牢房。
烛火映着栏杆,在墙边投下扭曲朦胧的影。
好熟悉。
时隔六个月,从盛夏转到深秋,微祈宁……再一次被关进地牢。
每换一个地图,她就要在这个地方几天。
说是出生点也不为过,总有种回家的感觉。
摸着家里焦黑的墙,闻着腥臭潮湿的空气,听着舍友嘿嘿嘿,嘻嘻嘻的癫笑,想想自己一眼望到头的生命值,唯一能见到光的地方是头顶没手宽的小窗……这辈子完了,没开玩笑。
该死的陆奕元,早就摸清了她身份准备做文章,还一个劲的装蒜。
索性他还有点良心,没让她跟舍友挤大通铺,而是单独给她开了个单间,还是最里头的单间。
起码有墙和栏杆栏着,暂时不会有什么意外。
远处又传来狱卒对犯人的鞭挞,咒骂与哀嚎,无数种声音交织在一起,在空旷的地牢久久回响,本就阴森的环境更添恐怖。
牢门被晃动吱呀作响,伴随铁链碰撞发出刺耳的响声,有几个热心邻居将头杵到栏杆上,将沾满血污的脸拼命往外伸,咧着一口大黄牙嘻嘻哈哈的冲她笑。
“女人……嘿嘿,女人……”
“好久没见到了……香香……”
“狱长大人,我申请照顾新成员。”
观此情形,微祈宁默默往墙角缩了缩,有点抵挡不住邻居的热情。
再说现下身前身后进退两难,也没精力和邻居们闲聊天。
陆奕元既然说择日处死她,在此之前一定会用拿了她来威胁陆无砚。
她怕陆无砚关心则乱,会因此受到影响。
尤其他现在好不容易情绪稳定点了,再受了刺激把专门打仗的第二人格激发出来,啥也不管拎着脑袋就是干,一帮散兵和京州训练有素的精兵对上,打又打不过,不小心再背上谋逆的罪名……
——剧情不会允许出现这么大的偏移,解决的唯一方法就是将变故全部抹杀。
原书时间线的微祈宁早已死去,并不存在余下有她参与的权术剧情,这也是她穿过来修复的主要部分。
圆好这部分逻辑,她就可以回家了。
来这的两个任务,一,带领南桢开创太平,二,保住陆无砚活着。
过程难是难了点,好在结局值得期待。
这么长时间的筹谋,临门一脚的计划,绝对不允许毁于一旦。
绝!对!不!允!许!
还没想出对策,牢房外嘀嘀咕咕的交谈声时不时飘进耳朵,打断她的思绪。
声音离得不远,隐约能听见几个字眼,但不真切。
“你……我们……七日……机会……”
微祈宁贴着墙挪到栏杆处,借用墙的阴影将自己隐藏在黑暗中,没等将句子拼凑完整,说话人霎时不说了,转而轻喝一声:
“什么人!?”
坏了!
她心底一沉,急忙向后藏去,后背当即起了一层冷汗,紧张化作寒意,从脚底涌到心头。
然而还是晚了一步,交谈转化为脚步声,窸窸窣窣地靠近这边。
不会吧,隔着墙藏这么严实都被发现了,什么耳朵这么灵,不会灭她的口吧?
人在极度紧张之下很容易胡思乱想,微祈宁也不能免俗,甚至一边脑子里已经提前演练死法,一边逼迫自己冷静下来。
随着狠狠打了个寒战,一瞬间脑内茅塞顿开。
——她的命要陆奕元亲自杀的,别人暂时还不能越过这一层动手脚。
是的,她向来擅长自我安慰。
反正横竖都是死,苦中作乐这一块/.
苦涩的笑意尚未收回,耳边蓦然挤进来个熟悉的声音。
音色清朗独特,犹如一股清泉,注入到嘈杂的内心,抚平她的烦躁。
“阿宁,是你吗?”
微祈宁顺着声线缓缓抬头,看到那位从头到脚隐在黑色袍衫的人,一眼就认出来是谁。
修身若竹,玉树兰芝。
他摘下帽兜,露出一张她绝对熟悉的脸。
沈拓。
该说不说,有些缘分确实诡异。
上次在地牢睁眼,第一眼看见的也是他。
二人对上视线,沈拓惊得一瞬间变了声调:“真的是你,你怎么会在这!?”
“我……”她苦笑道,“是我大意,我和陆奕元对上,说话得罪了他。”
“方才听狱卒说,陛下亲自下旨关进来个女人,原来就是你。”
“啧,堂堂一国之君给女人下套,阴没边了。对了,你怎么会来这里,陆无砚如何了?”她连珠炮似的弹出一串问题,沈拓面色愈发沉重。
他警惕地扫了眼周围,压低嗓音道:“一个一个说,这里有我父亲旧部,净是些被冤枉压迫的老臣,手里有些能保命的资源,陆无砚让我过来拉拢。”
“我和陆无砚在宴厅被分散了,不知道他那边怎么样。”
“问了这么多,怎么不问问你现在的情况。”
“啊?”微祈宁一愣,“我?”
沈拓神色郁郁,垂下眼看了她半晌,叹道:
“现在最不乐观的是你……陛下生了很大的气,下令七日后将冒犯之人于午门斩首示众。”
微祈宁神情一僵。
知道自己要死,没想到陆奕元手这么急,七日便要处死她。
她挠了挠头:“嘶——这么突然啊,应该会有人来救我的……吧?”声音充满了不确定。
沈拓适时安慰道:“莫怕,我当然是……我们当然是要救你的。”
她没说话,依旧眉头紧蹙。
不是对沈拓的话有所怀疑,而是怕主力军陆无砚醒不过来。
没办法,谁让他两种人格说换就换,连个心理准备都不给。
她在多少还能随机应变,可现在别说在一起,马上就要天人永隔了。连人都见不到,更别说还指望救她于水火。
唉,真难。
沈拓眼眸明明暗暗闪烁,眸光深幽,安慰道:“莫怕,我……”
才说了两个字,对面人突然神情紧张的抬手,竖起食指比到唇边示意他噤声:
“嘘,有人来了。”
沈拓咽下未说出口的话,凝神去找,果不其然听到一阵杂乱的脚步声,正由远及近快速朝这边走来。
两人对视一眼,心知此地不宜再久留。
微祈宁当机立断:“你快走,别被人发现。”
沈拓匆匆向后望了一眼,转而低声道:“莫怕,我已差人在外头进行部署,你且安心在这度过七日,七日后玄武门,我们带你离开。”
话落,他重新带上帽兜,将自己裹得只剩一双眼睛,眸光里翻涌着心痛与挣扎,一直压抑在眼底的悲楚慢慢浮于水面。
他还有很多话想同她说,比如冷不冷,饿不饿;比如别害怕,沈哥哥始终与你同在;再比如……如若没有陆无砚,你愿意和沈哥哥走么,就像从前无数次那样。
可惜没有如果。
可惜情况危急,再多欲言也无法宣之于口,最后只能化作深深一瞥。
此去一别,愿卿珍重。
“沈拓,你……”她叫出转身欲走的人,话含在嘴边转了一转,最终化作一句,“小心陆奕元。”
“对了,如果方便的话,可不可以帮我找找陆无砚,顺便把这个带给他。”说着,她飞快从已经夹层里掏出一块软布塞到他手里。
不是别的,正是微呈隐藏最深的秘密,那个神秘的藏宝库。
她一直捏在手里,只待有朝一日派上用场。
手中乍然被塞进一块柔软的东西,带着对方温热的体温。沈拓背影颤了颤,五指收紧嵌入掌心,最后也没有回头。
彻底消失于视野中之前,微祈宁似乎听到了一句极轻的“嗯”。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
应该不是。
她重新缩回角落,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心头暗自划过一丝微妙。
直到最后,沈拓也没和她说明他们的计划。
可以理解,毕竟事以密成,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只是她不喜欢被动,也不喜欢坐以待毙。
无论如何,她都要为自己只剩七日的生命负责。
周围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安静了,只剩下锁链在地上拖拽的声音,以及杂乱的脚步声。
不多时,一个浑身是血的人被两个狱卒拖拽着,送进她对面的牢房。
那人不知道还有没有气,或者已经出气多进气少了。整个过程没听到一声呻吟,只有地上留下一道长长长长的血迹。
狱卒们并没有着急离开,而是对着地上的人唏嘘不已。
狱卒甲:“真是伴君如伴虎啊,好歹也跟了陛下这么久,就因为一句话便被打成阶下囚。”
狱卒乙:“他们这种大官都是看着风光,其实所有身家都掌握在别人手里,比我们都不如。”
狱卒甲:“还说什么能力越大责任越大,我看是能力越大命越短。”
这句话仿佛说到心坎上,狱卒乙压低嗓音:“你知道吗,前几天我还听外面议论,陛下容不得这些老臣,朝廷要来一次大清洗。
“想当初的那微丞相,什么都没干,就平白无故被扣上通敌的帽子……”
狱卒甲急忙喝停:“喂,你不要命了!”
乙反应过来四处看了看,烛火昏暗,并未注意到藏身阴影的微祈宁。
二人又感慨了几句,心满意足的离开了。
确定他们真的离开后,微祈宁紧绷的肩膀才放松下来,细细打量对面的“死人”。
凌乱头发下是一项沟壑纵横的老脸,约莫五十左右的年纪,受了酷刑的缘故,脸部肌肉有些扭曲变形。
裸露在外面的皮肤没有一块好肉,墨青色衣衫被血浸透,烛光下呈现诡异的颜色。
听他们的意思,这人有些官职在身上,也是得罪了陆奕元才进来的。
还有方才提到的微丞相……如果不出意外,就是她那个便宜爹。
彼时她穿来便被打入地牢,天崩开局之下,并未仔细了解过通敌一事,原以为不重要,如今想来竟有隐情么……
对面传来一声痛苦的呻吟,瞬间拉回她的注意力。
那人不知什么时候醒了,躺在地上用下三白看她,干瘪的眼眶里嵌着一双精明犀利的眼,目光咄咄逼人,带着这个年纪的人独有的处变不惊。
目光相对,他忽地咧嘴笑了。
“居然真的是你,你没死,太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