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雪峰。
陈观禹给自己的新殿宇取名“昭明”。
他自昭明殿行至栖霜殿快的时候要走上两个时辰,若是路上再耽搁一会儿,就要多半个时辰。
凌雪峰的环境如同它的名字一样,整座凌雪峰终年飘落着细碎的雪花,寒凉之气弥散。
修真界无四季。
这里的“无四季”并非是真的没有春夏秋冬四季之分的意思,而是正常的四季温度对修士来说已经毫无影响了。
但陈观禹如今毕竟只是凡人之躯,四季温度对他来说还是有很大影响的。
终年寒雪飘零的凌雪峰对他来说与身处寒渊无异。
但好在苏菱寒在他身上布下了隔离结界,如此,凌雪峰的寒凉之气便对他无甚作用了。
自一月前向苏菱寒询问过关于浩然灵气的疑虑后,陈观禹便一直在思索对方那日的所言之语。
感知浩然灵气需要正直心念、持身守正。
如今他已拜入剑山,自是为正道,今后自当谨言慎行、除恶扬善,如何不算持身守正?
抱着这一心念,陈观禹那日在苏菱寒离开后便再次尝试静心冥想,感受浩然灵气。
然而还是失败了。
依旧只有五行灵气,他并没有感受到那股特殊的浩然灵气。
如此尝试了月余,依旧如此。
陈观禹心中不免有些挫败焦躁。
修真界中孩童九岁时便可以开始测试灵根,踏上仙途。
自他被剜去灵根和剑骨迄今已经六年。
他已经落后六年光阴了。
陈观禹想到这儿,心中不可避免地升起一丝郁气。
真的要继续选择浩然灵气么?
但五行灵气与自己灵根属性不符,修炼起来也远不如五行灵根修士。
脑中思绪一片混乱,不知何时,两个时辰悄然流逝。
再次回过神时,陈观禹发现自己已经来到了栖霜殿前——
他的师尊的住处。
陈观禹走入其中。
半刻钟后,于殿落庭院中看到了正在手持话本看得津津有味的苏菱寒。
“师尊。”
陈观禹走近,看清了话本封面的书名——
《被未婚夫兄长强娶豪夺》。
陈观禹一愣。
师尊她......竟还会看凡间的话本子么?
还是这般的......
庭院玉桌旁,苏菱寒自然地将话本扣于桌上,问向来人,“何事?”
早在陈观禹行至栖霜殿附近她便察觉到了。
这是自己在房中修了月余发现修不通又找她指点来了?
今日,已然自苏菱寒从万宝商会拍卖会回来后又过了半月。
算上之前的时日,如今陈观禹拜入剑山已经有月余了,但他依旧没有成功引气入体。
哦不,准确的说,是连“气”都还未感知到。
陈观禹抿了抿唇,“弟子愚钝,仍不曾感知到师尊所赠心法中的浩然灵气。”
“恳请师尊再次指点。”
苏菱寒却是开口,“小禹是大渊王朝之人么?”
陈观禹虽不明白她为何有此一问,却仍是回道,“在拜入师尊门下前,弟子是大渊王朝百姓,一直生活于大渊王朝地界。”
苏菱寒轻点了点头,“为师还不知道小禹籍贯何地?”
陈观禹垂于袖中的手指一紧,“弟子早已是无家可归之人,身如浮萍草芥,一介微末而已,何谈祖籍。”
苏菱寒:“佛门曾云:‘芥子之微,亦可纳尽须弥神山’。”
“便是身如浮萍,身比草芥——”
“然萍逐清流,不滞于物;草芥虽微,但蓬生麻中,不扶而直。”
“更何况,如今你既已拜入剑山,自算不得无根无依之辈。”
“从今往后,剑山自是你的归处。”
陈观禹心头微震,垂下的眼眸抬起,正对上女子平静无波的目光。
淡然到仿佛只是在陈述事实般。
陈观禹眼睫轻颤,心中说不清是什么感受,有些乱。
“......弟子知晓,多谢师尊开解。”
苏菱寒:“事实而已。”
站起身,“今日起,你不必再于殿内感知浩然灵气。”
她是觉得他太过愚钝所以失望了么?
陈观禹:“......弟子谨遵师令。”
那他今后该当如何?
在剑山做一凡人弟子寿终正寝么?
苏菱寒:“为师带你离山游历。”
陈观禹眼中还未来得及掩下的失落不甘随着她这一句话僵住,面上是明显的错愕。
带他......离山游历?
......
......
五月后。
凡间,苍离王朝,锦安城。
两月前,城中来了个不收费用帮人看诊的女神医。
女神医姓苏,身边的药童姓陈,其余信息一概不知。
二人居住于锦安城中城南一隅,帮百姓义诊。
凡城中百姓,若有病症,皆可去往城南宅院——那位苏神医的住处问诊。
无论何等疑难杂症,那位苏神医都能诊断而出并给予治病药方。
甚至有的时候都不用把手诊脉,只被看上一眼,便能被她道出病症所在。
两月来,不少百姓慕名而来,感泣而去。
一时间,这位苏神医在城中可谓是风头无量,连城主都对其恭敬有加。
行走在街道上,不乏百姓相谈间对苏神医的赞美敬慕之语。
“呵......”
街道一客栈二楼房内隐约响起一声嗤笑。
“终究是凡人蝼蚁,难逃生老病死,小小风寒便能夺其性命。”
“不过一凡间大夫便能轻易得到凡人追捧。”
“若让他们知晓我等修仙者,怕是会当即跪叩迎接,谗言尽笑。”
“彭师弟,注意言辞。”
房间内,十几位身着统一服饰之人静坐着,为首一女子出言呵斥。
彭南却是依旧开口,“陶师姐,我不过实话实说罢了。”
“不过一些凡人,便是让他们听到又能如何?”
修士五感早已远超常人。
即便居于客栈二楼房中,他依然能听到街道上那些凡人对一小小大夫的谄媚之语,心下只觉好笑。
陶晴:“近来城中不仅有我金华宗之人,不少修真势力皆已到来。”
“未免生事,还是谨言慎行的好。”
彭南仍带着几分不屑,“区区凡人能做什么?”
陶晴眉目微蹙。
一旁的施梦云见状,开口道,“彭南,陶师姐也是为了我等安危,你还是听话安分一些罢。”
彭南听状,只得暂且收起心中的轻蔑,“知道了,师姐。”
陶晴:“许长老此时正在与各宗领事长老商议,大概一个时辰后便能回来。”
“距离地脉灵髓彻底成熟还有半月,这半月,你们自行安排即可。”
“只是切记,不要过于惹是生非,遇到他派弟子,尽量和气相处。”
“地脉灵髓未开,如今还不是动手的时候。”
房间内,十几位弟子应下。
......
天边昏黄,已然酉时。
城南。
陈观禹将最后一位百姓送走,随后在又等了半刻钟后,酒楼里的伙计如约再次为他送来了一日三餐。
毕竟他如今还只是凡人,并未辟谷。
陈观禹关上宅院大门,拿着食盒走回。
距那日苏菱寒带他离开剑山后在凡间游历已有五月时光。
他因此见识了更多的众生百态。
或生老病死,或爱恨嗔痴。
直到两月前游历至此,苏菱寒却是买下了一座宅邸开始了每日义诊。
他看着这位苏神医名声渐噪,在锦安城中日受敬慕。
陈观禹心中不解,但却未言分毫,只是乖顺地跟着她的举动行迹。
两月来,城中来找苏菱寒问诊的百姓众多,每一个无不是病魇缠身,身受磋磨。
早在他于大渊王朝作为乞丐四处流浪时便明白了,凡人不如修士寿命悠长,神通广大。
只小小病魇便能将一条生命夺去,何其渺小,又何其不公。
便是苏菱寒能诊出那些病症,但也并非尽皆都只靠药草便能痊愈。
作为修士,苏菱寒却并没有出手干预。
每每都只让他写下药方给予,有照药方服下自此痊愈无忧者,也有仅仅靠吃药舒缓续命继续等待死亡之人。
来找苏菱寒问诊者不乏病入膏肓之辈,形容枯槁,宛若风中残烛,不知何时便乘风西去,世间再无踪迹。
每当看到那些明明已经浑身死气、却依旧目露希冀地看向苏菱寒的百姓时,陈观禹不可避免地想到了自己。
那日在大渊王朝的临古城肮脏小巷中,自己是否又与他们是一样的目光?
明知自己命不久矣却仍心存希冀,想要继续活下去,哪怕是苟延残喘。
若他那日没有遇到苏菱寒,没有被苏菱寒收为弟子,那他今日又身在何方?
又或许早就死在了那日。
他的一切过往都将被风雪掩埋,无人问津。
拿着食盒的手微紧,陈观禹走回了自己房中。
很快吃完饭,陈观禹如旧来到榻上盘膝静坐,开始冥想。
即便苏菱寒早已说过让他不必再感知浩然灵气,但他依旧每日有时间都会继续尝试一番。
但到底是凡间,灵气不如修真界充裕。
他这五个月冥想以来,别说是浩然灵气了,连五行灵气都感知甚少。
两个时辰后,陈观禹停止冥想,再次睁开眼。
心中不免烦躁,眉宇间尽是郁色。
他到底该怎么办?
真的要自此做一平庸凡人么?
她又为何要带他游历?
是想在凡间找个地方将他丢下么?
思及此,陈观禹眉头一蹙。
不,他不能回凡间。
他还有血仇未报,他必须要修炼。
深深吐了一口气,陈观禹努力静下心。
再次开始冥思,尝试感知浩然灵气。
......
房中,苏菱寒自修炼状态中退出,睁开眼,将手中的刹那芳华收起。
神念微动,扫过陈观禹所在房间。
嗯,又在冥想。
感知浩然灵气需要陈观禹心中初步容纳天下苍生,要有为天下苍生努力的觉悟。
只单凭他心中那点私仇,是无论如何也不能感知得到的。
心中无苍生,他再如何冥想都是白费功夫。
而如今她带着陈观禹游历凡间已有五月时光,差不多已经在凡间游历了小半年。
目的便是想让他体会众生百态,察觉世间疾苦,从而产生哪怕只是一丝对天下苍生的思索。
不过目前为止,陈观禹好像除了偶有同情外,再无其他情感。
看来若想让陈观禹成功明悟,还是要从他自身切入。
从他自身引到天下苍生之上。
苏菱寒想到近日锦安城中的动静——
这不巧了,戏台子差不多也该搭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