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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阿福

    泥人的碎片散落一地,有零星的几个散在褚夜宁的那双金线黑靴下。

    他顺势弯腰将那碎片一一捡起。

    这大阿福他也曾见过。

    当年褚夜宁随父出征,行至海子湖畔时,一赶车的老车夫大汗涔涔地拦在他面前。

    少女气喘吁吁地下了马车,手上拿着一朱红色的木匣子与他说:“四哥,愿你此去红旗报捷、得胜回朝、奏凯而归!”

    褚夜宁打开一看,是一胖胖的泥娃娃。

    胸前的平安锁、手持着如意帖、憨态可掬的笑。

    少女说它叫大阿福,分别代表了平安、如意、无忧。

    而那匣盒上浮雕的云纹花样异常光滑圆润,斑驳的朱漆也有重新上色的痕迹。显然是有人经常拿在手里打磨,将雕刻的本是有棱有角的云纹摩擦的没有了棱角。

    少女嫣然一笑:“等四哥回来,我们去小蓬莱吃酒。”

    褚夜宁当时笑得甚是爽朗,面上愉悦。

    少女却忽摊开手说道:“礼尚往来。四哥,你送我些什么?”

    亭台楼阁、街市两侧饭馆酒家的二层楼皆是来送行褚兰泽大将军的百姓,与当年袒露出倾慕之心,想他日倘若能随本心嫁入靖宁侯府的世家贵女。她们带着若干家丁与侍女,头戴着帷帽纷纷前来相送。

    褚夜宁一身玄色盔甲、腰悬佩剑、金冠束发。在马背上笑得甚是狡黠。

    他一扫阁楼上的众人,随后看向那少女,露出了一个甚是“甜美亲和的笑”,懒洋洋地道:“出来的急,没什么可拿得出手的。”说着如街巷玩杂耍技艺的老翁变着戏法,不知从何处变出来两串镂空的小香毬,摊在了自己的掌心。

    “二分为二。喏,送你一个。”

    少女接过那散发着异香的小香毬,还未待细看。那身覆盔甲的少年已经微微弯下了腰,伸出一臂,单手一揽,将她抱上了马。

    少女一声惊呼!此举也引阁楼上众世家贵女惊羡。

    少年哈哈大笑,一手紧握缰绳,一手微微扶住她一臂,一夹马腹疾驰而去。

    “送我一程。”

    然,褚家军与悉数奔赴边关的朝中将士,此次全然没有期许般的得胜回朝。远在边关,时年跟随褚兰泽大将军前往黄土坡的万余将士几乎全军覆没,而褚兰泽也随之命丧异乡。

    姜元馥呆愣在原地,看着地上摔落的四分五裂的泥人,吞吐道:“这......这是?”

    宝珠在一旁忙吩咐室外的宫娥来打扫清理。

    姜元馥登时蹲下了身去瞧那些碎片,沉默半晌道:“这是七妹妹送的?”

    皇太后依旧呵呵地笑:“无妨。改日寻了匠人瞧瞧可还能拼凑到一起。若是不能就找个匣子将它好生装起来。当年熙丫头送哀家这胖孩儿怎么说来着?”

    宝珠道:“是愿老祖宗您没烦恼。”

    皇太后闻言满意地点了点头。

    秦惟熙握着皇太后的手,垂眸去看那些被褚夜宁一一捡起的泥人碎片。

    陶青筠适时道:“旧的不去,新的不来。赵祖母,改日青筠下山托人给您多买来几个便是。”

    罗聆也道:“祖母勿忧。”

    “好好好。”皇太后依旧笑着点点头。她用空洞的眼仔细去探寻着那围绕在她身前牢牢握住她双手的姑娘。

    “星丫头,这些年......”皇太后的手倏忽一顿,只是一瞬又慈和地笑。

    她呢喃:“外头是下雪了吗?”

    姜元珺喉间一哽,回了声:“皇祖母,哪里有雪,现今正值春日。”

    皇太后依旧连道:“好好好,你们都好。我的皇孙儿自然也是极好的。”她一手拉住秦惟熙,一手招呼过咫尺的褚夜宁。

    “阿聆,青筠,夜宁,阿珺,阿馥,小星,还有......”

    秦惟熙的身体止不住地微微颤抖。

    宝珠适时上前端上一碗汤药,念叨着:“老祖宗,该吃药啦!”

    “孩子们冒着早间的凉意来的,一路疾奔,还不让他们去歇歇,换件衣裳?晚些时候您要有精神再让孩子们来给您请安。”

    皇太后忙道:“哀家糊涂了,你给准备了杏仁茶没有啊?”

    宝珠笑:“早就备上啦!这会儿温热着喝着刚刚好。”

    秦惟熙转过头看似不经意地瞥了一眼外室,那敞开的殿门前,依旧跪着的崔律。

    而此时崔律在门外正低声哭泣。

    宝珠出了门,隔着一扇门很快传来外间微弱的轻斥声。

    陶青筠忽然笑道:“我就说祖母的身体好着呢!方才我们几个进了门,我倒是瞧见那外头跪着的人有些眼熟。宝珠姑姑,那是何人?”

    因陶青筠一言,几人这才想起他们在万松阁外瞧见的那宫中内宦。

    崔律。

    他们几人识得崔律。

    当年今帝大伴孙绍浦在朝为非作歹,时常打骂底下的宦官,崔律在内因家中贫困入了宫。此人生得又矮小干瘦,时常受年长一些的宦官排挤。康乐元年年宴,他被关在板房外冻了将近一个时辰,正巧遇见了孙大伴忽现此地。

    当时庑房外乌漆墨黑看不清路,孙大伴因此被拌了一脚,跌得吃了一嘴雪,最后命人将他拖到庑房后勒令在内众人对他一顿拳打脚踢。

    最后在崔律以为自己快要死了的时候,中宫皇后的侄儿以及靖宁侯世子,还有定国公之女及贞蕙公主出现在了他的面前。

    说来也巧,那日年宴间,陶青筠又偷吃了大人酒,一开口说话酒气熏天,直惹得姜元馥赶他去外走走。姜元馥也望着大雪想着堆雪狮,望眼欲穿。秦惟熙也无心逗留这臣子之间的奉承宴,与姜元馥与皇太后的侄孙女赵姝含一同出了殿宴。几人不知不觉间走到了御花园,遇见了褚夜宁在前鬼鬼祟祟。

    那一年罗家小星因病在榻并没有出席。

    陶青筠眼中一亮,再吹上冷风,哪里还有在殿前的醉意。低声对二人道:“他怎么跑这儿来了?不寻常。此人诡计多端,方才我怎么没看见他出来?不行,我要去瞧瞧。”

    彼时,众宫人多数在殿前侍宴,御花园内除了茫茫大雪哪里还有其他人的影子。

    姜元馥当即翻了个白眼,转身欲走。

    陶青筠揉揉眼,再道:“咦?那怎么还有个人?”

    “看着背影有些眼熟,有些像孙公公?”姜元馥循着他指的方向,低声道。

    这片庑房多是宫内低等的宦官住所,帝后身边随侍的内宦等人通常会在另一个住所。而此时孙大伴不合时宜的出现在此,避开众人且蹑手蹑脚一定有鬼。

    最终,就出现了崔律受毒打那一幕,几人立时救下。

    彼时,几人为崔律去留感到迷茫,这庑房是无论如何再留不得了。

    秦惟熙与姜元馥、赵姝含站在一面围墙后,二人看着与阿宝一般大年纪的崔律,最后秦惟熙说不若送去慈宁宫,赵祖母最是心慈。

    因有陶青筠提及,皇太后这才想起外间来报信的小太监,出声问:“门外可是崔律?”

    崔律在外扯着嗓子,嘶哑答:“回太后娘娘,是奴才。”

    皇太后略一思量,唤来宝珠,道:“难为他了。都是同孩子们一样的年纪。就不要让他回去了,在哀家这里吧!”

    宝珠应是。不多时外间传来崔律的声音,“太后娘娘,奴才给您磕头了!”

    秦惟熙不动声色地由皇太后拉着,思绪却飘到了宝珠身上。

    她觉得,宝珠姑姑和十年前不大一样了。

    皇太后神色恹恹似有些疲倦。罗聆察觉出了她的异样,对他们几个道:“祖母刚刚伤了心神早些歇息。我们今日不下山了便歇在这里。还请祖母您收留下我们这些小辈。”

    他语气轻松面含微笑,瞬间便将内室本是凝重的气氛一扫而空。

    从前他们几个来霞光顶看望赵祖母时,每每都是惹得她去赶几人,并不肯让他们留宿于霞光顶。

    皇太后只说“吵得哀家耳根子都不清净!”“几个皮猴子叽叽喳喳的”“树上的小麻雀都吓跑了”之类的话。

    他们一一退下,晚些时候宝珠却来禀太后喝了药歇下了,现下睡得安稳。

    她们不便打扰便在霞光顶的后花园吃起了暖锅子。

    宝珠带着众宫娥给他们呈上许多吃食,几人围在一张紫檀圆桌上。

    几碟子切成薄片的羊肉、几碟子嫩绿的莴笋、蕹菜等。还有许多他们幼年时常常吃的熟食炸鱼、炒鲜虾等等。宝珠又取了留存的荔枝酒。

    陶青筠有些意兴阑珊之意,问:“姑姑可有桂花酝?若是没有,竹叶青也行。”

    宝珠笑:“筠公子如今不喜饮荔枝酒了?”

    陶青筠只笑不语。正此时有另一波宫娥端着食盘鱼贯而入,陶青筠看见为首呈上的一牡丹花纹口盘里盛满的甜品,顿时眼睛一亮。

    姜元馥噗呲一笑:“这桂花芋乳大表哥最爱吃。”她登时起身吩咐宫娥搁在几上便好,由她亲自取了小碗来分食。

    一直默言的秦惟熙见此,也起了身随她一同去。

    姜元馥一抬头瞧见来人,笑道:“小星,那日你们去澄心庵可有瞧见朱若嫂嫂了?”

    秦惟熙摇头。

    姜元馥叹了叹,先给姜元珺与罗聆盛了满满一碗。

    秦惟熙见状便把她手中的两碗给了陶青筠与褚夜宁。

    陶青筠心满意足地吃了一口,顿觉浑身舒畅。他一抬头,就着暖锅子飘起的热气,看见褚夜宁在一旁目光幽深,似若有所思。

    他嘿嘿一笑:“褚嘉佑,这芋乳你吃不吃?倘若不吃便孝敬给你阿兄我吧。我怎生记得你从前有两不食?一为带汁的肉饺。二为这甜倒牙的......”

    “死胖子。聒噪。”褚夜宁抬起眼皮,冷不丁地一声。

    在桌子的几人,吃肉的吃肉,吃酒的吃酒,一时间纷纷停下了手中的动作,看向二人。

    这两人从前三天一吵,两天一闹,倒是有些见怪不怪了。但那是从前的日子,而今已过十载,冷不防一听,倒是有些纳罕。

    陶青筠先是张口结舌,怔了一会儿。而后勃然大怒。

    “褚夜宁!”他起身绕到罗聆面前:“他说我胖?阿聆。他说我胖?我乃堂堂寒青居士,风度翩翩、身姿绝伦。我不就是多吃了两碗甜酪吗?”

    他又去瞧抿唇不语强压着笑意的姜元珺:“要说起胖,我倒想起一人来。你那四叔祖父靖王。府里头日日大鱼大肉的吃着,我年前在宫里见到他,还要好些个小太监拿了步舆去抬出宫。把那几个小太监累得呵次带喘。真是富态。妙哉妙哉。”

    罗聆失笑:“还未吃酒便醉了?怎能随意议论皇室中人。”又示意他坐回原位好好吃饭。

    陶青筠倒是听他的话,咬了咬牙想重新做了回去。余光一瞥见罗聆身侧的青衣姑娘正埋着头小口吃着芋乳。他再仔细一看,那嘴角上分明带着淡淡地笑意。

    好啊!

    他眯了眯眼:“小......八妹!”

    秦惟熙登时抬起了头。

    他又怒视那在他眼前将那好大一碗芋乳吃得干净,闲散而坐的褚夜宁。随后对秦惟熙道:“去,到那里去坐。我与你换个位置。本公子不与竖子同座!”紧接着不由分说地将她面前的碗箸统统拿了过去。

    褚夜宁抬起眼皮看向眼前翩翩而至的一抹天青色。略一迟疑,拿起了面前搁置的一块素白方帕递到秦惟熙眼前晃了晃。他低低一笑道:“小八妹。嘴角沾上了金桂。怎么没觉得?是你自己擦,还是四哥给你擦。”

    罗聆端着盏,口中正饮下一口清茶。闻言顿时一呛,轻轻地咳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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