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十年后的方纯心:
你好呀。老师说这篇文章不限字数,自由发挥,于是用不了命题框架的我反而不知道怎么落笔起来。我最喜欢用在作文里的名人名句是‘人是一棵会思想的芦苇’,尽管我甚至不知道它的出处,只是觉得它足够高级。但坦诚来说,我从来不想当芦苇,它太微小,它不惹眼。
世人总喜欢用虚荣来批判女人,可虚荣真的有错吗?他们想要的女人,不过是清清水水的皮裹上任他们予取予求的骨,我不喜欢这样,我宁愿做个虚荣到闪闪发亮的人。十年后的你,也还是这样想吗?”
——闵纯心《致十年后的自己》片段摘选1
每个EP的第一天不用发心动短信,章豆楹跑完步,漉着水汽冲好澡从浴室出来,闵纯心还静静地坐在床边,姿势一点没变。她走过去,将指尖抵在闵纯心的唇边。
下唇角咬破后淋漓着的血渍由此沾上甲面。
章豆楹不去问原因,把手上那条洗净烘干的毛巾罩过去:“怎么了,谁惹我们闵纯心了。”
刚洗净的毛圈在光下格外分明和贴肤,大致勾勒出闵纯心的颅顶和鼻尖,有轻轻的颤抖,又很快往后滑落。
闵纯心仰起头,抬手勾勾章豆楹的下巴:“小楹honey,我不难过啊。”
“……好。”章豆楹抬头看天花板,再低头时也弯起眼。
偌大的房间,只有淋浴室排水时的嘀嗒声响。
章豆楹想,很多人都错看了纯心。
闵纯心是一片羽毛,柔软,蓬松,可以令你的心被很轻盈地托举。
可倘若你觉得可以将她裱成礼服裙上的装饰、毽子上的冠羽等一切自主定下的事物,她一定会毫不犹豫地自毁羽管和细碎的纤维。
下午一点。
昆虫博物馆门口巨大的蝴蝶雕像倒映进仰起的眼睛,闵纯心在闵昼来时准确回过头。
难得再次扎起马尾,她对此给出的原因是怕看那些螳螂时发丝吹进透气孔里。
眼神看过对面套着的无袖灰卫衣和工装裤,素色的唇已经摆出平常的弧度:“哥今天穿得这么简单?”
“嗯哼。”闵昼将两张门票递给检票员,微微领先半步后侧身,“不然我猜你一定会说我穿得比博物馆里那些虫子还丑。”
周二的昆虫博物馆几乎没有人,两个人慢慢从一楼往上逛,一楼展览着活体的竹节虫、蚂蚁等昆虫,灰绿色的竹节虫藏在枝条交错的生态布景里,和两个寂静无言的人呆呆地对视。
闵纯心侧了侧脚踝,颇有耐心地把昆虫介绍牌上的昆虫学名和玻璃展里的对上号,闵昼逛完一圈,又百无聊赖地踢踏回原地。
“看这么仔细?干嘛,在你民宿里开了个画作展览还不够,还想开个昆虫展?”他把手松松揣进宽松的卫衣口袋,撞了撞她的肩膀。
闵纯心状若未闻地侧身,在擦肩而过的一瞬间定住,撩起眼睫直直地盯着他:“你干什么?”
摄像机往下推,定格住闵昼拉住闵纯心腕骨的手。
这次的官约都是同时进行,弹幕有所分流,在这个直播间的多是两人的cp粉或者坚信他们俩不止假情侣和兄妹这么简单的观众。
/ 牵手了牵手了,兄妹气氛好古怪,湿湿的很拉扯/
/ 兄妹约会,这是真的《恋爱兄妹》了/
/ 幻视看过的好几篇文章,总感觉他们俩很……相处得欲盖弥彰,兄妹这个词像他们用来制衡和伤害彼此的利器/
/ 而且经我观察和扒他们的社交账号,闵昼这个人伪装得好像花花公子,其实蛮听话甚至蛮安静,ig账号上只发牛排……只关注了他一两个德国室友和学校教授……从他酒都没喝过也可以看出来/
/ 大家会讲多讲/
“我不管,我累了。”闵昼吊儿郎当地转身,把人按到旁边装扮成苔藓模样的椅子上坐下,垂下碎发静静地注视一眼,忽而单腿着地蹲下。
脚踝处磨破的皮肤周边被轻轻触碰,闵纯心轻轻嘶了一声,低下头,看见闵昼从口袋里拿出一枚创可贴。
他低下的眉骨映着吊灯垂下的一行光影,看不清情绪:“知道要来博物馆还穿这双鞋。”
“那哥为什么挑博物馆。”闵纯心低头,看着他的手指覆上去。
两泓漾着涟漪、波浪各异的水倒进同一个姓氏的沉缸里,最终摊成一片盐度过高的四海,什么初衷和关心抛进去,都会翻着肚皮难看地浮起来。
她是特意挑这双鞋的。磨脚显然是比演不下去更体面的离场借口,就像不化妆不特意打扮,仿佛就能显得她毫不在意。
“我为什么挑昆虫博物馆,某人猜不出来吗?”
有什么昆虫苏醒,簌簌啃起面前的叶片,闵昼的目光顺着看过去,噼里啪啦语速很快,仿佛下一秒他就要忘掉:“你作文里不是写到了《情书》吗?我记得你当时特意发过q、q空间,说什么——”
闵昼漫不经心地拉长语调,思索的模样。
“你说,你喜欢《情书》不仅是因为喜欢两位藤井树之间错过的青春爱恋,更是因为这个作品里的所有人都是同一种人,信奉‘有些事偷偷做才有意义’的人。博子和女藤井树产生微妙的联结,不仅是因为男藤井树,更因为她们心中都在下着一场从未停歇的名为过往的细雪。”
……
“你还说,这个作品里的好多人好多情感,都像电影那个著名的镜头,一只被冰封在雪地里,舒展着翅膀死去的蜻蜓。”
“呵,真是够长的。”
他的声音压下去,像轻轻的嘲弄,表情却罕见地柔和。
微信尚未风靡的时候,q、q空间才是每一个学生的交友乐土。她发过的每一条说说,都安安静静地躺在他的收藏夹。
因为被收藏就可以一直看到,哪怕对方选择了删除,选择了隐藏。
就算真的看不到也没关系,闵昼想,他都截图了,他都看了几十遍了,他几乎可以一字不漏地背出来。
他轻松地挑了挑眉,摆弄几下手机,把那张说说的截图发过去:“2015年4月7日,比10月25日早多了吧?”
10月25日。闵纯心攥紧衣裙,心底仿佛有干冰四面八方涌上来。
如果此刻有上帝视角,她一定会看见无数双手急迫地在弹幕对这个日期打下好奇的问号,一定会看见自己僵硬地挪动脚踝,又开始不自知地咬起唇角。
那么这个日期究竟是什么意思呢。
“哥哥连这都记得啊,我都要忘了。”她站起来,看向一边的指示牌,脚踝淋漓起痛感。
其实紧绷的思绪让她几近盲目,瞳珠强装镇定地扫视一圈,什么信息都没有看见。但她明白到他的意思:“那蜻蜓标本也许在二楼吧。”
“嗯,走吧。”闵昼跟上,近乎强势地扶住闵纯心一边的胳膊。
踏着旋转楼梯,入眼是一整幅墙高的闪蝶标本。
近两百只大蓝闪蝶标本被裱贴着一棵树上,深浅不一的蓝紫调缎带般熠熠生辉,旁边的介绍上写着呼吁人们保护环境的设计初衷。
大大小小的蝴蝶平摊着翅膀,也许会随着游人脚步的震颤,微不可察地再次扇起翅膀。
“蜻蜓呢?”闵纯心耍赖般坐在入口处的椅子边不愿再走。博物馆是环形设计,他们逛了整整一圈,没看见蜻蜓。
“等我再看一下攻略。”闵昼蹙着眉,单手在手机上点了几下,眼神却时不时越过屏幕投向闵纯心。
“如果没有蜻蜓也没有关系……”
闵昼忽而出声,看起来总是像调酒杯里的霓虹冰块一样的男生,忽然磕巴起来,像和醇酒液混合着融化。
闵纯心看到他另一只手在口袋里动了动,握着拳伸到她眼前。
“这只蜻蜓,永远都不会死亡的。”
缓缓张开,一个堪称精致的蜻蜓项链被挂在手心,宝石清脆地磕碰,对着她晃起璀璨的光芒。
光芒万丈,虚焦了后面那双带着期冀的男眼睛。
眼睛被闪到,闵纯心的记忆皴起涟漪。
这个钻石项链她再熟悉不过。
19年,某轻奢少女品牌出的限定,整个扬州只有一条。
她那一年发了疯地想要,每周五都会穿上自觉最漂亮最贵的裙子,在放学之后绕到那个金碧辉煌的商城,装作不经意又淡然地在柜台逛过一圈又一圈。
现在想来店员一定觉得显眼又奇怪吧,一个虚荣的小女孩。
后来那条项链悄无声息地被买走,在六年后,出现在闵昼的手心里,对着她微笑。
她终于明白为什么闵昼时时护着那边口袋了。闵纯心抬起头。
她站起来,把他这只手按下去,托住他的脸,好像很亲昵的,两泓瞳水流过他的影子:“要我哄你吗哥哥,说我很喜欢?”
内心不可避免地升出一些悲戚,一些意识到他真心喜欢过自己的悲戚,一些明确地感受到,这份错位的爱恋已经被碾磨殆尽的悲戚。
她优美到说一些狠话也看起来像一朵没攻击力的花,连不远处的工作人员都没发现气氛的异样。
“可是我没兴趣。”
闵纯心没有表情地看着脸色僵住的闵昼,转头离去。
沸腾的暑热撞过来,打不到车,干脆步行。
她短暂地闭上眼,忍受脚踝的不适,蹲下路边的香樟树下。
发了疯地喜欢蜻蜓的那一年,发了疯地喜欢《情书》的那一年,她同样发了疯地喜欢闵昼。
“闵纯心!”
闵纯心怔怔地抬起头,一辆车在她面前停下,驾驶座的窗户摇下来。
是章豆楹的身影刚好嵌进泪腺吗,否则为什么本干涸到发疼的眼湾一下子溢满酸水。
闵纯心看着一个挺拔清霖的身影在“砰”的关车门声中跑向自己,影子越拉越长,最后替自己遮住太阳。副驾驶的夏允皓跟在后面,撑开一把太阳伞递过来。
自己不受控制地将头抵进她的肩膀。
安慰的手硌在闵纯心薄窄的肩胛,章豆楹只一个心惊动魄的念头随着心旌振摆:她不想让闵纯心像蝴蝶一样飞走。
看追上来站在一边的夏允皓一眼,牵紧闵纯心的手,忽略她多次灌着泪意的拒绝:“我送你。”
再回头看欲言又止的pd:“我不会耽误多少时间。”
卡在超速界点的车速,以堪称风驰电掣的速度飞旋至水母门口,章豆楹在后视镜里看到紧紧箍着安全带喘气放弃拍摄的摄影师,起身绕到副驾驶隔着窗按下安全带的开关,对上闵纯心摇着恍惚的眼睛:“我要看你上去。”
水白荷香的夏天,小院里清脆而朦胧。
章豆楹站在三层楼梯底下,看着闵纯心上楼,脚边蚊虫的微痒提醒她该动一动。
脚踝的创可贴,微喇裤脚交缠的流苏,再是她低头时投落阴影的下颌曲线。
“纯心。”章豆楹唤住她,仰头与她的侧眸光对视。
“你值得有伤心的权利。”
走到门口,夏允皓正在节目组的示意下换到前座,被风吹乱的发丝没有捋回来,蓬松得像动物耳朵,拓在那里,很惶惑的一团。
两个人在节目组发现前悄无声息地对视上。
章豆楹拉开副驾驶的门,手指搭上他的发尾,轻轻梳了梳:“我不想开车了,你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