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有开心一点吗?”
田有青放下保温桶,就像设定好的人偶,作出预料之中的行动。
长腿斜放着,脚踝骨就落在他眼下,沈载纶那点逗弄她的心思变得浅淡到几乎没有。
那些掩盖在轻快语言动作之下,难以言说的心情,犹如切开心脏,裸·露出全部血管,沉重到几乎无法呼吸。
“有青,你会怪我吗?”
田有青从他怀里抬头,疑惑的“嗯”了一声。
“就是,如果我没有去看比赛,没有带你去吃冰淇淋,你就不会重感冒低烧,更不会被叔叔骂,也不会受伤,更不会那么快的退役。”
沈载纶说的又急又密,手指无意识的勾住她的长发,棕黑色的发丝柔软的陷在手里。
处于高度压力状态下,几乎没有空隙的田有青说着“想要吃冰淇淋”。
是他带她去吃冰淇淋,超市的冰淇淋被她一口气吃了三盒。
那时候沈载纶年龄也不大,完全没有意识到,让一个常年控制热量,吃定制餐的女孩连续吃三盒冰淇淋的后果。
她讲话平铺直叙,只是在陈述事实,并没有任何想要博取同情的感情色彩,但是那样似乎更可怜了。
脱下冰鞋的脚踝骨外侧,是被舌钢扣压迫,凹陷的疤痕,以及腓骨小头处,长期摩擦导致的,比她天生冷白皮,更加生硬的,未调和油漆的白。
点冰数万次,变形的拇指指节,落冰时趾甲撞击鞋尖,反复淤血,浓烈到犹如黑紫色的颜料。
那些她没有讲过的,她的身体已经在诉说了。
那种情况下没办法不满足她的愿望,所以偷偷的,带她去吃了。
“百香果椰子冰淇淋。”田有青抬起头来,发丝随意散落在脸侧,“好吃。”
“退役是因为,我不想输。”
她慢吞吞的说话,迟缓的像是一杯温水,蹭着他的肩膀。
以前,田有青说的是前世,她对胜利的渴望是出于一种生理性的,她需要依靠,凭借优异的成绩单获取生存空间。
那是无处不在的生存焦虑,没有退路,也没有依靠,没有失败的机会,只能“一次成功”。
至于现在,她的家庭自然不会再让她促生这种感觉。
但是,即使她没有这种生存焦虑,也不记得前世的事情,对“必须赢”的渴望,不可以失败,却始终如附骨之疽,无论如何都没办法摆脱。
田有青察觉到她没办法赢过那些俄罗斯女孩。
当然,这不是指她当时的竞技水平,没有丝毫竞争力,和她们一争高下。
但是她也很清楚,撇开身高不提,她的水平只是能稳定进入前四,前三取决于自己和对手的发挥。
小骨片撕脱骨折,大概4到6个月就能恢复常规训练,重回竞技状态。
可是,没有那个必要了。
身高、对手,以及伤病,似乎哪个都不是最关键的原因,又好像哪个都是,它们组合成为了田有青退役的理由。
总有人会赢,为什么这个人不是我?
“我不是为了成为第二选择训练的。”
竞技体育是漫长的下坡路,是盛大的be美学,是足够灿烂,也足够短暂的暗夜烟火,即使短暂,也照亮过整座夜幕。
“天才”沦为流动的勋章,谁也躲不过被更新迭代。
与其被俄罗斯女孩逼到坠落,无法站上领奖台,不如在巅峰期选择离开。
空心的人偶,被她大而圆的眼睛长久注视的时候,失焦空洞的眼神,微张的红唇,像是什么楚楚可怜的非人角色,孤僻又阴冷。
“希腊酸奶蜂蜜杏仁只比百香果椰子差一点点。”田有青看着他半天,用左手比出一个指节的距离,“大概就差这么多。”
刚才完全是hk电影女鬼的氛围,结果只是在想冰淇淋排名?
感性的愧疚虽然不至于被驱散,却也没有那种沮丧负罪的心情了。
“是吗?”沈载纶环抱着田有青,揪起她的脸颊肉,“下次不要吃那么多了。”
他也不会再让她吃那么多了。
田有青从他怀里挣扎走开,踩着毛绒拖鞋跑回餐桌,继续喝汤。
即使左手石膏还没拆掉,也不影响她喝汤,沈载纶都有点佩服她了。
田有青在韩国的家,位于首尔钟路区平仓洞,北汉山脚下,透过窗户,就能看见景福宫。
屋顶裸露的格栅木梁,是传统韩屋结构,作为骨骼,支撑起整座独栋,如同船只鱼腹,大面积使用的木、麻、纸、灰泥,低调且温暖的诠释着儒家文化中的节制。
简洁但并不空旷冷寂,整座建筑趋于一种有温度的稳定。
完全是Teo Yang风格,这座建筑也确实是这位受到财阀追捧设计师的得意之作。
建筑整体与整个区域的气质不谋而合,毕竟平仓洞不同于70年代才开发的江南,自古以来就是两班贵族的居所,热衷英语的国家,唯独钟路区,即使星巴克在这里也得使用韩文招牌。
“就这么同意了?”
沈载纶抬手给她撩起刘海,有段时间没修剪,变得遮住眼睛,阻碍视线。
指腹擦着她的颈脖,犹如一道昂贵的伤痕,擦上清凉的药油,散发着草本植物的香气。
药箱放置的位置,沈载纶比屋主还要清楚。
方好在离开之后特意拜托过照顾田有青,其实不用她说,妈妈也讲过了。
“因为你…不要这么听叔叔的话啊…简直是笨蛋。”
本人没有这个自觉性,似乎不受细软发丝的困扰,只是时不时的晃着脑袋。
一头毛茸茸的头发,无辜翘起的几根呆毛在耳朵侧边,埋头喝汤,满足到头顶冒出看不见的小花花。
田有青终于愿意放下她的保温桶,抬起小脸认真但没什么表情的回答:“内?”
过了好半天才反正过来,问道:“脖子的痕迹…是昨天晚上睡觉,被枕巾勒到了。”
“哇…金价…”
沈载纶撩了下头发,忽然觉得傻瓜是自己了。
“你自己涂药吧!”
田有青没察觉,只是“哦…”了一声。
沈载纶又被她打败,忍住气闷的心情,任劳任怨的给她涂药,还被田有青用疑惑的眼神看着。
仿佛在说“不是说让我自己涂药吗”,看的沈载纶忍不住咬牙。
“Pookie,你自己涂不到后颈。”
“内。”田有青小幅度的点头表示赞同,又停滞了一会,没再喝汤,回过头看,“在允欧巴。”
沈载纶是有那么一瞬间想过,她终于学会看点眼色了?还记得自己也没吃晚餐?
“好像没涂匀。”
“知道了。”沈载纶给她个营业笑容,“sweetie。”
嘴里说着甜心,实际上快被他家甜心气死了。
等到按照田有青的标准,绝对均匀的涂抹完药,甚至还给她拿镜子检查过了,沈载纶才发现她几乎要把三人份的豆腐汤喝完。
“让你带回来吃,不是让你一顿吃完啊喂!”
沈载纶给她头顶抓起一个啾啾,得到田有青无意识的紧迫盯人目光。
她总是这样,要不然拒绝对视,要不然就是用水凌凌的眼睛看过来。
长时间的注视,让那双漂亮的大眼睛空洞幽暗,是空无一物的空心感,也是毫无烟火气的脱俗。
“不要吃了。”沈载纶把她的保温桶盖上,“等下又会反胃想吐。”
田有青表情呆滞的歪头“内”了一声,室温合适,所以没有穿外套。
随便套着的,类似于居家服,斜肩棉质长袖更加向下倾斜,露出内搭的紫罗兰吊带,一小截面料将将包裹到肋骨,之后是被她无意识吃撑鼓起的腰腹。
一般来说,吃饱的概念就是感觉到饱就不要再吃了,但是田有青不怎么能识别到吃饱,以至于经常吃到反胃为止。
给她一定规格的食物,让她维持在健康的区间,不让她吃,她也不至于到“不给糖就捣乱”的程度,反而会乖乖听话。
有人照顾她的时候,稍微留意这点就好,但是没人拿走她的食物,她就会一直吃到要吐为止。
“叔叔同意了?”
那时候沈载纶也问过这个问题,认命的给她把衣领拉好,又从医药箱里翻找消食药品,反手塞她嘴里。
还以为是那种非常固执的类型,不会轻易同意,和朴棕星的想法如出一辙。
“叔叔说让我不要叫他爸爸。”
沈载纶这么转述着田有青的回答,得到正在旁听,多少有点在意的两人诧异的目光。
朴棕星:“…?哎—不至于吧?这么生气?而且这句话是不是有点语病?”
“不,有青她就是这么说的。”
沈载纶又开始觉得头疼,因为林正镐不让她叫爸爸,她就真的改口叫叔叔。
“谁听都觉得是气话吧?”
对啊,连成讯都能听出来,但是这次还真不是气话。
林正镐确实很反对,这是基于现实因素,他们家族历史享有荣光的同时,也伴随着如影随形的暗礁。
那些一旦被公开,就逃脱不了大众挑剔的目光。
即使林正镐得到他父亲类似承诺的保证,不会让家世被曝光,他也不能无视这种风险,把所有负面影响锁进保险箱。
林延镐已经通过私人渠道和S·M沟通过。
他们家的共识是:拒绝将田有青的家世作为炒作点,却也不会向所属社隐瞒,毕竟如果不可避免的曝光,所属社也需要应急公关预案,将影响降到最低。
而且想想他都觉得崩溃,他那么努力让女儿离开这种鬼地方,结果她自己说要回来,当初为什么要离开?
对田有青严苛到近乎残暴,对自己也是如此,抱着绝不回来的决心离开,也要为了女儿低头。
“嗯…是吧…”
沈载纶不清楚全部,田有青告知他的部分,也只有得到了家长的同意,以及来自于她父亲的禁止提及亲属的禁令。
还有她的奢侈品,包括丝巾、耳钉之类的配饰,全部被打包放进衣帽间里层,不允许作为日常着装使用。
林正镐将她转学到韩国,他当然想要给她最好的教育资源,把她转到松岛或者龙山那边。
他也一直是这样做的,可是在韩国却得看点眼色,即使是他自己的钱,没有不法收入,却还是得顾及家庭。
最后综合考虑,林正镐还是低调的选择了德怀特,和沈载纶同校。
那天沈载纶帮她整理也花了很长时间,坦白说,田有青的服装里,属于奢侈品的部分其实没那么多。
大多数来自于生母那边,以及从事时尚艺术领域姑姑的礼物。
西太后的耳钉、梵克雅宝的手链、宝格丽项链手镯、爱马仕的丝巾、非上学期间的德尔沃,最常出现,日常在用的狗牙,度假期间罗意威的皮质草编包,巴宝莉的围巾和风衣,拉夫劳伦紫标的衬衣西服……
“哇…”沈载纶帮她分类完成不得不感叹,“原来田有青是富家女啊~”
之前都没有感觉到,毕竟平时给她穿的全是平价品牌,连零花钱也不像他那样,拥有爸爸的小黄人卡。
富家女趿拉着毛绒兔子拖鞋,嘎嘣嘎嘣吃着从大林买来的散装小熊饼干,无辜又茫然的:“内…?”
得到沈载纶揉搓小狗的手势,把她的头发揉的乱糟糟。
“kiyo。”
什么富家女啊?完全帕布!
“别吃太多啦!长胖会挨叔叔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