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少懂点事儿,稍微看点眼色,新人开发组负责的职员姐姐这么说着。
头顶的中央空调似乎调的温度过低,出风口冷风发出细小的轰鸣,敲击键盘、嘈杂的人声,不住揉着头发,满是班味儿的打工人们,连叹息的情绪都没有,一杯杯的往胃里灌着咖啡。
浓重的黑眼圈挂在脸上,透着一股子疲惫。
“我让大家觉得困扰吗?”
隐形眼镜带来的干涩,田有青只是垂眸,没有做错什么,她现在依然这么认为,只是伴随她做出的事情,导致网络发酵的舆情,公关部多少需要费点心。
“对于事情本身,我没有要说的,我不认为自己有错。但是对于给各位增加工作,我很抱歉。”
明明不是他们的过错,为过错的买单的,却是不相干的职员。
这种傲慢的大公司心态,自以为拥有制造流行的能力,批量生产令人迷恋的,包装到闪闪发亮的爱豆,所以本该是服务大众的,却颠倒了甲乙双方,让粉丝们成为受气包,毫无尊重可言。
不管怎样,都会有人接受。
可是那个名字,那个职业本身,有什么是真实的呢?
脸吗?好像不是。
经过加工处理的,不论是注射、光电还是动刀,为他们装点的cody们,完美无瑕的妆容,经过他们嘴巴唱出来的,并不是他们创作的词作,甚至连同嗓音也是在录音室里,经过调音修正的。
除了真正无法避免的舞蹈,究竟有什么是真实的?
爱豆这种职业本身,就只是空心玩偶。
系统再次出现,诱惑的,像是裹满糖霜蜜糖。
“宿主真的不考虑吗?其实巴宝莉也不是不行。”
“况且,况且,对于宿主来说,‘捷径’不才是您经常作出的选择吗?关东第一女公关。”
这可不是称赞,田有青明白系统的言下之意,既然当初可以为五斗米折腰,就别装样子,似乎很有原则一样。
“你好像搞错了一点。”
田有青弯腰鞠躬之后,关上玻璃门,在回到练习室的路上,在脑海中和系统对话。
玩弄感情,对于这点,她并没有什么心理负担,只是田有青讨厌这种单一依赖路径,不需要艰苦奋斗,有一条“容易走的路”。
但这条路的核心是依附,父亲、丈夫,或者孩子;是被动,被爱、被凝视、被保护或是被当做美丽的事物欣赏;是放弃自己,不需要行动或者创造,只需要作为客体,美丽、温柔,顺从。
“只要下滑就能达到极乐”,她试过了。
就是因为试过了,才清楚的明白那是一个甜美陷阱。
不是什么其他原因,也不是什么关于女性权利,那些虚伪话题。
只是单纯因为情色资本并不是资本,它无法复制也不会积累,只会随着年老而逐渐减少。
“我是我自己的生产资料”,糊弄白痴小女孩也许还行,这种看似女性自由主义的言论,实际上它只是个荒谬的陷阱。
女性当然需要自由,但不是向下的自由。
男人们真的会为情绪付费到那种程度吗?
那些说着靠情商挣钱的女公关们百分百是在说谎,是为了包装自己而吹的虚假泡沫,就像日本停滞的经济,失去的二十年一样。
《东京爱情故事》展现了东京的现代化,便利和繁华,而日本到田有青留学那时候为止的东京,和《东爱》中没有丝毫变化,还在用着软盘和传真机。
所有人都在制造依然美好的幻梦。
只有身处其中的人明白,是一点点吃掉自己的沼泽。
一开始是只在店内聊天,后来是约出去喝一杯也没关系。
再之后呢?
更高昂的酒水表单价格要用什么来换取?
田有青不是一开始就专攻女客,很长一段时间,她和其他女公关一样。
只是发现这条道路太过拥挤,她也无法登顶之后,才转去做那种日本女人想要成为的女人样子——阴郁靡丽的咸湿风情。
是日本审美中的“色·气(いろけ)满满”,兼具色道中的媚态、意气和缔观。
“爱走捷径,不代表我只能走捷径。”
“其实你也很清楚。”田有青等待着电梯,楼层数字跳转,“即使没有你,我也很优秀。”
只是看过了不凡,所以不甘于平庸。
列夫·达维多维奇·朗道在遭遇车祸后,一度濒临死亡,最后虽然保住性命,却大脑受损,无法继续研究,也看不懂自己曾经撰写的论文。
比起无法理解,更可怕的是曾经精通。
“确实,我认同这点,宿主。”
系统赞同。
田有青有着真正强大的人格。
名为“人生”的长跑竞技中,孤立无援,也无法暂停,可无论她的人生怎么触底,她都穿过了那些失误、挫败,沮丧和失意,走到了她可以达成的最好结局。
这也是她被选择的理由。
可它也随即反驳。
“宿主已经入围了IMO国家队,还需要达成BPhO Round2前一百,以及至少满分通过一场USACO Platinum,来佐证自己的算法思维,展示数理交叉能力。”
“您确定,丧失了天赋加成,按照您的竞赛水平,这种强度是可以的,或者说是可以完成的吗?”
“要知道,您的点数实在是…”系统叹了口气,类似假模假样的惋惜,“实在是欠的太多了。”
电梯里,田有青拽下衣领上别着的多色圆珠笔,按压出笔芯,对着官方题库册列出答案。
最难的地方,反而是读懂题目,略过这点,田有青跳过了运算过程,不假思索的给出答案。
“您需要试试看吗?”系统机械而毫无生命力,“没有天赋的人生,是什么样子?”
随着它的话音落地,像是一把闪着冷光的巨斧,森森的,斩断了所有。
田有青依然能看懂部分,但也只是部分而已,可以作答的题目,大致是一半一半,至于正确率。
她试着写了几道,运算,推演,等到结束完成一道题目,时间过去了15分钟。
效率下降的同时,正确率也同样不足。
和她前世水平略微高一些,但也就是一些而已。
如果,是在真正的竞赛当中,早就应该出局。
“这样吧。”田有青用牙齿撕开包装袋,往嘴里扔了一颗电解质软糖,“我拒绝单一还款方式。”
“我们各退一步,复合式怎样?在一项不足够支撑时,用另一种方式偿还点数。”
田有青没有那种羞耻心,以前没有,现在也没有,不是不可以借助男人攀登,只是拒绝只有成为男人唯一的选择。
随着电梯的开合,叮的一声。
李颂和正低着头和吴弦浚说话,不舒服的拉着衣领。
翻折起的衣袖露出小臂,凹陷的手臂线条一路蔓延到手肘,看到田有青也只是瞟过来,眼睫扫去,似笑非笑的叫了声“公主nim”。
系统的声音再次响起:“可以,成交。”
它好像迫切的,在让她答应。
但同时,系统也告知,她的另一种偿还方式会变得更加强制,类似于脑海中的强制选项那样,连同主线的“百分百爱豆”登顶,都会有细分任务。
“我同意。”
田有青眨着眼睛,在脑海中回答。
她对于玩弄感情也确实没有兴趣,不是因为觉得感情珍贵或者善良,只是单纯出于懒惰而已。
不代表她真的不会做。
随着她的同意,再次获取的天赋,又回到了她的身上。
“要出道了?看来得叫你前辈了。”
吴弦浚对她印象,还停留在爱黏着李瀚飞的富家女,以及奇怪的,非得和他一起吃饭的家伙。
听见了也就当没听见,没吭声,站在角落。
“这是弦浚,和你一样06年的。”
吴弦浚只好扬起个笑来,同她打招呼,眼睛笑眯眯的,看起来脾气很好的样子。
“弦浚ssi,我认识他。”田有青合上练习册,看着李颂和的目光都是迟缓的,“前辈?不会了。”
李颂和不太懂田有青的不会了。
“原来弦浚你之前就和有青认识吗?”
分开之后,李颂和这么问。
认识?
吴弦浚拽着卫衣抽绳,过了半天,才放弃折磨逐渐发冷的指尖,松开了卫衣抽绳,看着手指回温,逐渐从泛白变回粉红。
如果说,完全不说话,不交流,也不知道名字的一起吃饭,算是认识的话,其实也算认识了。
“你在公司被排挤孤立了吗?”
“没有,为什么这么问?”
“是公主nim说的。”
虽然李颂和每次都称呼这种类似于甜蜜的爱称,但总是掺杂着点说不上好的嘲讽。
他想着瀚飞哥问出来的答案。
田有青认为,排挤的具体表现就是,没有同伴,独来独往,一个人吃饭,每一条都符合吴弦浚的日常,而她受到的教育就是,如果有人在这种状态当中,她就应该提供帮助。
按照妈妈的给出,帮助的具体方式就是,陪他一起吃饭。
“那她为什么一直不和我讲话?”
电梯那次,是近半年来,田有青第一次称呼他的名字,即使他们在公司食堂已经一起吃了近半年的午餐,她从来没和他说过一句话。
吴弦浚从来都搞不懂田有青,也抱着最好别太有好奇心的想法,对她敬而远之。
就好像他看不懂她的网格活页本,集合论、逻辑命题、布尔代数…即使只是扫过去一眼,感觉都要晕了。
就像他不明白田有青,莫名其妙的移动固定座位,到他对面就餐。
她总是吃一样的食物,按照一样的顺序吃饭,先是蔬菜,再是肉食,最后才是主食,好像一直是规律的,不会轻易改变。
可即使那样,田有青依然放弃了角落的固定座位,坚持和他一起吃饭。
他也弄不清楚原因。
这个嘛…李颂和也通过李瀚飞问过了。
“帮助也包含交谈吗?我知道了,作为第3大则31细则,现在就补充进入《人际交往守则》。”
李颂和耸肩说:“她就是这么说的。”
还有这种东西吗?
吴弦浚想着,他对田有青有点改观了。
即使是要按照规则的孩子,没办法理解抽象概念的,需要把所有事情都具体的孩子,也依然是完全善良的孩子。
也许她不懂什么是善良,但她做的事情,就足够善良了。
她很漂亮,很善良,人气也很高,我想,我是有点喜欢她的。
我愿意承认这件事情了。
可是,即使我承认,在没来及变成06z以前,在没有变亲近之前,她就已经选择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