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婚日

    转眼到了她成婚的这日,四月芳菲,山花始盛。

    晨时破晓,天边云霞如绸,缠绕着边际,卷了一圈又一圈,似有万丈青山之遥。

    良溪坐在梳妆台前,璎珞垂旒,珠钗甸甸,屋内整片显目的红,都昭示这一日的嫁娶祥日。

    铜镜中映照着她的脸,鼻尖的那颗黑痣极为醒目,柔弱不失清冷。

    自然垂落的金钗流苏,因她一举一动而轻轻摇晃着,在昏暗的烛光中显得分外耀眼。

    灼烧似火的嫁衣穿在她身,将她衬得非池中物。

    “姑娘真美。”

    映染从旁伺候着,不自觉啧啧称赞。

    良溪本就不想认下那父亲,但她好歹如今还姓良,自然是要从这良府嫁出去的。

    但想是应府中主子的吩咐,良府中无人照看,所以即便是大婚日,也只有映染一人随身侍候。

    不过她本就不在意这些。

    想来为了堵住外界的悠悠众口,今日也不会让她下不来台。

    估摸着吉时已到,果然如她所料,屋外先是传来她那假仁假义的母亲的声音,随后她便听府外热闹的锣鼓声声,将她送上花轿。

    从天明到夜幕,她等了许久,直到累了,便也顾不得那许多繁文缛节,躺在床上睡着了。

    直到吱呀的推门声,伴随着映染那偷偷摸摸的叫唤,“小姐~”

    她“噔”地一声爬起来,掀开盖巾,“你来了?他们没有为难你吧。”

    良溪出嫁时,周韵莲非得将映染扣下,带上良浅从前的贴身女婢,说是怕外人看出来。

    不过料想她这也是多此一举,毕竟这上都无人见过映染,有人问起,只当说是遣了个更可心的人。

    也不会有人联想。

    映染捂嘴,笑嘻嘻地坐至她身边来,“当年是姑娘私下买的我,那良夫人没有我的契子,自然奈何不得。”

    良溪张望了一眼窗外,“你是如何进来的?”

    “慕府的人本是不愿让我进来的,偏巧叫我遇上了一人,他说他认得姑娘你,有他作保,慕府的人不敢阻拦。”

    认得我的人,只有那二位。

    不知是其中的谁。

    良溪会意地连连点头,不过忽而响起一阵咕噜声,连着串地响。

    而她捂着肚子,怨声道:“好饿呀。”

    “桌上还有些吃的,姑娘可要用些?”

    良溪盯着桌上的果子,毫无食欲,便又想起外面婚宴桌上的珍馐美馔,觉得甚不是滋味。

    她气鼓鼓地嘟着嘴,双手叉腰,而看向映染的眼神越发不对劲。

    映染的身形与她差不多。

    想到这里,她一把掀了盖头,手忙脚乱地卸下珠钗。

    “姑娘这是要做什么?”

    “自然是我穿着你的衣服出去吃些东西,你穿着我的衣服扮演新娘。”

    她故意挤着眉眼,捧着双手,露出一副谄媚的神色来。

    “这,不大好吧。”

    只见映染握紧了双手,面上露出尴尬的笑。

    而她则是和顺地挽过映染的手臂,捧着映染的脸,“我就去一会儿,吃点东西就回来。”

    说着良溪便脱下嫁衣,只见衣裳落地时还飘出一张纸来。

    而映染捡起一看,上面竟然写着,“和离书”三个字。

    “姑娘,你这也太明目张胆了吧。”

    不过片刻,良溪脱得只剩下里衣,“我方才还听见路过这房间的丫鬟说,那慕家嫡子心尖上可放着人的,这不是正好合了我的意。”

    “对了,你帮我放在枕下即可。”

    慕府前院热闹非凡,可后院却寂静得不同寻常。

    月辉清冷,枝头已不再是含苞待放,纷纷点点开了花,寂夜中,月华落在春风拂皱的水池上,粼闪的光衬得花蕾娇俏。

    慕岑山几乎是瘫在贺祁越肩上,步子险些不稳,嘴里一直念叨着,“喝!继续喝!”

    他们路过前后院勾连的廊道,贺祁越环伺四周,确认没人,才松开他,“人都走远了。”

    慕岑山站直了身,“叫那些家伙缠着,今夜怕是要醉到天明去。”

    贺祁越笑笑,提步上前挽住他的脖子,“小远远,这是急着入洞房了?”

    慕岑山乜他一眼,略嫌弃地拿开他的手,“你知道的,我同她没有感情。”

    贺祁越方才无聊转转,便在慕府门口见到那自称是新娘贴身婢女的映染。

    他这才明白,原来新娘不是良浅,而是良溪。

    那个慕岑山心心念念的良溪。

    他不知道中途究竟发生了什么,但细细想来,这其中的缘由也能通透。

    那良臻行事一向谨小慎微,不敢出一点差错,怎么敢私自换女。

    皇帝老儿素来忌惮慕氏一族,私下命那良臻将其嫡女换作庶女,也未尝可知。

    毕竟连他也曾听闻良溪的臭名。

    慕岑山曾说过,皇帝老儿听他肺腑之言,其辞恳切,求娶良溪,可他不过一句,便将他打发了。

    “世间不如意者何止万千,而如意者却寥寥。”

    慕岑山以为皇帝老儿是在劝告他,平常心看待一切,而现在看来,皇帝老儿是想告诉他,他慕岑山是寥寥无几的后者。

    “这些天,我时常在想,要不要带她远走高飞,可我终究放不下慕氏一族。”

    他抬眸见今夜的辰星闪烁,会不会有一颗是他的父亲。

    “父亲战死沙场,而我身系慕氏满门的荣耀,若我抗旨不遵,正好递上抄斩的刀。”

    何况,她将玉佩还予我的那一刻,我便已知结果。

    贺祁越见他如此感伤,不免拍了拍他的肩,“不如你去洞房瞧瞧,兴许。”

    一想到这小子入洞房的惊喜模样,他实在难以伤怀,终是犯贱地笑了笑,“有惊喜呢。”

    他正嬉笑着,便见隔了些距离的对面廊道,一熟悉的人影蹦蹦跳跳地穿过。

    贺祁越认出那人竟是良溪,目瞪口呆到仿佛下一刻下巴便要落下来,忙拉了慕岑山躲起来。

    他指着那清瘦的人影,“她。”

    吞了吞口水,“怎么在这?”

    他吓得满头大汗,良溪怎么跑出来,还没穿嫁衣。

    等等,他细细打量,竟发现是那映染的衣服。

    慕岑山恍眼一瞥,如惊鸿一面,不免蹙眉道:“她,怎么会在这?”

    贺祁越猜到,她与映染互换了衣服,但是却猜不到她究竟想做什么。

    难不成,是为逃婚?

    这个可怕的念头在贺祁越心头不断地回响,像是暮鼓晨钟一般,一遍又一遍地敲打着他悬着的心。

    他有些心虚地瞄了慕岑山一眼,见他拧眉疑惑,眼中尽是欣喜,又余好奇。

    还有三分的担忧。

    他抬手擦了擦额间的虚汗,眼下最重要的是,助他追回爱妻才是。

    “她怎会在此。”贺祁越略显心虚地又重复了一边,随后强装镇定,“去看看不就知道了吗?”

    慕岑山看他挤眉弄眼,“你面部抽筋了?”

    虽然他面上不咸不淡,但还是口嫌体正直地跟了上去。

    你个没良心的,我还不是为了你!

    两人行跟踪一事倒是游刃有余,保持的距离也是恰到好处。

    只见良溪只身入桌,也顾不得什么优雅端庄,随手拿起一只猪蹄便大快朵颐起来,而那只肥腻的猪蹄还不曾啃完,另一只手又拿了鸡腿。

    狼吞虎咽,吃得满嘴都是。

    愣是将躲在暗处的两人看得是张口结舌。

    还好只是吃东西。

    贺祁越总算是长舒一口气,但心里也不免暗戳戳地竖起大拇指,当真是吾辈楷模。

    再去看慕岑山的神情,眉眼之间竟然藏着隐隐的笑意。

    心头怕也是一阵佩服。

    良溪吃得许是有些快,不免哽在喉头,便端起桌边的壶,一口饮下。

    慕岑山抬起的手悬在半空,而她果然又是呛了一整口,死死哽住。

    可叹那壶中的酒也是辛辣非常,她张着嘴,舌头不住地来回吐着,面色难看得紧,连鼻翼都缩在一团。

    良溪倏然感觉到一阵风拂过,卷着淡淡的沉香,眼前便出现一张洁白的帕。

    帕上熏着木香,沉静而悠然。

    这时,她顺着帕子的主人望去,眉目清秀,面如冠玉,晃眼一看,宛如清风山竹,叫人一眼望之俗尘,却之烦扰。

    她又想起慕岑山那张脸,一时之间竟然说不出是谁更好看些。

    不过她想,慕岑山的脸要稚嫩些,可却因练武带着些凛然正气,可眼前此人,分明就是文弱书生模样。

    彼时,呛在她喉间的酒,硬生生被她咽了下去。

    而她总觉若是相拒,不大礼貌,便痴笑着接了过去,擦了擦嘴角。

    霎时间,她面上染了霞红,连耳根也烫得不行,一时间竟有些昏昏沉沉,几近倒下去。

    低眸时,未曾瞧见身旁那浊世公子,紧紧攥着酒杯的指节,险些将其捏碎。

    他面上的眼神里,发疯似的阴鸷,几乎入喷涌的潮水般,决堤地袭来。

    暗下的眸子也偏执得不像话。

    “良溪,你倒是惯会。”他忽然勾了勾笑,眼神迷离,“欲擒故纵。”

    而良溪抓着帕子,半晌后,砸吧砸吧嘴,便倒了下去。

    他仰头一饮,杯中的酒有些回甘。

    暗中观察的慕岑山与贺祁越对视一眼,而慕岑山率先阔步而去,朝着池丰烨拱手道:“想必池世子还没有尽兴,在下定奉陪到底。”

    池丰烨面不做声,敛眸看了醉倒的良溪一眼,正色道:“慕世子此时不是应当佳人在侧,洞房花烛吗,怎么也得空陪我这个闲人。”

    他冷冷一笑,带着几分不明的敌意,“莫不是不喜佳人,于这儿来借酒浇愁。”

    “在下自是不比池世子,佳人众多,个个都钟意。”

    贺祁越赶来时,嗅到这弥漫的火药味。

    “我懒得与你呈口舌之快。”

    池丰烨的眼神来带着十足的不屑。

    他伸手要去扶良溪,而慕岑山则快他一步,挡在她身前,将其逼得退后两步。

    “我说过,池世子想饮酒,我随时奉陪。”

    池丰烨算是心中明了,饮酒可以,其他的,恕不能从。

    “慕世子何意?”

    池丰烨透过他身侧的光,见着良溪已然熟睡,“我认得良姑娘,只是……”

    “认得,又如何?”

    慕岑山不等他此话说完,便截断了去。

    “你的小心思骗骗单纯的小姑娘绰绰有余,在我面前,装什么呢?”

    慕岑山不经意间的抬眸,潜藏凛寒,也突然间迸发着巨大的敌意,理应客气客气,但他现下连装都懒得装。

    直接挑明了说。

    谁知这众目睽睽之下,慕岑山竟突然将醉倒的良溪搂入怀中,一把抱了起来。

    夜间的风有些凉,让怀中的她瑟缩了下,打了个寒颤。

    而她被搂入怀中的一刻,无意识地蹭了蹭他下颌,一股痒痒的感觉在他脖颈处萦绕。

    风穿过喧闹的廊,拂起她鬓间的一缕丝,勾着他白皙脖侧处,缓缓浮出的青筋。

    光影浮过,半明半暗处,他的喉头微妙地动了下。

    池丰烨凝神蹙眉,眸色骤凛,“慕岑山,你疯了?”

    他怔在原地,僵着身子,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贺祁越观着池丰烨脸上逐渐显现的妒意,忿忿的阴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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