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萧婉真正走远了,众人才长舒一口气。
司允一阵茫然,有些不知所措,像是思忖许久,方鼓起勇气走到良溪面前。
他拱手唤一声:“良世子妃。”
良溪摸了摸后脑勺,略尴尬地说道:“抱歉啊,这次是我赌错了。”
司允抬眸见她半眯着眼,煞有些局促,“恰恰是世子妃赌对了,郡主啊,根本谁也不在乎。”
良溪原以为司允会特别一些,但好像真如他所说。
萧婉,谁也不在乎。
“司允大人,短时间内恐怕要委屈你了,你且在世子府中歇着,待过几日,我便放你出府,留去自由。”
司允许久没听到这样的话。
仿佛他一生下来便是低人一等,连母亲也骂他是贱种。
即便是男子,也得以色侍人。
他从前觉得这是多么恶毒的诅咒。
可如今想来,未尝不是人生一劫。
如果能跨过去,想必算是重获新生。
“敬听世子妃安排。”
听他如此说,良溪的心才落了定,便吩咐道:“映染,你先带司允大人回府吧。”
那映染朝良溪使了好几个眼色,却见她装聋作哑。
忙拉着良溪到了另一处,悄声说:“姑娘你疯啦?好歹是那位是堂堂世子,你这光明正大的。”
她似乎有些不好意思,欲言又止,却终究还是害羞地说出口,“成何体统啊。”
“你也看到了,我若是不选一个,那些人指不定就没命了,好歹这位不会闹什么幺蛾子,比那几个强多了。”
“可这也不成啊。”,映染朝司允瞟了一眼,蹙眉道:“我没那个胆子。”
一想到慕岑山那始终不离身的剑,映染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良溪觉着也甚是不妥,忽然灵机一动,“不如你回去取了银子,买个铺子,将他安置下来。”
映染忽然吓得目瞪口呆,眉头皱得更拧巴了,而那嗓门也恰好没忍住:“金屋藏娇啊?”
这时,良溪明显感觉到周身凌厉的眼风如刀子一般扫过来。
她拍了拍映染的头,“低声些。”
偏头正见司允面上三分错愕,低敛的眉眼显得有些卑微。
良溪怕他听见,于是拉着映染又走远了些,“你去清水巷寻司徒公子,让他带着你先租一间铺面,就说是药房,司允大人就暂时在那里歇着,对外就声称是帮忙的小厮。”
映染抿唇不语,但眼下也没有更好的法子,只好呆呆地引着司允离开了。
眼见到了正午,良溪便同莫雪用了些食,随后在这府中走了走。
那些千金小姐们,似乎都刻意与她保持距离,所以一路上也不曾说过话。
不过这正合她意,省去许多人情往来的麻烦。
“莫雪,你可曾听过郡主这个人?”
在良溪看来,这郡主真有些任性,在那屋中是她所提及的问题钻了空子,但也没有规定过不能如此问。
也不至于要了谁的命。
莫雪似有些胆怯,谨慎地扫视着四周,确定四下无人,才敢开口:“世子妃有所不知,郡主的名声不太好。”
良溪颇有些赞同,估计和她想比,好不到哪里去。
“婢子曾听楼姑娘说过一些,听说郡主的丈夫便是她亲手所杀。”
仿佛是什么惊天秘事!
这些字她都懂得,怎么凑在一起感觉有些陌生。
良溪也看了看四周,继续问:“为什么呀?”
莫雪凑近她的耳朵,“是因为他勾搭小娘子,被郡主当场捉奸在床。”
听完这话,良溪不禁打心眼里佩服这郡主,这世间男子皆可三妻四妾,却以满嘴纲常伦理束缚女子,叫女子到死都得为他们守贞。
凭什么呢?
萧婉说“世间男子喜欢寻花问柳,却称之为风流”,可见,她也想做这风流的女子。
做便做了,何须管别人说什么呢。
良溪笑了笑,赞叹道:“不愧是郡主。”
“婢子还听说因为郡主手刃夫君,被咱们这位世子弹劾,说天子犯罪与庶民同之,非要将这位郡主下狱,还说……”莫雪吞了吞唾液,犹豫道:“理应斩首示众。”
良溪吓得打了个空嗝。
怪不得非得处处针对我,原来是她这位不熟的夫君惹出的祸事。
可他明知与郡主结下了梁子,怎么还力荐我来此?
“这事儿当时闹得很大,尤其是上都百姓,几乎人人都站在咱世子这边,鲜少有人支持郡主,就算有也多是些无权无势的女子,她们的言论很快便被淹没了。”
良溪颇有些懊悔,“你怎么也不早说呀。”
她真的是一点防备都没有。
莫雪低埋了头,唯唯诺诺地说:“主子的事情,婢子也不敢插嘴。”
“那后来呢?”
其实慕岑山与萧婉之间的争执,有点像是男权与女权之间的争论。
男子人人都认可三妻四妾,可自古只有女子受苦。
不过是如今终于有个身份尊贵些、脾气古怪些的女子揭开了这遮羞布。
男子不愿意舍弃这与生俱来的好处罢了。
“后来的事儿婢子也不知道了,可既然郡主安全无虞,想必是被圣上含糊过去了。”
是了,毕竟郡主可是圣上的亲侄女,舍不得也属正常。
“哟,原来是你这个哑巴呀?”
良溪被这一熟悉又极度傲慢的声音所吸引,看过去,果然是楼文珠。
只见她双手叉腰,理直气壮地仰头,对上迎面走来的一着水蓝色衣裙的女子。
那女子愁容满面,低眉耷耳,被楼文珠连着推了几下也毫无反抗之意。
接着,楼文珠变本加厉,“啪”的一声,她伸手给了一巴掌。
“在我面前就端着你大小姐的傲慢架子,男人面前就摆出一副楚楚可怜惹人心疼的模样给谁看呐,不是你怎么还有两幅面孔呢?”
莫雪仔细瞧了两眼,“那好像是兵部尚书的女儿陈茵小姐。”
良溪思索片刻,想起初到上都时,那个小厮所说的传闻,陈茵好像变哑了。
陈茵娇嫩的面上瞬间现了醒目的指印,她捂着脸小声啜泣着,却似乎并未反抗。
这时,楼文珠讥笑一声,满是不悦,斜睨一眼,一用力,又将她推倒在地。
陈茵本能地坐起身,楼文珠身边那碧衣女子上前两步,骑在她身上,束缚着陈茵的双手。
良溪看见,陈茵眼色瞬变,瞪大的双眼里充斥着暴戾,怒目直视,却又暗藏凛意,像是恶毒的诅咒。
“陈小姐身边的丫鬟呢?”
莫雪摇头,“我也不知。”
良溪歪头一笑,朝着楼文珠摆动着小手,喊道:“楼小姐!”
楼文珠似乎并不把她当回事,并未理她。
其实路过的人不少,但无人停留,甚至都纷纷绕道而行,生怕徒惹是非。
其实倒也不是良溪想多管闲事,但这不是因为陈茵作为她潜在的病人,将来或许还得攀个关系。
见良溪向自己走来,楼文珠反倒笑得更加狰狞,“我劝你别多管闲事。”
她颇有些飞扬跋扈的强势感。
“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不希望郡主的春日宴出任何问题罢了。毕竟若是捅到郡主面前,我作为旁观者,也会被提起。”
楼文珠明白,她是想搬出郡主的名头来吓唬自己。
楼文珠乜了一眼,一甩衣袖便离开了。
莫雪见机行事,忙上前将陈茵拉了起来。
陈茵起身向良溪行了一礼,也匆匆离开。
似乎有什么事儿。
两人在这郡主府中逛了许久,直到腰酸背痛,才止住了步伐。
又寻了个亭子坐下说了好些话。
说是自便,实则是得等到夜晚萧婉亲自发了话,她们才能离开。
时间来到日暮,碎金洒落。
这时,一藕衣婢子怯生生地同良溪搭话:“良世子妃,郡主有请。”
彼时,两人正谈天说地,被这话硬生生打断。
良溪有些错愕,站起身来礼貌问道:“姑娘可知,所谓何事?”
那婢子似乎胆小得很,连眼睛都不敢抬,“小的……小的不知。”
良溪与莫雪对视一眼,深觉不对劲,但又怕万一真是郡主找她。
毕竟萧婉干出什么事情,她都不会觉得奇怪。
“烦请姑娘带路。”
说着,她便要同那婢子前去,而那婢子回头去看良溪身后的莫雪,又道:“郡主说,只许世子妃一人前往。”
良溪愣了片刻,却装作不动声色:“莫雪,那你便留在这里好生歇息。”
莫雪见良溪转过头来时,使了个眼色,忙道:“是。”
良溪一路观察着她,可她越发觉得不对劲。
打扮并无问题,与这府中的婢子如出一辙,但感觉她的衣裳宽大了些,尤其是腰身那处,异常明显。
并且那婢子手指上染着红豆色的蔻丹。
但奇怪的是,左右手分别只有一个指头涂了蔻丹。
假如真有什么问题,得记住一些特征,才好确定是谁。
一路上这小婢子都低埋着头,斜视四周,似乎害怕撞见什么人。
郡主府中的婢子,会害怕看见谁呢?
良溪觉得这方向有些熟悉,似乎是之前放白花孔雀的那间屋子。
其实她们歇息的地方距离那处本就不远,不过就百步的距离。
果然,离那间屋子仅有几步之遥,那小婢子回头瞧了她一眼,说道:“世子妃,就快到了。”
这时,良溪的注意力一直在放着白花孔雀的屋门口,因为本该是紧闭房门,此时却留了一条三寸的门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