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岁那年，她收到了人生中的第一封情书。

    从很早以前就有人夸赞她漂亮，同班的女生在临考前成为了某家娱乐公司的练习生，大家纷纷表示羡慕，有人跑来问她为什么不也去尝试一下，她说自己对成为名人没什么兴趣。

    她身上没有那股想拼命冲出芸芸众生的力量。

    她太平淡了，长相柔和，性格也是，轻飘飘的，带着一丝气血不足的无奈，做什么都提不起情绪。

    因此，符合长得越漂亮人缘越好的规律，一开始，还是有很多人主动跑来和她搭讪，但渐渐地，大家对她失去了热情，只因她总是过于沉默，看上去半死不活。

    甚至在接力跑场上不慎摔了一跤，也只是迅速爬起来，装作什么都没发生似的把交接棒传给下一位选手，接着钻进人群中，很快就消失不见了。

    因为对任何集体活动都提不起兴趣，她没有参加学生社团。街舞社社长的水平和她十岁时差不多，校庆上照样获得了很多呼声，她缩在无人的楼道里听音乐，目光盯着远处乌央的人群，不能理解在大热天挤在一起乱蹦的乐趣。

    她隐去了学习舞蹈的经历，甚至隐去了身份。大家不知道她有个已经出道的哥哥。一想到尹净汉，她就格外惶恐，体内轻飘飘的好像少了一块东西。尹净汉出道后，喜欢他的人越来越多，网上铺天盖地的塔罗牌占卜，各种类型都和她对不上号。

    尹净源感到烦躁。

    等她长到尹净汉第一次遇见她的年纪，就再也没和尹净汉睡过同一张床。没有白纸黑字的规矩，不过是年纪使然，像季节轮转般自然，彼此心照不宣地认为同床共枕不再合宜。

    再后来，尹净汉那间屋子彻底空了下来。

    盛夏的阳光锋利，斜切进窗棂，在地板上烙下大块沉默的光斑，她站在屋子中央，空气里曾浸透的，那些属于尹净汉的气息，如同被烈日蒸腾的薄雾，无声无息地消散在光与尘埃浮游的寂静里。

    草长莺飞，蝉声如织。

    一种迟来的，带着锈蚀感的认知，终于清晰无比地凿穿了她——

    对不起啊尹净汉，原谅我这扭曲的脑子，总爱胡思乱想，其实有的时候，我也没那么想喊你哥哥。

    ·

    同年级的小太妹赵英智对尹净源产生了极大的恨意。理由是被男友分手后，对方给出的理由是：你不如尹净源漂亮。

    “你是白痴吗？你觉得这个学校里还存在比尹净源更漂亮的人吗？”赵英智朝朴勋元咆哮。朴勋元不以为然，这个理由固然很烂，但他下学期就要转学去首尔，无论有没有尹净源，他都会和赵英智分手。

    赵英智样貌优越，是那种典型的不学无术但因为家庭条件优越所以在学校里横着走的类型。

    她没想到自己跑到尹净源面前，愤愤不平指责一通后，只换来对方一句：“你是谁啊？”

    在尹净源的同桌金雅娴看来，尹净源的这种冷漠到有些傲慢的态度和引火上身没什么区别。她小声提醒尹净源适当服软才是上上策，尹净源却道：

    “和白痴有什么讲道理的必要吗？”

    于是尹净源变成了金雅娴见过的，最霸气的被霸凌者，态度坚毅，毫不动摇，却也是最窝囊的被霸凌者，单方面受虐，从不反抗。

    金雅娴是班级里的文体委员，作为SEVENTEEN的粉丝，以强买强卖的态度，逼迫其他人在校庆上表演《Pretty U》，BTS的粉丝表示抗议，最终掀起一场班内Kpop大战。

    最后，一个班的同学分裂成两组节目，尹净源被拉近了《Pretty U》小组，理由是名字和SEVENTEEN的尹净汉很像。但她没能拿到尹净汉的位置，理由是长得最漂亮，应该跳门面金珉奎的位置。

    尹净源好奇地问金雅娴：“只有名字相似吗？”

    金雅娴对着尹净源的脸细细打量一番：“嘴巴也有点像……诶，好像眼睛更相似呢……”

    “怎么可能。”尹净源无奈地笑笑，正想搜刮一句玩笑话打发掉这个话题，金雅娴却突然来劲了：

    “你看上尹净汉了吗？没想到你居然喜欢尹净汉那种类型的啊！这次回归预告照里的造型很好看吧，完全就是兔子哥哥啊……”

    金雅娴一聊起追星就没完没了，尹净源默默听着，心想：兔子塑吗？以前还真没往这方面想过，与其说是兔子不如说是天使，有些顽皮的天使，是兔子成精后变成的吗……？

    奇怪的想法兜兜转转，最后又回到一开始的那个问题：只有名字相似吗？

    是的，只有名字相似。又不是亲兄妹，怎么可能有长得像一说。最可笑的是，就连名字，这唯一的相似之处，都是尹净汉一个人的刻意为之。

    ·

    正式演出那天，尹净源一走上舞台，就发现台下有人正用手指着她。表演结束的第二天，视频在网络上迅速传播。一夜之间，她变成了“乡南高中小网红”，甚至接到娱乐公司的电话，打探她是否有做艺人的兴趣。

    她想都没想就拒绝了。

    几乎在同一时刻，她收到来自高一学弟的情书。

    她打电话告诉兔子天使哥哥：“哥，我收到情书了。”

    一如既往，电话里的声音带了点稀松平常的调皮语调：“哇，要开启校园恋爱了吗？”

    她心脏一颤。

    这不是她期待的反应。

    她不说话了。

    “喂？”

    “……”

    “嗯？”

    “……”

    “小源，净源，尹净源……”

    她不说话，尹净汉就一个人在电话另一头絮絮叨叨，叽里咕噜，像是故意的，又有点可怜。

    最后她实在是不忍心，斟酌一番，缓缓道：“哥你好像和其他人的哥哥不太一样。我以为你会说点什么别的...比如，年纪太小谈恋爱不好之类的......看来哥的占有欲是负数值啊。”

    话音刚落，她立刻后悔。

    你这是在干什么呢？你可是妹妹啊！虽然只有名字相似，但那也是妹妹啊！！！

    可心里却有股冲动，想把这种让人无所遁形的情绪宣泄出口。喜欢二字像毒药一样扎根在心脏溶解的土壤里，以血液作养料，侵入浑身上下每一个器官。

    我喜欢你，我喜欢你，我喜欢你，我爱你啊，尹净汉！

    电话另一头沉寂片刻，她在这短暂的静默中反复祈祷：尹净汉，拜托，不要揭穿我。

    下一刻：

    “校园恋爱也不是完全不好吧。而且，我们净源做事情向来都很有分寸。”

    好吧，愿望实现了，尹净汉什么都没察觉。

    她却一点都不开心。

    沸腾的血液迅速冷却，她轻声道：

    “哥你还真是宽容。”

    ·

    尹净源拒绝了学弟的情书，却在家庭聚餐上对自己的恋爱情况撒了谎。

    只是想亲眼看看尹净汉的反应而已。

    尹净汉却吵着要看她男朋友的照片，像小时候胡闹那样，幼稚得要死，只是在晚上散步的时候，突然感慨了一句：“诶，我们净源也长大了啊。”

    说完这句就突然加快步伐，一个箭步冲向路边的樱花树，举手往上一拍，落地的时候挨了一头花瓣。

    搞什么啊。

    尹净源无语得要死，她瞪了一眼尹净汉的后脑勺，烦死了，这口吻好像你是我家长一样。她不耐烦道：“难道在你心里我一直都是小孩子吗？”

    是“你”，不是“哥”，更不是“哥哥”。

    尹净汉对这突然转变的态度浑然不觉，他放缓脚步，退到尹净源身旁，低垂着的眼神相当无辜：“难道不是吗？”

    “那你还允许我谈恋爱？”尹净源忿忿道，“还是说，你觉得我谈恋爱就像小孩子过家家，用不了几天就会分手？”

    尹净汉沉默不语。

    “哈，反正说出来你也不信，我和他不但牵了手，还在楼道里偷偷接吻，”尹净源大言不惭，说得她自己都有点恶心。

    尹净汉终于收住笑颜。

    “真的？”他问。

    “真的呀，”尹净源露出一个恶劣的微笑，“我又不是小孩子了，我还有几个月就成年了。”

    尹净汉：“还有十个月零两天。”

    尹净源跳开这个对自己不利的话题，继续调侃：“哥你和别人接过吻吗？”

    “没有。”尹净汉道。

    “啊，那真是太可惜了。”

    “可惜什么？”

    “你都不知道，接吻的感觉是多么的......”尹净源突然卡壳，故事编着编着就超出了知识范围，可恶，可恶，等会儿一定要去维基百科上查查接吻是什么感觉，“总之就是很美妙的感觉，哥你不懂，真是太可惜了。”

    尹净汉什么也没说。

    ·

    演出结束后的那几天，正好赶上SEVENTEEN回归，因为尹净源在彩排过程中帮了金雅娴很多忙，包括舞台走位和动作教学，于是被金雅娴邀请去参加音乐银行的生放。

    白拿人家一张票，尹净源觉得不好意思，就给金雅娴买了新的应援棒和很多金珉奎的应援道具。

    俩人抱着一大一小两个金珉奎扇子出现在观众席——靠近舞台的左侧，收获无数饭撒的好位置。

    尹净源穿着套头连帽衫，戴白色口罩，头戴黑色棒球帽，整张脸捂得严严实实，和周围热情洋溢的高呼声行程强烈对比。就是这么一个灰不溜秋，土里土气的家伙，手里却捧着一把巨大无比的五彩团扇，上面除了有金珉奎的头，还还写了：

    珉奎哥哥我爱你（红心红心）。

    诡异至极。

    尹净汉指了指她的扇子，用手指在空中画了一个问号。金珉奎随即看了过来，饭撒的手刚一举起，不知道尹净汉在他耳边说了什么，比心的动作换成了抬手打招呼。

    下一刻，尹净源的耳朵被金雅娴的尖叫击穿：“啊——珉奎！我们珉奎！金珉奎！！！！”

    自此，金雅娴宣布尹净源是她追星道路上的紫薇星，但是尹净源却说：“雅娴啊，你以后还是不要和我做这些事了，被她们看见的话，会有麻烦的。”

    两人迎着风走，有好一阵子，谁都没有讲话，在最后一个十字路口分道扬镳，告别前，尹净源取下口罩，再次强调：“我是说真的，雅娴，你在学校里也不要......”和我走得太近。

    金雅娴转头和她对视。她们之间只剩一个拳头的距离，连头发丝都搅在了一起。尹净源觉得距离太近，身体本能得往后退，金雅娴却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

    “我会帮你。”金雅娴说。

    告别金雅娴，尹净源在附近闲逛了一阵，又遇到了赵英智。

    她冷言：“你这撒泼的野狗，到底要疯到什么程度才能善罢甘休啊？”

    对方再一次被惹恼，当场召集一群人，把她堵在小巷子里结结实实地揍了一顿。

    尹净源一睁眼，人已经躺在医院里了。

    她又一次被好心人救活。

    每次都是这样，该说不说，自己的确有一点挨打的天赋。

    不是有句话叫，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想来确是如此。可恨的人永远学不会满足，总是对一些不切实际的感情抱有幻想，总想去占有那本不该属于自己的东西，龌龊，自私，就连命都是从别人手里抢过来的，所以才总是受伤。

    这是命运对贪婪的惩罚。

    ·

    病休结束，尹净源回到学校，没看见赵英智。有人告诉她，赵英智和朴勋元一起转学了。

    于是生活又恢复了往日半死不活的状态。

    除了金雅娴，总是拉着她一起线下追星。被Pledis星探搭讪的时候，她手里还拿着从生日应援咖啡店里获得的免费周边。

    两人盯着名片面面相觑。金雅娴道：“你去试试吧。”

    尹净源：“......不要。”

    金雅娴恳求：“你去嘛，这样你以后就能给我寄金珉奎的免费签名了，说不定还能拿到很多演唱会的门票。”

    “我现在也可以送给你免费签名和演唱会门票啊。”尹净源说，只要打个电话给尹净汉就好了。

    “诶呀，那不一样......”

    于是三天后，尹净源去Pledis报道了，依旧是稀里糊涂，半死不活。生活似乎在不知不觉中变了样，但命运不会因为你的努力就改变方向，倒霉的东西就像回旋镖，无论用多大的力气扔出去，最后还是精准砸向自己。

    不过自己好像也别无他选。

    为了满足唯一朋友的心愿，为了活得更像个正常人，为了趁早经济独立，当练习生或许比上大学更有效率。

    不过还是要先打探形势，如果能快速出道，就留下，如果要花上三五年才出道，那她可等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