雇车

    宝玉道:“你去哪里?”

    黛玉道:“我见老太太去。”

    宝玉道:“天都晚了,你去做什么?”

    黛玉简明扼要道:“晨昏定省。”

    宝玉无话,只得让丫头们好生跟着,转而回了怡红院。

    黛玉到了贾母处,她这次过来,主要有两件事。

    第一是告李纨的状。

    妙玉的话虽然辛辣,但她不得不承认,妙玉说的都是实话。

    哪儿有这样当大嫂子的?

    她是想权力想到疯魔了吧,过来耍一通威风,用辈分压住她们,把她们的诗社搅的乱七八糟。

    探春生气,她也生气。

    宝玉受了伤,好不容易康复了,起个诗社,让他开心开心,怎么了?

    李纨这一弄,把宝玉弄的很不高兴,他不高兴,她也不高兴。

    宝玉心地宽大,已经不生气了,但她还记着仇呢。

    惹宝玉不高兴,是一笔;压她的诗作,是一笔。

    一共两笔,她全记在小本本上了。

    第二,则是为了史湘云。

    因湘云要认薛姨妈为干娘的事,老太太心里不悦,所以这几个月都没有接湘云过来。

    探春看出来了,自然不会给湘云下帖子。

    但是,她们起诗社,不叫湘云,那丫头要知道了,不定怎么伤心难过呢!

    少不得她跟老太太说一说。

    到了上院,贾母披着衣服,正戴着眼镜在灯下看书,看到黛玉,一把将她搂到怀里,笑道:“怎么这时候来了?”

    “外祖母,”黛玉把头埋在贾母怀里,道:“我跟您说,我们起了个诗社。”

    贾母点点头。

    黛玉道:“大嫂子说,我做的诗没有宝姐姐做的好。”

    贾母再次点点头,笑道:“那你的诗到底好不好呢?”

    黛玉委屈巴巴道:“我不知道,反正二哥哥说我的好,您不信问他去。”

    贾母笑道:“好了,我知道了,你放心吧。”

    黛玉道:“还有,云儿也喜欢做诗,您这几天接她过来,跟我们一起玩吧?”

    贾母默了默,道:“再等等吧。”

    她虽然也想湘云了,但湘云的心性还是个小孩子,近来又和薛家走得很近,上次闹出那件事,让她既无奈又头疼。

    黛玉见贾母为难,便懂事的不再说了,坐了一会儿,回了潇湘馆。

    …………

    再说宝玉这边。

    袭人见宝玉接到了翠墨的花笺,就急匆匆的出去了,不知道发生何事,正要出去打探,忽见后门上两个婆子送了两盆海棠花来。

    袭人忙拉住一个,笑道:“这是哪儿来的?”

    那婆子道:“是芸二爷孝敬宝二爷的,宝二爷让直接送到屋里来。”

    袭人道:“你们在那儿碰见的宝二爷?”

    婆子道:“沁芳桥那边。”

    袭人道:“宝二爷往哪里去?”

    婆子道:“大约是往三姑娘住处去。”

    袭人道:“可知他去做什么?”

    婆子笑道:“方才抬花进来的时候,恰好碰到大奶奶,她也往秋爽斋方向去了,见到这花好看,赏了一会儿,跟我们说了几句话,听说,今儿三姑娘起什么诗社,园里姑娘们都去了,大概二爷也是为了诗社去的。”

    袭人眉头一皱,这可不好。

    她虽大字不识几个,但十分聪明。

    往日宝玉盛赞黛玉,她就知道,林黛玉的才华是府里姑娘们的翘楚。

    而宝钗,常把“女子无才便是德”“诗词只是小道”“女子当以纺绩针黹为要”挂在嘴边。

    她就知道,宝钗的才华定然不怎么样。

    偏偏上回省亲,贵妃夸宝钗的才学在三春之上,相当于给她立了个才华横溢的人设。

    但那个人设是假的。

    她听人背后嚼舌根说,宝钗在诗里大拍贵妃马屁,以前的诗人,都是用太阳比皇上,她倒好,起了个“凝晖钟瑞”的匾额,晖就是太阳光,她用太阳比作贵妃,把她捧的跟皇上一样高。

    因此,贵妃十分高兴,才夸了她。实际上,她写的诗,别说比林姑娘了,还没有大奶奶写的好。

    大奶奶那一句,“绿裁歌扇迷芳草,红衬湘裙舞落梅”,不但色彩美,还富有动态美,一个“迷”字,一个“舞”字,既是比喻,又是拟人,将当夜省亲之景刻画到了极致。

    后来那些话,她听不懂,但大概意思是明白了。

    不管宝钗有才无才,林黛玉是真有才。

    这一起诗社,必定要写诗,一写诗,林黛玉的光芒就压不住了。

    想到这里,袭人就浑身不舒服。

    她得搬一个才学不输林黛玉的人来,那就只有史湘云了。

    可史湘云在史家,怎么才能让她过来呢?只能让宝玉跟老太太说,接史湘云来了。

    问题是,不知林黛玉在宝玉跟前说了她多少坏话,宝玉现在处处防着她,让她根本拿捏不住。

    还好太太护着她,及时给她抬了身份,不然,她估计要跟秋纹一样,被撵出怡红院了。

    她不能提史湘云,一提就糟,得设个法儿,让史湘云那边主动开口。

    袭人想着,走进屋里,封了六钱银子,又拿了三百钱,出来后,全都给了两个婆子,笑道:“这钱给抬花的小子,这钱你们打酒喝吧。”

    两个婆子一看,便知道,三百钱是给她们送花的赏钱,另外的六钱,估计是有别的重要差事,让她们去办。

    两人喜的眉开眼笑,问起来。

    袭人信口笑道:“我有什么差事?是宝二爷。今儿他要打发人往侯爷家给史大姑娘送东西去,可巧你们来了,顺便出去,叫后门的小子们雇辆车来,回来你们往我这里拿钱,不用叫他们往前头混碰去。”

    两个婆子对视一眼,露出一个暧昧的笑来。

    宝二爷要打发人给史姑娘送东西,直接用府里的车就行了,哪里用得着雇车?

    既要外头雇车,说明这送的东西不得与府里人知道。

    肯定不是什么正经东西。

    八成是私相授受。

    没想到啊,府里人人都说史大姑娘活泼直率,是个假小子托生的,原来都是唬人的。

    这史大姑娘,小小年纪,背地里挺会勾人的,也不知用了什么手段,勾上了宝二爷。

    两人接了银子,答应着就去了。

    袭人此举,却不是为了败坏史湘云名声,而是她要给史湘云递话送东西,只能用外头雇的车。

    府里的车轿,什么人用,什么时候用,用做什么,都要提前报备登记,宝玉没安排这趟差,没有车轿在外头侯着,临时用的车,她一个丫头又调不动。

    解决了把用车的问题,接下来就是重头戏,怎么才能让史湘云偶然得知,大家起诗社的事呢?

    记得前儿宝玉让她给探春送荔枝和书法,那个装荔枝的缠丝白玛瑙盘子,探春很喜欢,就留下了。

    当时她心里就不高兴,吃个荔枝,还占人家一个盘子,怎么有这样的小姐呢?

    袭人见晴雯、麝月等坐在一处做针线,便明知故问道:“你们见那个白玛瑙盘子了吗?”

    众人你看我,我看你,大家心里都清楚,盘子给探春留下了,袭人这是想要收回去。

    让她们去收?她们岂不是白得罪人?

    所以,众人都不言语,装不知道。

    半日,晴雯方笑道:“你拿去给三姑娘送荔枝,你怎么不记得了呢?”

    袭人恍然大悟道:“瞧我这记性,盘子还没送回来吗?晴雯,你去取一下。”

    晴雯道:“我忙着做针线,你再找别人吧。”

    袭人:“……”

    找谁呢?秋纹没了,晴雯是负责任的,但指使不动,要找麝月、碧痕她们去,估计得挨大半日才能回来,找小丫头,她信不过,少不得自己跑一趟。

    袭人只得转身出了门,到了秋爽斋,侍书听明来意,道:“昨儿我们姑娘让用那碟子装些果子,给林姑娘送去了。”

    袭人便又转道来潇湘馆,紫鹃道:“你来迟了,早上我们姑娘让拿那碟子分了一半果子,给栊翠庵的妙玉姑娘送去了。”

    袭人:“……”

    从怡红院到秋爽斋再折到潇湘馆,已经够累人了,若还要去栊翠庵,那得爬山。

    爬山……就爬山吧。

    九十九步都走了,不差这一步。

    袭人取完了盘子,气喘吁吁的回到怡红院,来不及休息,收拾两样鲜果,一样点心,又取了几样针线活,唤了本处一个亲信——老宋妈妈来。

    “车都安排好了,你换了衣服,给史大姑娘送东西去。就说,这些都是园里新结的果子,宝二爷送来给姑娘尝尝的,向姑娘问好。这是姑娘托我做的活计,请姑娘别嫌弃,将就着用,这玛瑙碟子姑娘之前说了喜欢,姑娘就留下来玩……”

    宋妈妈瞧了那些东西,见果子是红菱、鸡头,点心是桂花糖蒸的新栗粉糕,不由一顿。

    这玩意儿能是宝二爷让送的吗?

    闹着玩呢。

    红菱即红色的菱角,鸡头就是芡实,这两样都不能生啃生吃,一般要煮熟了或熬成粥才好吃。

    巴巴的把这生果子送去,什么意思?

    再说这桂花栗粉糕,因是糯米和栗粉做的,只能刚出锅的时候热着吃,凉了就硬了,啃都啃不动。

    从贾府到史侯府,这么一大段路程,等送过去,早凉完了。

    替宝二爷送东西,做人情?

    笑话,分明是在离间宝二爷和史姑娘的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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