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时怡在医院里待了几天,期间同事经常会抽空来看她,包括陈嘉然。
那天过后,两人之间的关系有些微妙。他偶尔会带汤来给她喝,有时说两句话,有时半句都不说。
两人的事局里都传开了,同事老来问周时怡和陈嘉然的关系。周时怡不想说那么多,只透露了自己和陈嘉然之前的邻居关系,还说她俩根本不熟。
同事显然不信,还催她说实话。
伤口还没全好,周时怡裹着纱布回到局里。为了庆祝他们成功捉拿毒贩,当晚下班便组局吃饭。
随意找了间街边的饭店,张永等人去点菜,周时怡和其他同事提前落座。
没过多久,他们进来了,一个个坐下。周时怡感到有些不对劲,为什么自己左边的位置一直空着?
陈嘉然进来时,手里提着一份白粥。他极为自然地在周时怡身旁坐下。
“哟呵!给嫂子买粥呢!”张永那天被人打伤了额头,现在还用纱布围着呢。
陈嘉然没理他,自顾自拆开那份粥,摆在周时怡面前:“别管他。”
“哦。”周时怡默默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菜很快就上齐了,局里人多,分了几张桌子。每张桌上的菜色都一样。
菜越上越多,张永越看越不对劲。他嘴里含着勺子,起身瞄两眼其他同事吃的饭菜,然后猛然拍桌:“我去!陈哥,你怎么这样呢?我就说我明明点了加辣的菜,怎么上桌一律清汤寡水的。就算是为了照顾嫂子也不用这样啊!”
队里的人纷纷开颜,有人拿了只鸡腿塞到张勇嘴里:“你懂什么?快吃你的饭吧,老在这瞎嚷嚷。”
最后嗜辣的张永受不了,把椅子移去其他同事那桌吃饭。但被残忍的同事赶了出来,他气不过,只能把他们那桌的辣菜换到自己这边来。
这么多天来周时怡一直都吃的白粥清水淡菜,倒也想吃点有滋味的东西。
她眼睛紧紧盯着一盘正在往自己这边转来的香辣土豆炖鸡。
抓紧时机,周时怡把筷子伸进那盘鸡肉了。刚夹起一块肥美的鸡翅,就被另一双筷子截胡了。
陈嘉然夹过鸡翅放进自己碗里。周时怡看的目瞪口呆,胜负欲瞬间被激起来。她满脸不开心地再次尝试,欲送进口里,结果到嘴的食物再次被抢走。
周时怡火冒三丈,斜眼瞪他。陈嘉然挑衅似的瞟她一眼,随后夹起一只剥掉壳的麻辣小龙虾放进嘴里。
周时怡以为这么多年来自己已经很成熟了,结果一遇到陈嘉然就原形毕露。
她赌气似的撂下筷子,干脆不吃了。
陈嘉然自然察觉到了。他叹了口气,给周时怡夹几块不辣的红烧肉。见她还是不动,妥协似的从盘里精准地挑到一块很小很小的鸡肉,放进她碗里。
周时怡本来不想动的,但看到碗里小小的麻辣鸡肉块,还是很窝囊的吃掉了。
很快吃完了粥,陈嘉然又逼着周时怡喝完一碗什么都没有的冬瓜排骨汤。不好喝,但她必须要喝。
那天过后,周时怡才知道,那个用刀捅自己的小女孩长什么样。同事拿了照片给她看,周时怡越看越熟悉。突然一顿,这个小女孩不就是被两个小男孩欺负哭的那个吗?
听同事说,这个小女孩是“冯辉”的女儿。每个月,他的妻子都会带着女儿和他兄弟的两个儿子,千里迢迢赶过来看他。并以客人的身份入住旅馆。
“冯辉”原名冯乐辉,榕城本地人,36岁。10年前和妻子方慧结婚,5年后与其离婚。育有一女,冯晓妍。
据方慧所述,结婚后,丈夫就好像变了一个人。对她忽冷忽热不说,还经常家暴。受不了丈夫的拳打脚踢,方慧选择离婚。但她在离婚后才知道,自己已经怀有三个月的身孕。思来想去,她选择生下这个孩子,取名方晓妍。
一年前一次偶然的机会,她得知冯乐辉不知道从哪里搞来了一笔巨款,生活过得十分滋润。
一个人把女儿拉扯大,生活过得苦不堪言的方慧决心要来找他要抚养费。于是叫来了弟弟方宇和她一起去讨要说法。
出乎意料的,冯乐辉在得知自己有个孩子时,竟然直言让方慧把方晓妍的姓氏改成“冯”。每个月带她来一次,以客人的身份入住旅馆,就可以拿到抚养费。而对于冯乐辉钱财的出处,方慧表示自己一概不知。
冯乐辉离婚后经常出入酒吧和赌场。一次次欠下巨款不还,好几次给人堵在巷子里殴打。一次偶然的机会,他结识了一位坐在赌场中央的男人。他给了冯乐辉一线生机,就是让他去贩毒和拐卖人口,钱财和他七三分。
冯乐辉一口咬定自己是被那个男人骗了,才会来干这种事。并直言自己是被冤枉的,还说自己并没有看清男人长什么样,也不知道他叫什么。只记得他总穿着一身黑。黑色的帽子、黑色的西装、黑色的皮鞋、黑色的腕表。而他当时趴在地上,连男人的脸都没有看清。
周时怡皱着眉头查看这一叠资料。一只虎口处有些薄茧的手伸过来,放了杯温水在她桌面上。
周时怡一顿,拿起那杯水抿了口:“谢谢。”
陈嘉然点头,手指头在桌面上无规律地敲敲,没说什么,继续工作。
冯乐辉承认了自己有吸毒史,并且到现在已经有两个月了。赌场老板被抓,但无论怎么盘问,他都没有供出场子里常来的大客户。
周时怡不用想都知道,他是怕这些大客户跑路之余,先除掉他的家人。
涉嫌黄赌毒的人全都被拘留起来,冯乐辉和赌场老板锒铛入狱。警方同时从冯乐辉口中得知他每次去运货的地方。
局里每天都会派警方去那里蹲守着,周时怡和同事们也经常会着便衣去很多事发地点逛逛。但一个月过去,什么收获都没有。
“我操!到底想怎样?”一位男同事每天起早贪黑查找线索,结果还是两手空空,什么都没有。
陈琳递了杯咖啡给他,以示安慰。
周时怡仰头靠在椅背上,她揉揉发酸的眼睛。
“不要用手揉。”陈嘉然递过来一包湿巾,直接帮她擦起手来。
周时怡刚开始还没觉得有什么,擦了一会后才反应过来。她有点不自在:“嗯,那个……我自己来吧。”
说话的间隙手已经被擦完了,周时怡只能顶着周围同事八卦的视线,继续工作。
榕城有一所小学,一个星期内连续丢失了三个小孩和一位老师。”
这所学校设在一座很偏僻的山里,设施简陋。监控质量不好,画质很糊,但尽管如此,这依旧是学校里最值钱的东西。
大山里偶尔会有几个大学生来支教。但自从几年前两个大学生来这里支教,结果和家人失联后,就再没有人来过了。
学校面临着倒闭的风险,整整6个年级,学生却只有不到45个。整座学校只有三个老师,两位女老师,一个男老师。
男老师姓郭,叫郭明,47岁。在他的资料卡里存有照片,长相很符合吸毒的人的长相。
队里的人去了趟学校。到了学校才知道,另外两位女老师因为恐惧,在今天早上辞职了。
学校暂时被锁起来,学生都回到各自的家里。周时怡和同事到老师办公室里搜了一遍,果真在那位男老师的柜子里发现了一包剩余的白粉。
校长郭祥暂时被抓了起来,通过审问。他表示这位男老师之前的确吸过毒,但他进过戒毒所,出来后洗心革面当起了老师。
“我当时是看他真的要改过自新了,而且学校也是真的缺老师,所以就录了他。这么多年来,我也没想赶他走过。只是他从半年前起,就好像变了一个人。性情不稳定,总是很容易冲动……”郭祥嘴唇抖着,两只手的手指搅在一起。
村里的人大部分都姓郭,根据调查,郭明也的确和郭祥没有什么关系。
局里的人尽量把糊透了的画质调清晰。
监控显示,郭明在留堂过程中,曾几次蹲下身在几个小朋友耳边说着什么。
这几个孩子就是之后丢失的那几个。
放学后没过多久,一个小孩子背着书包蹦蹦跳跳跑出来,手里还握着一只棒棒糖,走到监控视角以外。
大约过去几分钟,郭明走了出来。他一手拉着一个小孩子朝同一个方向走去。三个孩子和一个大人,就这么不见了。
这里的孩子从小到大基本没有拍过几张照,队里的人只能通过专业的人像还原技术把孩子们的画像画出来 。
这三个孩子普遍年龄只有七八岁。周时怡和几个警察观察着画像,家长在旁边哭诉着。他们拉着周时怡的手,让她们一定要找回自己的小孩。
周时怡心窝子也疼,她点点头,承诺会尽力找回来的。
回去的路上,每个人的心情都很沉重。周时怡坐在副驾驶,靠着车窗,缓缓吐出一口气凝在玻璃上。
“先睡会儿吧,还有半个小时才能到。”陈嘉然手握在方向盘上,看都没看她就说。
周时怡点点头,听话地闭上眼睛,很快就睡了。
身侧传来平缓的呼吸声,陈嘉然默默把空调调高几度。心里有一块地方正在塌陷,呼吸莫名舒畅。
一星期以来,警方一直协同村民们穿梭在山林里,最后在湖边找到了一只鞋。
一位失踪孩童的家长表示,这只鞋是自家小孩的。可湖面上并没有任何被泡发的尸体,警方又开始尝试打捞湖中的沉淀物,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有发现。
周时怡在湖附近几十米远发现了一座寺庙,她向村里的老妇人打听了下。
这座寺庙是20多年前一位商人捐献的。商人很好,容纳了许多无家可归的人,获得了村里人的爱戴。在他逝世后,一个跟他长得六成像的小伙出现,表示自己是商人的儿子。
在老妇人口中,这位商人的儿子貌似也不错。不仅会容纳无家可归的人,还会为村里的事业赞助一些资金,一直长居在庙里。
周时怡半信半疑点点头:“阿嬷,你能不能带我进去庙里看看。听你说完,我都有点想认识认识这位先生了。”
“噢,走吧。”老妇人眼睛都快睁不开了,住着拐杖,步履蹒跚。周时怡跟在她身后,打量着这片林子。
俩人到了寺庙后,老妇人叫了个小和尚去把那位先生喊出来。
庙里有许多和尚和僧人。他们并没有注意到周时怡,一个个手里拿着一串佛珠闭眼念叨着。
榕城的寺庙大多都是坐南朝北的,但这座寺庙却是坐东朝西。
一颗卤蛋突然从暗处钻出来,周时怡吓了一大跳。定睛一看,原来是个人。
他下巴处挂着长长的胡须,着装随意。大着的肚腩外挺,头光着,皮肤呈棕色。眼尾处还有两道刀疤,人很高大,看起来并不好惹。
他一开口,满堂的和尚、僧人以及老妇人都睁开眼对他行礼。周时怡没见过这种阵仗,一下子都不知道如何是好。
“请问是谁要找我?”他的声音很粗,听起来像是常吸烟的那类人。
“那个,先生您好!我姓周,是个外地人。刚刚听那位阿嬷说你这几十年来的贡献,对您很感兴趣,想来认识认识您。”周时怡笑着说。
阿嬷走到男人旁边:“她是警察,刚刚听我在外面唠嗑,说想来认识认识你。”
男人听到“警察”两字时,神色微变,不过抬眼的瞬间就恢复如常了。他摸摸肚子,笑着说:“成!想来认识认识我。那,周女士您好,我叫高瑞。我父亲高维几十年前修建了这座庙,他走后就由我来接管了。这你应该已经知道了。”
周时怡点点头:“是啊,刚刚阿嬷已经跟我讲过了。她说您和您的父亲都是大好人。这么一听,我也想进来这座庙里面看看,洗涤一下心灵。”
“行,那我就带你来逛逛吧。”高瑞两手交叉在后,时不时跟周时怡讲解一些庙里的知识。
周时怡左耳进右耳出,眼睛一直观察着这些殿堂。直到高瑞突然问她:“现在我该考考你了。来!周姑娘,这座宝殿叫什么?”
周时怡傻眼,自己根本就没有在听。她随意扯了个名字:“大雄……殿……”
高瑞一直盯着周时怡,眼底笑意里带着几分不可察觉的警惕和怀疑。乍一看,还真就以为是个慈祥的老好人。
他纠正周时怡:“大雄宝殿。”
周时怡并没有发现他眼神里的复杂,只是感觉在这地方待着让自己很不舒服。她僵着脸,哈哈笑着:“哎呦,你看我这记性,实在是记不住了。”
“周姑娘,当警察的记性可不能这么差?”高瑞瞧着地上一株文殊兰,看似漫不经心道。
“哈哈,谁说的?我们当警察的也不一定记性就好。呃,像我就是,平日里没少被骂……”掌心里有汗渗出来,周时怡摩搓手心,硬扯。
高瑞把她的小动作看进眼里,点点头:“也是,平时工作那么忙,大脑也没什么时间休息。”
“是啊。”周时怡假笑着,感觉脸颊上两块肉已经酸掉了。她想了想问:“您带我进宝殿里看看吧,我也没来过,啥都好奇。”
话音刚落,寺庙里的钟声敲了几下。高瑞看出周时怡眼里的猜疑,撇撇嘴:“嗯,本来这个时间点应该是不允许他人再进去了,而且一般人还进不去。”他眼睛在周时怡身上转了转:“不过,我挺喜欢周姑娘你这位朋友的,就让你进去看一下吧。”
周时怡还以为是自己多想了,她跟随着高瑞进到大雄宝殿里。
宝殿色调以红色为主,洒下来的灯光也是红色的。中间放着几尊大佛,旁边围了很多尊小佛像。本该敬畏的场景,却莫名让人有些不寒而栗。
高瑞给她讲解“一佛二子弟”的含义,周时怡也没有听进去。
她看见了佛像下边一堵金墙上隐隐约约有一些痕迹,好像是一条缝隙。
暗门是吗?
周时怡伸出手正想触碰下,突然被高瑞制止了。他以尊重佛祖为由,不让周时怡随意触碰殿里的东西。
周时怡也反应过来自己太快了。她指间出了点汗,笑着说:“哎呦,你看我,这么简单的道理都不懂。我看……现在也晚了,就不耽搁您吃饭,改天再来看吧。”
高瑞脑子里回放着她刚刚想触碰的地方。低下头的眼眸里满是猜疑,又在抬眼的瞬间恢复如初。他摸摸肚子:“也行,那你改天再来吧。”
把周时怡送出寺庙,高瑞一动不动看着她离开的方向。撇嘴,眼里满是不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