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声显(二)

    “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夫人,这世间能人众多,若只论长幼而不言他,岂非要老人做工养家而壮者修身养性?若只重男子而轻女子,岂非一家之大,只留男而不存女,那何须娶妻,只当是男子娶男子罢了。”

    此言一出,原本看热闹的人,再也笑不出声。

    人群中却非有一言出,与她唱反调,“你这不是强词夺理吗,男子又不能生儿育女。”

    良溪抬眸一看,竟是那贺祁越,她当机立断,便问:“那你可承认子嗣为先?”

    “自然。”

    “既如此,子嗣重要,女子为何不重要?”

    贺祁越从人群中走出,哑然失笑,“姑娘巧舌如簧,在下甘拜下风。”

    他方才本是追随慕岑山而来,却发现她太过熟悉,而见那收入怀中的玉佩,才知她是何人。

    原来慕岑山说的“用得着我们出手吗?”是这个意思。

    方才贺祁越见慕岑山追那小偷而去,便也跟着下来,凑近些看热闹。

    良溪心中明白,他这话本就是要推她向前,便当不相识,点头示意。

    “夫人,可容我一试?”

    那妇人见如此,便上前伏在那人身上,痛哭流涕,“相公,他们都欺辱我们孤儿寡母的!你杀千刀的,怎么就这么短命呢!”

    良溪觉得着实好笑,想要施手相救,她却不肯。

    这天下,难不成真有希望自己相公去死的人。

    那掌柜见状,表情严肃,“夫人若不肯容这位姑娘施救,不若报官,叫青天大老爷来裁决。”

    说话中,不忘握拳相拜。

    那妇人见他似乎来真的,忙止住哭声,“我相公分明已经没了气儿,你却要在这里信口胡诌,若是你不能让他起死回生怎么办?”

    “自当悉听尊便。”

    那掌柜见她意志笃定,心中却也不免落了空,毕竟不认识,他能当如何。

    而良溪见他不着调,便靠近他,偷摸着将怀中玉佩塞给他,“掌柜放心,玉佩抵给你,若我救不了,只当不收回。”

    掌柜摸着玉佩,便松了口,“若她不能救下,夫人只管开口,多少银两都使得。”

    “好!”

    “烦请掌柜将他抬进去,我好搭救。”

    良溪自他发缝中摩挲,不出片刻,便自颅后脑处摸到了一根针。

    缓缓拔出,那人不多时就清醒了过来。

    那人摸着略微沉重又酸胀的脑袋,一见眼前的陌生人,惊讶地问道:“你是谁?”

    良溪没回答,反问道:“你当以为醒来所见的第一人,是你妻子?”

    “你……”

    他指了指良溪,讶异地说不出话来。

    “想以假死讹人,你可知若再迟上些时候,你便再也醒不过来了。”

    那人沉默着垂着头,一时不知所措。

    “你们可曾骗过别人,讹了钱?”

    那人一听拼命摇头,连连说:“不敢。”

    “你那小女儿才最是需要治病。”

    “正是如此。”

    他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霎时滑跪下去,伏在她脚边,“求求姑娘,救救我的女儿!若不是因为女儿得了重病,我们也不敢做出此等错事!”

    “寻常人必然不知这事,你们背后有何高人指点?”

    他忽然泄了气,焉答答的,眼神慌乱地看向屋外,一时间默然不语。

    “你若不说,还会有其他人行此骗术,岂不是损人不利己。”

    那人抬眸,眼眶里逐渐泛起泪花,“为了救治女儿,我们跨越几百里,几乎是倾家荡产,那人不忍心,遂偷偷告知我们这个法子,只因这方掌柜心黑,前些年还发国难财,所以我们叫他吐出些来,也不算是让他走投无路。”

    听他这么说,想必不是上都人氏,而了解病情,又知他们实情,还懂医术的,大概率便是这济善堂中的人。

    加之那妇人看被骂之人的神态,八九不离十,便是这济善堂的一位大夫。

    心生怜悯,心怀大义,着实令人佩服。

    可他愿以身入局,为别人谋一线生机,却不知自己将会是何下场。

    见她无动于衷,那人又磕了两个响头,“姑娘,我们答应了恩人,绝不说出他是谁,求姑娘救我女一命。”

    “出去后,同你那妻子说清楚,是我救了你,否则连同帮你们的那位,也得跟着遭殃。”

    那人木讷点头,瞬间便冲了出去,抱着他妻子痛哭流涕。

    随后,他扶着妻子的肩膀,跪下叩首,喊道:“活菩萨,起死回生的活菩萨呀!”

    原先吵着闹着的妇人,见她识破了技俩,虽有些愤愤,但终是认了栽。

    良溪上前扶起二位,笑着悄声道:“若二位下次再行骗人,我自当拆穿你们的阴谋。”

    掌柜见状,笑着连声道:“都散了吧!”

    看热闹的众人见再无新鲜可瞧,便一哄而散了。

    掌柜抚掌一笑,将玉佩还回去,“多谢姑娘!”

    “掌柜可还记得要应我一事?”

    只见他先是呆了一瞬,良久的沉默后,便装作难为情,“可我们不是已经?”

    他自然垂落的手点了点良溪,又缩回来,“姑娘所说要我应下的事,难道不是助你扬名立万,而今你已成功叫那人起死回生,我们自然算是。”

    他长笑一声,“钱货两讫。”

    良溪一听,这不是要赖账么。

    她本想借此机会,一举成为济善堂的坐诊大夫,如此即便有朝一日离了任何人,她也能养活自己。

    但她终究被那位大夫的仁义之举所感动,便是要恳请方掌柜留下他。

    良溪瞬间发出一声齿冷,“掌柜这卸磨杀驴,未免太快了些。”

    这时,她瞧见那位始终闷声不语的大夫突然出了声:“姑娘不知,咱们这位掌柜一向如此。”

    “司徒渊!我劝你想好了再说话!”

    方掌柜没忍住咬牙切齿,指着他怒瞪。

    他攥紧的拳头缓缓松开了来,连面上的忿忿不平也渐渐消散,归为平静。

    他这一声冷笑,也好似在嘲讽自己,“济善堂什么时候济过善,不过都是劫贫济贵罢了。”

    说罢,不等方掌柜插嘴,高声道:“你方文德既不懂医术,还要横插一脚,指指点点,又无品无德,只知赚那黑心钱,卸磨杀驴,过河拆桥的事情你也不是第一回了!”

    “你还想不想干了?”

    “我司徒渊即便再生不逢时,也不齿与你为伍!”

    司徒渊说完,便要转身离开,而良溪拉过他的袖角,“请公子留步,我还有一事相求。”

    他有些呆滞地盯着她,“姑娘请讲。”

    她将司徒渊拉于身后,“方掌柜,即便你想否认,可总有证人,方才之所以你愿让我一试,是我以这枚玉佩作保,至于你应下我一事,可不能算。”

    “姑娘你这不是信口雌黄吗?”

    “我可愿为姑娘作证。”

    贺祁越在旁观摩许久,终于开了口。

    而那方掌柜看过去,便见人群中缓缓走来一人,他的目光始终也落在这一处,不免吓得战战兢兢。

    业狱司那位,今日怎么也赶巧来看热闹。

    眼下,绝不可惹祸上身。

    他的神色当即缓了缓,随后拱手谄笑道:“姑娘请说。”

    “请方掌柜允许这位司徒大夫入内抓药,以救治这位小姑娘。”

    此言一出,那司徒渊脸上也是一阵惊喜。

    原先之所以想出这法子,本就是因为缺少一位极贵重的药材,如今总算是破开云雾见天明。

    一家四口本是互相簇拥着,呆呆地看着一切,如今听了更是口中连连道谢。

    “好。”

    见业狱司司主愈发地近,那方掌柜只好咬牙应下。

    司徒渊拿了药后,同她点头致意,方带着那四人离开。

    顺着他们离开的方向看去,远处天际拨开云层而落下的光,洒在良溪微颤的睫,而慕岑山薄薄的一层皮肤下,脖颈处的青筋尤为明显,仿若有粼粼的波纹穿透,如水光一般。

    他背着光,一身素净的白衣,怀中环剑,眼尾微微上挑,周身极致的喧闹似乎一霎都淹没在人群中,世间归于安宁。

    他勾着笑,藏着意味不明的心思。

    良溪忍不住也浮起笑意,可待他到了面前,她又不动声色地,缓了神色。

    “良姑娘,好久不见。”

    那一瞬,她感觉连水滴落下的速度都慢了片刻。

    可她垂下眼睑,目光落得仿佛空空荡荡。

    她又将怀中的玉佩递给他,语气淡漠又疏远,“方才是我借花献佛,在此同公子说声抱歉。不过这东西实在太过贵重,恕我不能收。”

    慕岑山乌黑的眼眸中顿时覆上一层翳,方才勾起的笑渐渐平缓,他自然垂落的双手不肯动,却只是修长的指节微微动了动。

    他装作毫不在意地偏过头去,见天边的一抹云光染上绯的色彩,心头仿佛有什么东西丢了,空落落的。

    一日的时间转瞬即逝,可有时又十分漫长,漫长到恍若做什么事情都难以欣喜。

    像是一下子什么都丢失了。

    这样的感觉又让他想到多年前的那只鬼。

    他明明什么也没有做错,可是为什么她要离开。

    连一声道别都没有。

    她伸出的手停滞在半空,一直等着他说话。

    如果他没有婚约,今日便想问问她,“你可知我送你玉佩,存的是怎样的心思?”

    可他有什么资格去问,毕竟三日后的大婚,所娶的人还是她的姐姐。

    原以为他去恳求皇上,事情就会有转机。

    可事实却是,实难改变。

    他接下玉佩,恍是自嘲般笑了笑,又恍然回过神来,静静地瞧着她。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若一个冰冷之物。”他扬起手中的玉佩,“能拯救一家人,是它的造化。”

    我自知你存的心思,但有些话,不必道明。

    良溪眼前浮现种种,可良久的肖想后,终是化作一句,“既如此,多谢公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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