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烟滚滚,血腥味混杂着焦糊味弥漫在空气中。
闫凝投掷出手中最后一枚改良过的炮竹,火海中孤立无援的山匪被丢个正着,火焰在他衣摆处炸开,飞快朝他全身蔓延开来。
“啊!该死,救命!火,大火烧过来了!”山匪哆嗦着丢掉手中长刀,大惊失色地拍打衣服上的火苗。
火势却越烧越旺,山匪哭爹喊娘的尖叫抵不住绝望。
在他头顶之上,一根烧得正旺的梁柱,发出不堪重负的咔嚓响声,山匪有意识地抬起头时,他的瞳孔瞬间放大,只见高处的梁柱直直朝着他所在位置掉落下来,他甚至没能发出最后一声求救声。
落单的山匪已解决,暗处盯梢的闫凝紧张到双手捏的发白,烟雾熏红了她的眼睛,她人亦是无知无觉。
砸下去,对,砸死他这个祸害!
她的眼眸在火海中亮得可怕,一直压抑的情绪忽而解放,四周浓雾呛入人心肺,闫凝不受控制地干咳起来,“咳咳咳。”
但不知何故,她越咳越激烈,捂着心口面带痛苦地弓起腰身,不仅没有半分缓解,俨然还有加重的迹象。
倏然,垂着条受伤胳膊的身影出现在火海,他一眼就锁定藏身窗户旁,蜷缩成虾米咳到快窒息的闫凝。
谢怀心间不满蹙眉,眸子划过心疼之色,轻啧出声,“哪有杀人还把自己搭进去的!”
嘟囔一句后,他闪身进屋,抓起人半搂入怀,熟练地破窗而出。在他们出去三息之内,身后被火焰舔舐的房屋轰隆一声,毫无征兆地坍塌碎裂。
闫凝的剧烈咳嗽在听见倒塌声时,不可置信地在惊吓中止住咳声。
害怕惶恐占据她的情绪,她颤抖着卷翘的眼睫,瞳孔中充满不可置信,唇瓣因错愕而微微轻启。
差一点,就差一点点,她也要被埋在这栋房子下无声死去。
闫凝怔神片刻,缓了缓心绪才看向谢怀。他人正在大口喘着粗气,闫凝瞧见他抱住肩膀,就知道刚才逃生时又牵动到了伤处。
谢怀似有所感,侧目撞上闫凝担心目光,二人神情中均是劫后余生的庆幸。
他唇角动了动,目见闫凝沾满灰烬的脸,一双眸子因干咳反胃泛着莹莹泪光,谢怀刚想责怪她鲁莽的话,又咽了回去。
回想方才惊险,谢怀仍然感到心有余悸,他都不敢设想,若自己再晚去一步,怕是自己只能为她收尸了。
算了,谢怀率先移开目光,谁让自己要跟在她身边戴罪立功呢?主子的想法他可没权过问。
这场反击没了魏楚之这个主谋在背后出谋划策,又擒贼先擒王杀了山匪头子,剩下的匪徒都是些乌合之众。
虽然最初局势颇为惨烈,但在二人摸索到库房,快速捣鼓好炮竹,由闫凝发放给暗自收拢的闫家奴仆,很快被谢怀和残余的护卫清理干净。
而今,两人经历一场大难,皆是精疲力尽,两厢对视时,都没了说话的力气。
谢怀一马当先,不顾形象地撩起衣摆席地而坐,手臂又一次传来阵阵痛楚,他暗自咬碎银牙,犹豫要不要让闫凝给自己找个大夫。
闫凝稳住了心神,从后怕中回味出来,扭身望向背后,是整个被火海淹没的闫府。
想出用炮竹对付匪徒时,闫凝已然做好了火烧闫府的准备,可真当曾经气派的闫家宅院,变成如今只剩断壁残垣之相,她还是没由来地叹息一声。
这是生她养她的地方,最终归宿也尽然葬送在自己手中。
可她不悔,宅子没了可以再建,票子没了可以再赚,人没了,那便什么都化为虚无,连个念想都会在多年后健忘。
不远处,几处火苗仍在舔舐着木梁,地上横七竖八躺着山匪、护院和小厮的尸体,幸存的家丁们正忍着伤痛,从各个藏身的地方冒出头。
管家刘叔头上发冠歪七扭八,以往搭理精细的美髯,在躲避中烧得只剩卷曲毛边,他正跛着一条腿朝闫凝走去,发现实在太慢后,隔空朝二人所在方向拱手,谢她念着主仆恩情回来救下他们。
其他家仆们见样学样,也纷纷朝他们躬身投去感谢之礼。
闫凝扯出个疲惫干涩的笑容,看着众人朝拜这一幕,竟忽然觉得眼圈发烫,心口那处跳动如擂鼓,点头接下他们的谢意,并将接下来的修整工作全权交托给管家。
刘叔抬手用袖子拭去眼角热泪盈眶的点点泪花,感激又欣慰地收回目光,边指挥其余人扑灭余火,救治伤者,边感慨少东家现在越发有老爷盛年之时的影子。
哀嚎与叹息声不绝于耳,谢怀视线一直定在闫凝身上未曾移动,眼神看向她时泛起点点星光,仰慕与欣赏溢于言表。
好似闫凝只要在这里,什么都不干,就能吸引住他的全部目光。
心灵深处悄然滋生的渴望情愫,在此刻达到顶峰。
谢怀清晰感受到,这样的情感不似以往那般,不同于雾霭朦胧中的远山青黛,而是更直白、更强烈清晰的贪念。
他生出了,想将闫凝据为己有的念头。
那双清澈月牙眼在感受到念想时,陡然变得幽深晦暗起来。
闫凝身上的坚韧、乐观、豁达每个品质都与他截然相反,可他心里没有半分嫉妒,却又恰恰吸引他如飞蛾扑火般义无反顾。
他看着闫凝接受众人的道谢,仿佛她整个人都在散发着微光,一举一动不只是引来了自己,所有人都会为她的蓬勃旺盛力量着迷。
这样的人,只能属于自己才行啊!
谢怀收敛起近乎痴狂的贪婪神色,嘴唇轻咬,眸子眨动间氤氲出水起,对着身边人弱弱喊了声,“姐姐,我胳膊疼......”
拉长的绵软音调传入耳中,闫凝思绪瞬间回归,她扭身看见谢怀正拖着伤处一寸一寸朝自己挪动。
歉意自她脸上一闪而过,她怎么能把谢怀这个伤患给忘记了。
闫凝心虚地走到他身边查看,“这伤口又裂开了,我得马上带你去找大夫医治。”
谢怀瞧见她关心摸样,心满意足地勾起唇角,仍是体贴地回道:“这伤不碍事的,只是会有些疼,姐姐还有要事,不必为我费心的。”他羞涩地垂下脑袋,话里话外都是在为闫凝考量。
“不行,你伤得这么重,再不治疗万一留下病根怎么办!”闫凝锁起眉不认同的摇头,揽住他的肩膀扶着人起来,语气到坚决不容置喙。
谢怀露出不敢反驳的鹌鹑样,等他舒舒服服地依靠在闫凝怀中,才在低头时展示心满意足的得逞笑容。
看吧,凝姐姐就是这么在乎他。
谢怀心知自己并非好人,只是在闫凝身边被那光芒所照耀,有了向往光明的欲念。
所以才会听令与她,即使自己受了重伤,也会折返回来救下这些人。
这些事情说出去,他这样手上沾满血污的黑暗爬虫,竟然也会有主动救下累赘的一天,如若被他那些同僚得知,还不得笑掉大牙!
可此时此刻,谢怀却格外的甘之如饴,甚至是有了扭曲的满足感。
如果并非在离开的半路上,突然出现个拦路虎的话,他可能会更开心。
谢怀从闫凝的肩膀上抬起脑袋,眼中冷刀子似不要钱般朝刘管家飞去。
这个挨千刀的奴才,真是没有一点眼力见!
刘管家拖着受伤的腿,老泪纵横地给闫凝清点着损失:“娘子,咱家的护院和小厮折了五六个,重伤的婢女也有四五个之多,更别提房屋全毁!代价之大,是要亡了闫家不成,这可如何是好啊!”
只是话刚落下,刘管家掩面哭诉神情一顿,似有所感地投向闫凝怀里的小郎君,他狐疑不解,自己与这位小郎君无冤无仇,怎么突然感受到了此人的敌意?
闫凝不知二人间的暗潮涌动,只是出乎意料地来回打量闫家大宅内的焦黑废墟,最初是悲愤和茫然之色的眼中,竟渐渐逐渐浮现出喜色,“刘叔,不必悲伤,闫家有此劫难,焉知是祸非福呢?”
刘管家愁容满面地直摇头,“娘子就会说些安慰人的话哄着我开心。闫家这种情况,唉,大半个家产都舍进去了!”
“怎会是坏事儿?”闫凝弯下眉眼,笑得灿烂,心中充满了庆幸和计上心头的兴奋。
老管家和谢怀都纷纷愣住了,不解地看着她。
闫凝唇间噙着笑意,三言两语地解释她和叶县令的约定,末了,抓住老管家的胳膊,语速飞快:“刘叔,这是天赐良机,叶县令那八百石粮食的债,有救了!”
她眼底闪着灵动幽深的光,如同好动的猫咪调皮又机智。
闫凝压低声音,眼神灼灼:“山匪劫掠,闫家被焚,损失惨重,这岂不是最好的解决方法!”
谢怀瞧她兴致勃勃越说越高兴,有些酸楚地拉了拉她的衣袖,提示她眼下还有个伤号等着救治。
闫凝重新被他叫回理智,将兴奋稍微压了压,正色道:“谢郎君受了重伤,我本也不便出面应付叶县令一事,刘叔你记住,只管将大伙最坏的样子摆出来,外形越惨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