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水母众人关注的目光里趿拉上拖鞋,返程的邰杉根本顾不上嘴硬,晃晃悠悠走出一条曲线:“晒,太晒了。”
她瞥过乖乖凹着几个小坑的沙发们,觉得此刻汗湿的自己根本不配坐下去,飞去房间洗了个热水澡,吹干头发,眯个十五分钟又跟大家一起跳上去南澄三中的车。
水母的其他人都按学区划分在这所学校,后来的小齐也不例外。三中实行走班制,邰杉章豆楹同班,七选三的科目则与隔壁班的闵纯心分在一起。
再度与“南澄三中”四个镶在香槟色石头上的金字面对面,踏入自己已然搭建多年、落上灰尘的回忆。
惶惶然不知所措的感觉围裹过来。
熟悉的身影走上前,邰杉鼻酸,迎着风叫:“明老师。”
“诶诶。”明韦笑着搂过牢牢抱住她的章豆楹,又挽住邰杉的手。
邰杉牢牢盯着那双眼睛,好想好想说,明老师,其实我很想念你,哪怕我不像章豆楹那样擅长时刻联系,我也一直很爱你。
不是不想来看你,而是不敢,不敢在没有更红更好的时候看你。
可最终还是梗几下喉头,倔强地咽下去。
尽管小有名气的三线演员在很多人眼里已经是很不错的成就,可是她还是觉得对不起当年那个天真觉得能当巨星的自己,也不敢看明韦那双充满期待信任的眼睛。
毕业游园会,多是约好一起来学校拍写真留恋的朋友。
商池序举起相机,清亮的瞳光划过大家,最后虚虚地定格在邰杉这儿:“我们也合照一张吧?”
相机被修长的手指架好,设置了定时模式。
“三,二,一。”
闪光灯亮起的前一瞬,邰杉的耳侧掠过一阵草叶香气的风,商池序的肩抵过来,白净到颧角莹了日光的侧脸向自己轻轻靠拢。
连晒红胳膊的灿烂日光都被顺势挡住,在眉骨下晕开一阵小小的清凉。
这张照片一定拍得很不完美。邰杉想。
为了掩盖自己僵硬的表情,她下意识侧开了自己更上镜的那边脸。
明老师想请大家吃饭,却被一致提议去食堂最好。
再度坐进狭小逼仄、桌上时常有擦不干净的油渍的餐桌,竟然有点想珍惜。
恰巧遇到老师这一届教过的女孩。女孩们一个个热情洋溢地和邰杉合影,可爱的雀斑闪闪:“学姐学长,要不要参加我们的毕业游戏呀?”
最简单的国王游戏,因为和青春相伴变得美好而羞涩起来。
所有人在青草地上围坐一圈,抽取卡牌,按数量分为1-18和一张国王牌。抽到国王牌的玩家可以让两位以上任意号码的玩家做一件事。
邰杉双手贴着按紧扑克牌,迅速举到眼前摊开,随即懈下肩膀,无语。
“我是K!”一个短头发的女生笑得嘴角圆圆,观察对面一圈表情紧张的学长学姐,捂着嘴跟同伴商量。
谈菲悄悄挪出来,心虚的眼神被敏锐地捕捉到,女生雀跃地接上:“哼哼,先来个简单点的,8号跟我学一句粤语,并对着11号念出来。”
粤语是某个旧电影的台词,谈菲默念几遍,扳过对面小女孩的肩膀,故作正经:“我好中意你好挂住你啊——。”
女孩捂住脸,一抹生疏涂上的腮红在指缝露出来:“小菲学姐的眼睛真好看。”
谈菲洗完牌率先抽一张,看完后一下仰躺在草地。短头发女生旁边的女生摘了一根青草挠挠谈菲的手心:“是我哦学姐。”
她清清嗓子:“我来示范最刺激的!6号跟15号牵手对视,给TA唱情歌,是两只手都要十指交叉哦。”
章豆楹举起卡牌,环顾过一圈映着阳光的面庞,所有人的脸上都被白昼捻上绒绒碎金。
“我,15号。”
闵昼捏着卡牌,脸被清脆的起哄声蒙红,侧头看一眼,干脆利落地挪过去。
牵手,一根,两根,一只手与章豆楹的手全然包裹时,他已然绷紧肩膀,头直直地垂下去。
“情歌。”章豆楹自言自语思索,忽而转出另一只修长的掌心,轻轻抬起闵昼的下巴,当年当小大人时哄小孩的语气,“看我呗小昼。”
两只手都与对方紧密相牵,仿佛两棵根络相连的树木,盘根错节,有缘分相连。
目光诚挚地注视对方,是植株间悄悄结起的,无光就隐形有光则闪闪发亮的蛛网。
那红扑扑的脸,就是树木结出的苹果。
章豆楹想,如果眼睛真的能说话,她会把每一句祝福都用睫毛扫刷得轻柔而纯粹。
她想祝福水母的每一位小孩都好好地长大了,当然包括自己。
包括他。
“我开始唱了哦。”她大方地对着提要求的女孩耸耸肩。歌声像吹出的斑斓泡泡,飘飞一圈后落在鲜绿的青草上,吹散至天际。
是《忽然之间》。
“是情歌吗?我以为情歌应该是甜甜的那种诶。”短头发女生撑着下巴表示失望。
“对我来说就是这首歌。”
没有成年人对待少年的敷衍,章豆楹也微微倾下身,认真弯起的眉眼扫开逆光时斑斓的光晕:“如果我喜欢一个人,我一定会单曲循环这首歌,孤独的时候心里也会自动响起。”
支在草地的那只手痒痒的,仿佛是天边那圆浓稠的太阳在她抬头忍住某些隐秘的情绪时,仰淌进眼底,在咬嚼歌词时被吃吞入腹,热入脉管、掌纹。
最后一轮,邰杉抽完牌就对上几个女孩子亮晶晶的眼神,她和旁边的闵纯心对视一眼,顿觉是冲着她俩来的。
果不其然,其中一个女孩凑近:“我是国王牌,杉杉学姐,心心学姐,你们是不是抽到了9号和11号呀?”
她们你推我我推你地递上来两个平板:“我们真的太好奇你们俩会喜欢什么样的男孩子了,可不可以做一下最近最火的恋人测试呀。”
“你们都是耍赖”的狡辩在对上她们的眼神那一刻,溶成泡泡、樱花和天边云朵。
邰杉接过,看到漫画风格的界面展示出的几种恋人类型,念出声,惊愕地抬头:“…狗狗男,猫猫男,蛇系男?!这都是什么呀。”
女孩笑眯眯,“这三种不就是最火的恋人类型吗,就像夏允皓哥哥,就很狗狗男,闵昼哥像猫,学姐们喜欢哪一种?”
闵纯心笑着藏到邰杉身后,飞快地点击选项。
“我就不能喜欢人吗……”邰杉的头越埋越低,在一群围观里迅速做完恋人问卷,甚至忘了伪装。
界面跳过一只小柴犬,恋人类型随着甜蜜的bgm跳出来:你最有缘分的恋人类型是——植物系男子!
欢泼的小女孩凑过去看了闵纯心的,又嬉笑悄声聊着看过来,顿时停住了,挠挠脑袋:
“诶,你俩怎么都喜欢植物系呀!我记得植物系恋人的概率超少的。”
植物系。
邰杉因为害羞而乱晃的眼神,在几个女孩子还在研究这个词时,对上了商池序的。
那双黑白分明的澄净眼睛在对上她的一瞬就移开,眼湾潋滟,又缓缓移回来。
对视。一秒,两秒,三秒。
这次是邰杉先侧开头。
背景的青草色柔和他面庞的曲线,即使盘腿坐在地上,肩背依旧薄而平直,烟粉色的晚霞压下来,是一种很新鲜的色彩。
远远看上去,就像一棵植物。
根本玩不过她们。九个人在玩了三轮后匆匆逃跑。
男嘉宾跟随节目组的提示走到天台,女嘉宾则来到节目组的监视器后。
天台被漆成浅蓝色,涂鸦墙上,用粉笔和彩色喷漆写下的、许多不为人知的暗恋五彩缤纷地拥挤重叠,游鱼群般浅眠。
五张泛黄而薄脆的作文纸被悬挂在中间牵起的晾衣绳上,随风晃出簌簌的细响。
第一张是导演组写下的:
“这是四位女嘉宾当年写下的命题作文《致十年后的自己》,还记得吗?
独属于你们的愿望就此被裱进方格纸里,成为一扇探看自我也探看未来的剔透窗格。
本EP的官方约会,将由五位男嘉宾猜测并选择任意一位女嘉宾的作文,并营造一场与其愿望有关的约会,可以重复选择哦。”
作文是节选,大抵是由节目组特意筛选了好展开约会的部分,姓名也被特意遮挡。
邰杉一眼就在特写里看见了自己的,无奈地扯了扯嘴角。
黑色签字笔的字迹已然被洇淡些许,在白昼里仍旧有发亮的印辙:“十年后的XX:你有成为了不起的大人吗?”
如此直白,如此明了,对自己也是这般无甚礼貌与啰嗦,连“见字如晤”这种问候词都懒得用,直接就是了不起的畅想。
闵纯心也一眼看见,胳膊肘推推:“你的信真的是,很邰杉。”
辨认内容属于谁并不是难事,毕竟他们都对过去耿耿于怀。
夏允皓靠在最右边,宽而平的肩背将印着摇滚乐队印花的白t撑出涟漪,仿佛也成为其中一张翩翩的作文纸。
几个人相对而视,他挠挠头:“看不出来诶,要不你们先选?”
一片浅蓝仿佛进入冰封期,寂静的沉滞后,闵昼往前一步,拿下第二张,邰杉感觉到闵纯心抵在她颈窝的下巴往下磕了磕。
她侧眸:“你的?”
回应的是一声轻轻的笑,收得很快。
申则凝视几秒又垂头,向来沛然的笑此刻只是平平贴在面颊,在商池序拿下第一张、齐涟树拿下第三张以后抬起头,手伸向最右边的第五张。
纸面倏然从指尖划过。
他将将回神,看向拽下第五张信纸的夏允皓,对面人很无所谓地笑笑:“这张离我最近我就拿了。”
“……”
申则抓了抓额发,直接透露答案,“那我也选第一张,小杉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