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瞬间,应明镜想不管不顾地跳下去,从温氏杀人一般的阵仗下解救方春慈。
但她最后的神志拉扯住她。她是女子,就算她不要脸面了,方春慈还可还是要名声的。
她匆匆地跑回屋子和齐氏说了些什么,目送齐氏提了一篮鸡蛋快步出去,敲响了隔壁的门。
藤条的声音停下了,应明镜缓缓吐出一口气,倚靠在墙角听他们说话。
“冰糕是明镜给容珩的,我替她道歉,这鸡蛋你收下给容珩吃。”齐氏的声音舒缓清晰:“……别罚春慈了,不关他的事。”
“没有这档子事,他这身贱皮子也该紧紧了。”温氏冷言冷语地说,但鸡蛋倒是收下了。院子里也没有再传来打骂声。
“被赶出去罚跪了。”齐氏回来时叹了口气:“这孩子估计今天又吃不上饭了。”
日头西移,家家都升起了炊烟。
应明镜轻轻推开院子的门,一眼就看到了隔壁低垂着头,跪在石阶上的方春慈,好像卧在草堆里养伤的天鹅。
还好,是穿着衣裳的。
她走过去,在他旁边跪坐下来。
“对不起。”应明镜开口,声音艰涩:“我不知道……会这样。”
方春慈把头偏向了另一边。
她有什么好道歉的呢?是他赌气没有说原因。其实他知道,若是他说方容珩不能吃冰,那么她一定不会那么做。
都是他自找的。
他早就听见了她出来的动静,但他装作不知道。见到她时,羞耻感比疼痛来得更强烈些。
“你饿吗?我给你……带了点心。”应明镜见他不理自己,试图另起一个话题。她手忙脚乱地打开手帕,桂花的香气钻入他的鼻子里。
方春慈忽然有点生气,她难道看不出自己不想理会她吗?“我不吃。”他闷闷地说。
“这样啊。”应明镜声音带了点失落,没再有动静,但是米糕的香味还在。日光一寸寸地下移,将云朵烧得通红。
方春慈已经跪得麻木了,他实在有些难受昏沉,眼前有一瞬发黑。忽然,他听到了什么声音,一下子扭过头,蹙眉看着应明镜,脸上的神情从惊讶到失措。
应明镜,居然哭了啊。
他还以为她是铁打的人呢,就连她那么宝贝的镯子摔碎了也没掉过一滴泪。
她们四目相对时,方春慈被她的眼神刺了一下。
……奇怪,她眼里不是同情不是怜悯,是种他没见过、说不出的情绪,叫他觉得委屈起来。
挨打的又不是她,她哭什么呢?
方春慈想让她不要哭了,但抿了抿唇,又说不出什么话。他自己说的不想再与她有瓜葛,现在安慰她,好像在示好一样。
……可是,她又是因为他哭的呢。
方春慈瞥了一眼,见她竟然还举着那块米糕,鬼使神差一般,他伸长了脖子过去,轻轻在她举着的米糕上咬了一口。
米糕太香了,口齿生津,他几乎没尝出味道来就吞了下去。
这下子应明镜不哭了,她呆愣愣地看着他。
“喂我。”他指使道,顿了顿,他好像觉出了这样不大好,解释道:“我手痛,举不起来。”
应明镜慌乱地说哦,凑近将米糕递到他唇边,看他狼吞虎咽吃下了那一角米糕,回过神来时手臂已经酸麻胀痛了。
她收回手说:“没了……”
方春慈舔掉了唇角的残渣,低声说:“嗯。”
她想到他刚才说手臂痛,低头一看,便能看到纱袖下隐约显现的道道伤痕和脏污。
她的眼泪又要涌出来:“很疼吗?”
方春慈觉得自己装可怜有点过了,他含糊地说:“不要紧的。”
毕竟以前挨打时从未有人制止,他要受的伤比这重得多。
“很快就可以好的。”他小声地说:“皮肉伤,愈合后就看不出来了,总比把衣服抽破了要好。那样的话,只能穿缝补过的衣服了,很丑。”
话音刚落,他发现应明镜哭得更厉害了。
方春慈歪头看她,忽然恼了:“你为什么总是这样,你是故意的吗?”
“什么?”
“我不想做坏人,你都要和方容珩在一起,做什么还来招惹我?”方春慈说完这句话时,心口酸胀,比身上的伤还要难受。
“我,和方容珩?没有啊!”应明镜忽然有百口莫辩之感,“我不是已经同你说过了,做方容珩的护卫,可以抵掉容家的问责吗?”
“别哄我了。你也说了,容嘉同意赔银子的。方容珩同我说,只要很少的银子,但你还是选了陪他。”方春慈情绪又涌上来,眼中有泪盈盈:“你若是早说,我才不会和你一起,也不会被方容珩说随便和不检点,我才不是……”
应明镜终于弄明白了。
她说:“那方容珩有没有告诉你,很少一点的银子,是一千两。”
“一千两,很多吗?”方春慈吸了吸鼻子,方家实在太富有了,他每日学习账册时,上面的数字都没有低过一千两。这一刻,他终于有了点不食人间烟火的味道。
可是这样的小公子,连衣服坏了也只能缝补传,实在让应明镜觉得割裂和心疼。
若是寻常人家女儿,心仪的对象比自己家境好,当然也要装上一装,绝不会说真心话。但是应明镜不一样。
“方春慈,一千两银子对我们来说,是很多很多的。”她大大方方地给他解释:“我现在赚不到这么多钱,我爹又身子不好,总不能叫他太劳累。
我就想着,不过是让我做护卫,羞辱我而已。所以,不是方容珩和你说的那样。我没有要和他在一起。”
“羞辱你?”方春慈语调古怪地重复:“才不是呢,是她们想给你和方容珩制造独处机会的。应明镜,你真傻。”
“是这样吗?”应明镜恍然,怪不得方容珩那么高兴,也一点都不惊讶。所以,这件事他也是知道的吗?
她顿时有点生气。无论如何,他也不该打着做家具的幌子来达到目的啊!她和她爹忙了那么久,不过是小公子一时兴起,动了要她陪玩的念头……
“我也要道歉,对不起。是我太冲动了,没有问清楚,就朝你发火了……”方春慈讷讷地开口,很认真地说:“应明镜,我再也不会这样了。”
应明镜很大度地笑起来:“那我们以后,都先冷静下来,了解清楚再做决定,好吗?”
方春慈轻轻点头,看起来特别的乖。
应明镜还是不太放心,她发觉她们两个太容易被方容珩耍了。她又补充道:“若是真有不合的一天,你要写信给我,把事情原原本本告诉我。”
方春慈又是很乖地说:“好。”
应明镜心里痒痒的,很想把他带回家里。齐氏很喜欢方春慈,一定会愿意收留他。只是方家传来温氏的呼唤声,方春慈的惩罚结束了,应明镜也不再幻想。
方家才是方春慈的家。
方春慈连忙起身,只是跪久了两条腿几乎没了直觉,应明镜扶住了他。
他的指尖划过她的手腕,低声道了句谢谢,慢慢地走进了方家。
解开了一个大误会,应明镜脚步轻快地回家。
所以,不能只单独地看一个人说的话和做的事,方春慈说要绝交,其实是误会。她看方春慈欺负方容珩,其实是在管教他。
要给事情一点时间,让它有机会连起来展露真相,才可以。
她再不会让方春慈那么冲动了,有误会,她无论如何也要把他堵住说清楚。哪有说不开的事呢,除非是……
应明镜的脚步一顿。
那,许添星,又是怎么回事?
她很快摇了摇头,算了,不去想了,说不定方容珩是骗她的。他想离间她和方春慈,肯定是故意说的。
说不定只是一个误会,许添星已经远在侯府,难道还能再回来和她争一个村野公子吗?
只是有一件事,必须得去处理了。
应明镜怎么也没想到,她和方春慈比方容珩年岁大,甚至她的见识都比方容珩要多,居然都被他耍了。不,不仅是他,更厉害的是他身后的那位姨母,究竟是什么来头,竟然能指使动容家,让容家为她做事。
但是源头还是方容珩,若是没有方容珩的想法,应明镜就不信那位姨母会来招惹她?
于是,听闻方容珩休养康健后,应明镜直接去方家找了他,站在方家的门口和他摊开了说。
这一次,她一点笑模样都没给他,第一次对他冷了脸:“方容珩,我不会再做你的护卫了。你让我很生气,你不仅哄骗你哥哥,还用我家吃饭的工事来耍我们,你觉得这样很好玩吗?
你这样不会让我们变亲近,只会令我讨厌你。”
“方容珩,我没有必须关照你的责任。”
在她开口说第一句话的时候,方容珩就已经红了眼睛。他从小到大,还没有被人这样凶过!
她转身时,听见了方容珩急切又伤心的声音:“那你想关照谁?方春慈吗?”
“是谁跟你没有关系。”应明镜硬邦邦地抛出去一句话:“你不要牵扯别人,方容珩,你还是离我远一些吧。我怕会有别人说嘴,说你随便和不检点。”
她把方容珩说方春慈的话,回敬给了方容珩。方容珩便了然了。
“明镜姐姐,你不要生我的气,我只是,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方容珩哭了起来,他跑到应明镜面前拦住她,声泪俱下:“你喜欢我哥哥,我又不知道怎么才能让你注意我……对不起……”
“可是,可是,明镜姐姐,我真的不甘心!方春慈根本不知道你待他那么好!”方容珩一抹眼泪,抽抽搭搭地说:“明镜姐姐,我这一次绝对没有骗你。
我哥哥他根本不喜欢你,他只想赶紧嫁人离开家。原本他选的是添星姐姐,只是添星姐姐走了,你是最好的人选而已。他一边勾引你,又一边向添星姐姐示好!”
应明镜认为他在胡言乱语,但更无法接受方容珩拿自己和许添星比较。
应明镜眉头皱得很紧:“你凭什么这么说?”
“你不知道吧?我知道他绝不可能跟你说。”方容珩冷笑道:“添星姐姐的及笄礼,被我娘回绝了,但是我哥哥给她写了回信,我偷偷地看了。”方容珩轻声说:“他说,娘爹不许他去京城,但他一定会找机会去京城,和她相见。”
“若我有半句假话,天打雷劈。明镜姐姐,你不相信的话,我可以把信偷出来给你看。”方容珩说:“明日午后,我就在这里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