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妄灾

    “爹已经这样了!你还要他继续做工!应宣你还是人吗?”应明镜从齐氏的屋里退出,双目赤红,满腔怒火直接朝着伫立在一旁的应宣烧了过去。

    怒意在胸腔止不住地膨胀,这句话她几乎是吼出来的。

    这几日天气忽冷忽热,她爹的身子本就有些不爽利,应明镜便不许他再不分昼夜地赶进度。可没成想,应宣见他闲下来便催促他,齐氏心中赌气,竟真去了。结果被锯子伤了手,没有及时处理,做着做着活儿时忽然晕倒了。

    郎中一来,面色凝重地说是患了破伤风,恐有性命之急。郎中灌了药下去,齐氏一直昏睡着,只中途醒了两次,也不知能否脱离危险。

    应明镜从来没生过这么大的气,隐藏在怒火下的还有止不住的恐惧。她太怕了,她不敢去想若是齐氏出事,她该怎么挺过去。

    面对她的指责,应宣皱紧眉头,什么也没说,看起来也是后悔的。只是这后悔并不足以动摇她,应明镜看到应宣仍然在收拾去京城的东西,她心中一片悲凉。

    这就是她爹选的妻主。生死不明的夫郎和没有血缘的养女,她竟然选了后者。

    到底为什么会和这样的人在一起呢?

    应明镜想不明白。她守着双目紧闭的齐氏,俯下身子趴在床沿,数着齐氏微弱的呼吸。

    但她每日待不了太久,喂了药就得离开。她爹倒下了,但柜子还没完工,她得接替着做完。

    一直到应宣启程的前一天,齐氏终于醒了。

    他望着有些憔悴的应明镜,心疼地眼圈发红。

    “明姐儿……爹对不起你。”齐氏哽咽着出声,不住地摩挲着应明镜起了茧子的手心。

    这双手,在回应家前十指不沾阳春水,柔嫩细幼,和添星一样。可是变着变着,就成了如今的模样。侯府将他的女儿照料得极好,他待添星也娇宠着,但他的女儿回来后,他却没能好好对她。

    “爹,你说什么呢。”应明镜鼻子一酸,用力握了握齐氏的手,随后抽离出来对他展示道:“是我愿意的,我喜欢玩木头,我就该是这样,只是走运多享了几年福。”

    她宽慰道:“等过几日,我亲自把柜子送去,爹你就安安心心地养病吧。”

    齐氏吸了口气,到底没忍住,小心翼翼地问她:“你娘……明日去京城吗?”

    应明镜顿住,轻轻点了点头。齐氏的表情看不出变化来,还笑了笑:“好,随她去吧。”应明镜松了口气,却又听见齐氏轻声说了句:“你娘她……以前不是这样的……”

    一股小小的酸涩的热流从应明镜的喉间涌上来,她努力吞咽下去,也吞下了自己想说的话。

    齐氏脱离了危险,但还虚弱着,她服侍他喝了药后,就吹熄了蜡烛离开了。

    应宣的屋里还亮着光。应明镜回想着齐氏的话,还是做不到冷静以待,她敲了敲门,没等应答便直接推开。她没有进去,而是站在门口,眼神复杂声音沉沉:“我只想问你一句,为什么在你这里,许添星比任何人都重要?”

    应宣惊讶地看着她,慢慢地放下手里的东西,认真地对她说:“你应当知道,我醒来以后就失忆了,不记得所有的人和事。这里的人都认识我,我却谁都不记得。只有添星是例外。”

    她说着,脸上露出些许笑意来:“她那么小一点,但是全然接纳我……那时候我谁都不敢信任,只有她。她知道我的一切,我爱她。她不是我的血脉,却是我在这里的延续……你能理解吗?”

    应明镜的手攥在门框上,手指变得青白。她从未想过,要一个答案会让自己如此难过。可她又什么都说不出来。

    “这次……你爹的事,我很愧疚。”应宣的声音很低沉:“若是他想和离,我……”

    “够了!”应明镜控住不住自己的情绪,语气激烈地打断她的话:“知道对不住,你就好好弥补。这样的话,只能我爹来说,你不配说!”

    说完,她看也没看应宣,转身跑回到自己的屋子里,将自己蒙在被子里。

    睡一觉就好了……明天就会好了。她在心里不停地念叨着。

    第二天,等她醒来时,应宣已经离开,赶去京城了。

    真是一刻也等不及啊。

    同样等不及的,还有她们的这单大生意。

    程村长已经来看了几次进度,催着她们在工期前送去。应明镜本想自己去,但齐氏坚持自己已经大好,要跟着她一起去。

    二人拉着柜子,坐车去了莲香镇。

    贵人的宅子很大,有下人将柜子抬走,另有侍人领着她们进了宅子里。走过门廊时,应明镜恍然有种回到侯府的感觉。

    ……不愧是福王侧室的母家。

    齐氏拘谨地坐在位子上,连茶盏都没有碰。应明镜倒是自在,只想着能领了工钱快些离开。

    她还要回去再雕个小狗木雕呢。

    但是,她早该想到。这五千两的银钱并不是那么好领的。

    三名侍婢气势汹汹地走进来时,齐氏惶恐地站起来,不知发生了什么。

    “你们就是应家人?那柜子是谁做的?”为首的女子脸颊瘦削,上下打量着应明镜,好像在看摊位上的猪肉。

    齐氏忙说道:“是我做的。”

    那侍婢似笑非笑地问:“这柜子并非你自己完成的吧?”

    应明镜沉声回道:“我爹在快完工时病了,有些部分……我也参与了做。”

    “哼,果然如此!若不是方家举荐你们,你们这样的成品根本不够格进我们府上的院子!”那侍婢立刻变了脸色,勃然怒道:“别找那些借口,你们技艺如此不成熟,也敢拿出来显眼!”l

    齐氏和应明镜一起跪下来,口中告罪,并称可以不要工钱,将柜子送给贵人。齐氏已然惊慌失措,但应明镜的思绪一刻都没有停下。

    方家举荐?

    “我们主子不稀罕这种破烂东西!你们耽误了我们这么久的时间,道歉就想解决吗?”侍婢一副不依不饶的样子,应明镜听了她的话,站起身不急不缓地问:“那贵府想要如何?”

    侍婢被她一噎,没好气地说:“你且等着吧!”

    齐氏又想赔礼道歉,但应明镜拉住了他。她越想越觉得事情不对,即使是她和她爹合作完成了柜子,即使没有十分完美,但也不是差到无法使用。

    若是贵人真的想要完美无缺的柜子,又何须找她们村野之人来做?就算她爹曾经做给京城的单子,那也不是什么大户人家要用的。这贵人既然经过方家举荐,应当知晓这一点才是。

    除此之外,只剩一种可能,她们就是来找茬的。

    可是为什么呢?

    “应小姐曾经在京城生活吧?过惯了千金小姐的日子,回来做工匠,不甘心吧?”侍女神态傲慢,走到应明镜面前说:“想过好日子,就得靠自己。巴望着勾上富家公子吃软饭,是没有好前景的。”

    什么?

    应明镜愣了一下,竟然有一瞬的心虚。她和方春慈的事,已经传到镇上了?但很快又挺直了腰背,她有什么可心虚的,她和方春慈既没有私定终身也没有做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这家人又凭什么指教她?

    她刚想出言讥讽,又听见齐氏讷讷请罪的声音,瞬间冷静了。

    算了,清者自清。惹不起还忍不起吗?

    又一位圆脸侍婢前来,转达了主家的话:“主子说,就不追究你们成品瑕疵的事了,只是要做事徕弥补。”

    “要做什么呢?我们一定尽力去做。”齐氏忙说道,十分诚恳。

    “容珩公子需要一名护卫,应小姐在侯府时应该学过武艺吧?也不用如何精湛,只需应小姐看护容珩公子,时时注意他,防止他受伤即可。”圆脸侍婢温声细语,十分耐心地对齐氏说。

    护卫?她?

    应明镜几乎笑出来,觉得这件事很是荒谬。她是学过些武艺,但她也不过十三岁,更不是什么武学天才,要她去保护方容珩,和闹着玩有什么区别。

    她们觉得她想要勾搭方家公子换取荣海富贵,却又让她主动接近方容珩……是想羞辱她吗?以她的身份,只能做公子的下人,不要肖想不属于她的位子?

    “这,是否有些不妥呢?容珩公子毕竟是男子……况且我女儿也并非习武之人,还是为容珩公子请一位更好的人……”齐氏迟疑了一瞬,直接替应明镜开口拒绝了。

    圆脸侍婢没有生气,而是露出笑容来:“若是不想做的话,我家主子说,只需赔一千两即可。”

    应明镜眉毛倒竖。一千两!怎么不去抢钱!福王侧室的母家就是靠讹人发家的吧!

    最开始的瘦脸侍婢轻蔑一笑:“赔偿一千两和做护卫,你们选一个吧。”

    应明镜刚想开口答应时,却听见齐氏率先说道:“请贵人宽限我们些时日,一千两,我们会想办法送来的。”

    应明镜惊讶地转过头看他,忽然听懂了他爹的意思,眼眶一热。

    他女儿既然喜欢方家公子,若是做了方家公子的护卫,那他们两家还如何能结亲呢?

    “我愿意做护卫。”她拉住齐氏,向前一步对侍婢们说:“我想好了。只要方家愿意,我可以做容珩公子的护卫。”

    一千两,她们要日夜不停做多少活才能凑齐。若是抱着羞辱她的目的,她做就做了。本来她就没什么可失去的,真要论起来,吃亏的是方容珩才是。

    齐氏忧心忡忡地望着她,叹息一声。

    侍婢很满意她的识时务,朗声道:“方家自然是愿意的,既然如此,那便定下了。”

    离开宅邸,应明镜忽然想到,她似乎还不知道这家贵人是谁。福王侧室并不多,但虞氏也不会特意告诉她侧室有谁。

    而且,方家是怎么和福王府侧君母家扯上关系的?

    那位侧君的母家姓什么呢?

    应明镜撩开马车的车帘,无声念出牌匾的字。

    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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