时间把折扇做出来,可原本买来的木料已经用尽,只好让马夫套好车,再去木雕铺子一趟。
等带着挑好的木材迈出铺子,阿姣一抬头,就看见懒洋洋趴在她马车窗子的紫袍少年。
时间似乎瞬间回溯到了前几日,连他那好整以暇等她出来的目光都一模一样,她一下顿住脚步,甚至有点想再转头冲回铺子里。
怎么这么巧,她一出门就被他逮了个正着?!
少女抱着木匣站在铺子门口神色犹豫,裴衔剑眉微挑,怎的,她莫不是在考虑把马车扔了不要走回去?
“看甚,还不过来。”
阿姣慢吞吞迈开步子。
自从那日交谈至今,每每记起自己那句“我再想想”都会不由得拖一日是一日,顺利以逃避告终。
只是没想到他居然直接堵到跟前来。
少年丝毫没有一点蹭乘马车的自觉,坐在里面如同主人一般,接过阿姣手中的木匣,掂了掂,“这又是什么?”
阿姣理了理微乱的裙摆,告诉马夫去百安楼,这才回答,“我阿兄前段时日奉命离京办差,这两日便要回京了,我想给阿兄做把折扇。”
裴衔唇边的笑意渐渐消失,轻瞥向她,“你阿兄?”
“对呀。”
阿姣水盈盈的眸子微弯,一对小梨涡明媚至极,把木匣从他手中拿过来,忍不住又打开匣盒再看一眼,“听爹娘说,阿兄当年还被钦点为探花郎呢,可厉害了。”
裴衔凝视着少女低垂的头顶,眼底掠过一丝戾色,语气微凉,“的确,他手段是挺厉害。”
阿姣抬起头,眼睛亮亮的看着他,“你和阿兄应该认识罢?”
“常在宴会上相逢,自然认识。”
裴衔漫不经心的拿过匣盒将木匣盖上,眸子轻抬对上她隐隐期待的眼睛,似笑非笑,“所以你阿兄一回来,你便准备回宋府了?”
提及这个,阿姣瞬间黯淡下来,“……不回去。”
她大致将昨夜和父亲的谈话说了一遍,闷闷道,“其实我知道爹爹的想法,一旦确定了宋玉洛对我抱有恶意,势必会演变成这府里有我没她,有她没我的情况,此事闹开传了出去,宋家便会成为京州城中的议论谈资。”
世贵之间,名誉颜面极为重要,爹爹身为官员,连自家子女的纷争都处理不好,又怎能为帝王打理朝政?
而她即将及笄,宋玉洛也正在相看夫郎,若熬过这两年,等她们二人其中一个嫁出去,恩怨自然会随之消散。
见她闷闷不乐,裴衔没再提及多余之事,到百安楼后点了她爱吃的菜肴,同她说起京州里高门大户之间的往日恩怨。
八卦的确是有着神奇的魔力,阿姣渐渐入迷,不知不觉把忧愁抛之脑后,饭吃的差不多,那些颇有声望的官宦士族也基本记全了。
用膳接近尾声,食厢的房门忽而被叩响,侧目看去,只见燕云峥一袭月色长袍站在门外,
他温和笑道,“裴公子,有要事相商,可否借一步说话?”
两人来到过道尽头,裴衔懒洋洋双手抱臂,剑眉微挑,“怎的?”
燕云峥声音放低了几许,“悬赏之事有点眉目,不过还查出一点意料之外的东西,云安侯府也捕捉到不少线索。”
他眼带几许调侃,“云安侯府极有可能抢在你之前拿出真相,你这讨好美人的心思可算白费了。”
裴衔浑不在意道,“云安侯府是云安侯府,我拿到的自然归功于我,我只要一份人情而已。”
“也是委屈你裴小公子,要强忍着对宋家的厌恶陪她演这么久。”燕云峥忍不住轻笑出声,“上次沈樾还同我说,看你这体贴关照的做派,快要不记得你原本是何等桀骜肆意的样子了。”
说罢,他正色提醒道,“对了,听说宋玉昀将要归京,你若不抓紧时机,等他回来再哄三姑娘上钩,恐怕有些难了。”
裴衔脸色浮现几许冷然傲色,“这事儿我知晓。”
燕云峥见状也不再多言,从袖中拿出一枚同心如意玉佩,递过去,“昨日你和沈樾从这里离开的时候,被长清郡主撞见了,你旁边那间兰厢日后就是她的,她还托我将这枚玉佩赠予你。”
裴衔瞥他一眼,俊美的眉眼浮现几分嫌弃,“日后少管这些闲事。”
燕云峥很是无辜,“她是郡主,我一介商人,总不能拒绝得罪罢?”
“再说贵妃不是有意撮合你们,既然长清郡主对你有意,想必再过不久,长公主府该等着你上门提亲了。”
他说着,回头看一眼月厢紧闭的厢门,忍不住多嘴,“你可尽快,若是三姑娘实在不上钩,及时放弃作罢,免得将你自己搭进去。”
裴衔接过玉佩,不甚在意,“我心中有数。”
那小兔子咬没咬钩,他很清楚。
……
厢门被推开,阿姣见他回来便起身,语调温软,“我该回去了。”
裴衔闻言不由得轻挑了下眉,“用完就丢,三姑娘是不是还忘了什么事情?”
阿姣瞬间意会,心虚至极。
少年身量极高,一袭紫袍双手抱臂站在那里,肩宽腿长甚是惹眼,此刻正狭促的笑望着她,“看样子是没忘。”
“我……我还没想好呢。”
裴衔朝她勾了勾手指,阿姣磨磨蹭蹭走过去,刚到跟前就猝不及防被弹了个脑崩,疼得她一下捂住额头。
她气呼呼瞪他一眼,控诉道,“你又打我。”
少年觉得有趣,照着她的语调学了一遍‘你又打我’,阿姣登时恼羞成怒,一巴掌打在他胳膊上,“别学我!”
她那一掌轻的像是一阵风似的,裴衔轻啧一声,“还怪我欺负你,你自己算算,如今拖拖拉拉躲了几日了,还没想好,到底是谁欺负谁?”
“我……”
阿姣一下哑声了,扣着手指垂下头,小声道,“我觉得这样就很好啊。”
话音刚落,少年骨节分明的长指挑起她的下巴,两目相视,他语气微妙,“那我问你,若我对旁的女子一样关切,不求回报的施善相助,你也觉得这样很好吗?”
阿姣顿时抿紧唇,闷闷地不说话。
裴衔俯身凑近几许,鼻梁上那一点浅浅的痣映入她眼中,眸子里似有似无的蛊惑,“想要永远有人站在你身后,不管怎样都不可能放弃你离开你,唯对你好吗?”
少女那双水盈盈的大眼睛微微睁大看着他,又很快无声垂下,良久后耳根滚烫,轻轻的点了下头。
“回答得这么轻松,看来是口是心非不愿意承认,故意钓着我?”
阿姣默默偏过脸,“我才没有……”
少年闻言溢出一声愉悦的轻笑,她只觉得一股热意控制不住飞上脸颊。
裴衔亲眼看着她的耳垂瞬间红透,莫名促使着他坏心的捻了两下。
“啊……别!”阿姣瞬间一个激灵破功,满目谴责的望着他,“不准揪我耳朵。”
她调子温软一点没有威慑力,裴衔嘴里道着好,指腹轻捻回味着方才柔软微烫的触感,玩味的轻挑了剑眉。
这不就轻松抓到兔子了。
漫不经心将恶劣和倨傲压进眼底深处,他忽而提起,“我对折扇没那么有兴趣,我想要阿姣送我一个别的做定情之物,阿姣觉得可行?”
居然还要给定情之物?阿姣放下给耳朵降温的手,觉得这一步是不是太早了些,“一定要给吗?”
“不该给吗?”裴衔危险的眯起眸子,“不给我你想给谁?”
阿姣气势一弱,“该给。”
少年似乎这一步已经早就料想过,开口格外利落,“我要一把木剑,刻上你我的名字,到时亲手赠与我。”
木剑,似乎也简单。
这可比从木雕铺子接到的那尊他骑马挽弓的木雕简单多了。
阿姣回到宅子,便先开始画起木剑的草稿样式,等她勾勒填补好细节,一抬头,天色已近沉暮。
金灿灿的夕阳余晖自门外斜斜洒进,膳房似乎已经做好饭菜,诱人的食物香气飘进来,阿姣肚子咕噜噜叫了一声。
听见有脚步声靠近,她起身绕出书案,“谷雨,是要用膳了吗?”
半掩的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青年嗓音清越冷淡,“饿了?”
话音方落,一袭青雀暗纹广袖袍的青年便踏进书房,他身形劲瘦高挑,气质冷然出尘,看到阿姣一脸惊诧意外,冷淡的眉眼微柔,“怎么不喊我?”
“阿兄!”阿姣格外欢喜的跑到他跟前,眉眼弯弯,“阿兄何时回来的?”
“一个时辰前。”宋玉昀将乱糟糟的书室打量一眼,剑眉微蹙,“你就住此等简陋之处?”
“不简陋不简陋,好着呢。”
宋玉昀将手中之物递给她,“我回来时经过白陵府,特意去拜谢了陆伯伯,他说你爱吃这家的糖糕,给你带回来了一些。”
阿姣笑意一滞,有些不安,“你去见陆伯伯了?”
陆伯伯当时是信了她的说辞的,将她送走之后,应该不会再去查她的过往罢?
宋玉昀淡淡嗯了一声,“陆伯伯太忙,我没多打扰。”
他不疾不徐踱步环顾着阿姣的书房,漫不经心道,“你被姚家老夫妇收养长大,还跟他们学了手艺,我本想着买些纸钱去拜一拜他们,但不知他们埋在何处,便作罢归京了。”
闻言,阿姣顿时松一口气,“姚阿爷和阿奶在老家的山脚下,不太好找。”
她将糖糕放到桌上,刚旋身想要和阿兄说话,就见他站在还未完成的不过棋盘大小木雕前。
宋玉昀打量几眼,看向阿姣问道,“这是雕刻了一个策马射箭之人?”
“……”
虽然裴衔的木雕并非她特意雕刻,但阿姣还是控制不住耳根微红,小声道,“对,这才刚开始呢。”
敏锐察觉到阿姣反应有些奇怪,宋玉昀又将目光重新放回到的木雕上,仔细观看几许,莫名觉得有些眼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