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

    出声的是一个穿白色体恤衫的男孩。

    对方的衣摆松松垮垮地垂在牛仔裤腰上，他长长的刘海斜斜盖下来，遮住了右眼，只露出左边半张没什么表情的脸。

    吉野顺平的目光就落在了你身上，准确地说，是落在了你那件又旧又破的保安服上。

    他嘴角慢慢抽了一下，语气里带着点难以言说的复杂：“所以……这就是你带人回来吃饭的原因？”

    你眨了眨眼，从吉野凪的身后探出了脑袋，抬手朝他晃了晃，“嗨。”

    这声招呼简单又直白，配上你有点发愣的眼神，看上去透着点呆。

    吉野顺平盯着你的手看了两秒，像是被你这副模样噎了一下，随后重重地叹了口气。

    虽然他不认同妈妈随意领一个陌生人回家，可看着你这副“过得不太好”的样子，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他的指尖无意识地抠了抠体恤下摆，视线飘到桌角上摆放着的全家福上，又很快落回你身上，喉结动了动，最终还是轻咳两声打破了沉默。

    “那个……今天谢谢你。”

    他的声音比刚才低了些，刘海下的耳朵悄悄泛起一点红。

    “我妈她不太会应付那种事，要是没有你……”

    他话说到一半，突然又卡壳了，大概是觉得“谢谢”两个字太轻，又想不出更妥帖的表达，他只能攥了攥手，把剩下的话咽回去，转而认真地补充道，“真的，很感谢你。”

    你还没来得及把“不用谢”三个字说完整，肚子就先替你发了声。

    “咕噜”一声，又响又脆，像把小石子扔进了空水桶，在安静的客厅里格外清晰。

    空气瞬间静了两秒。

    你能清晰看见顺平原本微抿的嘴角几不可察地颤了一下，连垂在身侧的手都悄悄攥紧了，像是在拼命忍着什么。

    而站在你旁边的吉野凪，先是愣了愣，随即“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笑声越扩越大，最后干脆抬手拍了拍你的肩膀，掌心的温度带着暖意：“哎哟，小丫头原来肚子饿坏了！”

    她笑着揉了揉你的白发，眼神里满是疼惜：“刚好我去做饭，让你尝尝我的手艺，顺平这孩子天天念叨我做的咖喱饭呢。”

    你脸颊“唰”地红了，从耳根一直烧到下颌。

    你深吸一口气，平息了一下心情，还是开口道，“谢谢。”

    吉野凪又笑了两声，转身往厨房走，路过顺平时还不忘拍了下他的后背：“好好招待客人哦。”

    说完就端着原本在便利店里买好的菜，走进了厨房。

    只留下你和顺平在客厅里，两人面面相觑。

    客厅里的挂钟“滴答滴答”地走。

    顺平大概是很少和女生单独待着，耳朵还泛着刚才的红，他把刘海往下拨了拨，遮住更多的脸。

    他视线飘向窗外的夜色，又落回你身上，反复几次，最后还是他先开了口，声音有点闷：“那个……你叫什么名字？”

    “莉娅。”你连忙回答，生怕再冷场，又补充了一句，“你呢?”

    他点点头，手指在裤缝上蹭了蹭：“我叫吉野顺平。”

    说完这两句，你们之间的气氛又陷进了尴尬里。

    你盯着桌上的玻璃杯发呆，顺平则低头抠着体恤上的线头，两个人都没再说话，只有厨房传来的切菜声断断续续飘过来，衬得客厅更安静了。

    就在你琢磨着要不要找个话题时，吉野凪的声音从厨房传了出来：“顺平！你带莉娅看看电视或者去你房间待一会儿，饭菜还得等半小时呢！”

    顺平的身体明显僵了一下，他抬头看了看厨房的方向，又看了看你，重重地叹了口气。

    那口气里带着点少年人的无奈，还有点藏不住的局促。

    他犹豫了两秒，像是下定了很大的决心，才看向你，语气尽量放得平和：“我房间里有很多电影碟片，你……要不要一起看？”

    你愣了愣。

    电影？

    你好像突然想起，之前有个人也问过你，等……要不要看个电影?

    但你还是想不起来那人是谁了。

    只好先下意识地点头，你的眼睛里还带着点好奇：“好啊。”

    顺平大概没料到你答应得这么干脆，愣了一下才转身往房间走，走了两步又回头提醒你：“我房间有点乱，你别介意。”

    你摇了摇头表示不介意，就跟着顺平往他的房间走。

    脚步落在木地板上，发出轻轻的“嗒嗒”声。

    走廊尽头的门虚掩着，他推开门时，先侧身让你进去，动作里带着点刻意的礼貌，倒显得更拘谨了。

    他的房间其实还算整齐，只是书桌上堆着几本摊开的习题册，旁边还放着个没喝完的牛奶盒。

    他房间的窗台上摆着几盆小小的多肉，叶片胖乎乎的，沾着点露水十分精神，可以看出来主人有在精心呵护着它们。

    最显眼的是靠墙的书柜，那下半层塞满了电影碟片。

    塑料盒整齐地码着，标签上的字密密麻麻，有些碟片边缘都磨出了白边，一看就是被经常翻看的。

    顺平随手把书桌上的习题册摞到一边，腾出块地方，又弯腰把地上的校服外套捡起来搭在椅背上，动作间他的耳朵还红着：“你随便坐，床上或者椅子都行。”

    说完他就转身走向书柜，指尖在碟片盒上轻轻划过，像是在挑选，又像是在犹豫，“我这里有动作片、科幻片，还有些……额。”

    他握着碟片盒的手愣了一愣，那封面上是电锯杀人狂“皮脸”把一名女子挂在肉钩上，女人的表情十分痛苦。

    好吧，他大部分收藏的还是猎奇恐怖片，但他也不是那种特别没情商的人，做不到直接推女生看这种影片。

    他默默把《德州电锯杀人狂》又塞回了书柜。

    你走到书柜前，好奇地盯着那些碟片。

    你顺着他的动作看过去，刚好瞥见那被迅速塞回去的碟片封面。

    那暗色调的背景里，肉钩的冷光和模糊的人影撞进眼里，明明是透着诡异的画面，却让你莫名觉得好奇。

    你伸手轻轻扯了扯他的体恤衣角，当你的指尖碰到他的衣角时，顺平的动作瞬间顿住。

    “刚才那个……”

    你指了指书柜里被塞回去的碟片位置，语气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期待，“那个看起来好像很有意思，就看这个吧？”

    顺平愣住了，他神情有些惊讶。

    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可他将目光落在你脸上时，却没看到预想中的害怕或抗拒。

    你的眼睛亮着，像发现新玩具的小孩，只有纯粹的好奇，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他喉结动了动，原本到嘴边的“这个有点吓人”又咽了回去，心里反倒泛起点疑惑：你不怕吗？

    他沉默了两秒，还是伸手把那盒《德州电锯杀人狂》抽了出来。

    碟片盒在他的手里攥了攥：“你确定？这里面的画面……可能会有点不舒服。”

    他尽量说得委婉，没提“血腥”“恐怖”这类词，怕吓退你，又怕你真的看了会难受。

    你点点头，视线还黏在碟片封面上：“确定啊，看着就很特别。”

    在你的模糊记忆里，你敢肯定你在交界地见过比这更血腥、污染神经的东西。

    顺平盯着你看了几秒，见你眼神里确实没半分犹豫，最终还是松了手，转身往影碟机走。

    你这反应，倒显得他之前的担心显得有点多余了啊。

    影碟机“咔嗒”一声吸进碟片，屏幕亮起的瞬间，顺平还下意识地往你那边挪了挪椅子，像是准备随时按下暂停键。

    可你只是往前凑了凑，眼睛紧紧盯着屏幕，连呼吸都放轻了，那副专注的样子，倒让他原本紧绷的神经慢慢松了下来。

    这是他第一次和女生靠那么近，也是第一次和女生一起看他喜好的电影。

    *

    “顺平是要上学去了吗？”

    一大早，你便早早地起床了。

    至于你为什么还留在这呢？

    没错，因为无处可去的你现在被吉野太太给收留了。

    这位好心的夫人从昨晚你们一起吃完饭后，她就抱了抱你，心疼地说，“从今天开始你就住我们这里吧，不用担心给我们添麻烦，只是多双筷子罢了，可怜的孩子……”

    虽然你不知道为什么她会说你可怜，因为你根本不知道在吉野凪的印象中——

    你就是一个无父无母，提前辍学，步入社会，早早打工，又遭到黑心老板打压却依旧保持一颗正义之心的小女孩。

    你本来也没有地方可去，现在也无法寻找你的记忆，就只好先答应了她。

    眼角还带着一丝睡意的顺平挠着自己毛毛躁躁的脑袋，他似乎还没反应过来自家现在多了一个人了。

    他反应慢了慢拍。

    然后像脱缰的野马一样红着脸狂奔回了他自己的房间。

    你端着刚出锅的打卤面疑惑地望着他的背影。

    不知道你刚才那句话怎么了，为什么他反应那么大?

    等你将所有的饭菜端到餐桌上时，将自己整理好的顺平才磨磨蹭蹭从房门后探出头。

    他额前翘起来的呆毛被压得服帖了些，原本皱巴巴的校服领口也抻得笔直，只是耳尖还泛着没褪尽的粉红，像被太阳晒透的樱桃。

    他攥着门框顿了两秒，见你正低头用筷子拨弄碗里的卤汁，这才轻手轻脚溜到餐桌旁坐下，他的指尖无意识抠着桌角的木纹。

    而吉野凪也在这个时候推开了房门，厨房飘来的香味像根软乎乎的线，缠着吉野凪的鼻尖把她从睡梦里拽了出来。

    她揉着眼睛推开卧室门，睡衣领口歪歪斜斜挂在肩上，头发炸得像团蓬松的棉絮。

    她一边走还一边毫无形象地挠着圆滚滚的肚子，脚步虚浮得像踩在棉花上，嘴里还嘟囔着：“什么味儿啊……香得我肚子都叫了……”

    直到她晃到客厅，视线随即也撞进满桌冒着热气的饭菜里。

    那白瓷盘里码着金黄酥脆的煎饼边缘还泛着油光。

    青瓷碗装着清清爽爽的凉拌黄瓜，撒在上面的白芝麻亮晶晶的。

    最中间是一大锅打卤面，面上还浇着香菇和笋丁裹着浓稠的酱汁。

    旁边还摆着两双擦得干干净净的筷子，连桌布都被捋得平平整整。

    吉野凪的眼睛“唰”地瞪圆了，困意瞬间散了大半，手指着桌子，语气里满是惊喜：“这、这都是……”

    坐在桌边的顺平也猛地抬头，原本还在偷偷打量你拨弄卤汁的小动作，此刻脸上的局促全被震惊取代。

    他看看桌上的菜，又看看你沾着点面粉的袖口，再想想刚才老妈睡眼惺忪的样子。

    怪不得今天早饭那么丰盛，原来早起做饭的不是老妈。

    你被母子俩直勾勾的目光看得有点不自在，手指悄悄绞着衣角，声音放得轻软：“那个……不好意思啊吉野太太，早上起来没忍住用了您的厨房。”

    你顿了顿，眼神飘向冰箱的方向，语气里带着点自己都没察觉的茫然，“想着您收留了我，我也不知道怎么感谢，就翻了翻冰箱里的食材，随便做了点……”

    其实你也说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会做饭，拿起锅铲的时候，手腕的力道、火候的大小好像都是本能。

    吉野凪快步走到桌前，拿起一个煎饼咬了一口，外皮的脆响伴着暖意在胃里炸开。

    她眼眶微微发热，放下筷子就想拉你的手，动作里满是心疼：“傻孩子，说什么谢啊！你能做这么多，肯定起得很早吧？还跟我客气这个！”

    顺平也慌忙地拿起筷子夹了个煎饼塞进嘴里，烫得他直呼气，却还是含糊不清地说：“好、好吃……”

    你们其乐融融地度过了这顿早饭。

    吃完后，顺平就背起书包准备上学去了。

    一想到上学……

    他的眼眸垂下了几分。

    其实他根本不想去学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