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管家福至心灵,马上接过话柄,“等叶县令带衙役来讨要粮食,我就说闫家遭了难,山匪凶残,杀人又放火,抢光了闫家粮仓、账房和地契,没能带走的也被一把火烧掉,闫家彻底没了!”
她的计划清晰而大胆,连急着离开的谢怀都竖起耳朵听他们侃侃而谈。
闫凝蹙眉,总觉这样还会有破绽,“这还不够真,不一定能在叶县令眼皮子底下瞒天过海。”
她话音未落,刘管家脸上的愁苦更深,刚想开口,却见闫凝那双因烟熏而泛红、此刻却亮得惊人的眸子猛地转向他身后的废墟。
必须有能够让人信以为真的“证据”才行,闫凝沉思片刻,望着满场废墟有了决断。
她转头看向管家,“刘叔,闫家的房子地契,婢女奴才的卖身契你可收好了?”
刘叔眼前一亮,忙不迭地从怀里掏出一叠契单,“有的、有的,这些重要东西,我第一时间便收好贴身放着了。”
闫凝拿着这些东西,心中又惊又喜,她果然没有看错管家为人,“我便知刘叔是最体贴可靠的人!”
刘管家笑得见眉不见眼,“哎呦,少东家真是会夸人,不过,您要这些东西做什么?”眼下宅院烧了,这房契自然没了用武之地。
闫凝嘴甜地夸赞一句,望向手里时,眼里满是不情不愿。
这可都是她闫家真金白银买来的,只要一想到等会儿要干什么,她的心就像是钝刀子割肉,“自然有妙用,刘叔你过来,我教你怎么瞒天过海……”
这一举动,在不久之后,不只是保住她的八百石粮食,还顺带将一贯作威作福的叶县令拉下了马。
而此时的闫凝,只顾得上与管家交头接耳商讨一番,最终满意地莞尔一笑,“如此,这里就全权交给刘叔,他的伤不能再拖下去,我先行带他就医。”
刘管家擦了擦头上虚汗,“诶,东家你们路上小心些。”
闫凝拖着伤员径直地向外走,闻声后扬手摆了摆,算是回应刘叔自己知道了。
目送闫凝离开,刘叔擦了擦泪湿的双眼,心疼少东家成长的如此迅速,可想来她的稳重也不是一蹴而就,定时吃了些苦头的,与此同时刘管家又打心底滋生出些许骄傲来。
转过身时,刘管家的背脊都不自觉地挺得笔直,“哎,都先别忙活了,你们都过来,少东家有新差事交给你们办!”
少东家如此有勇有谋,他们作为闫家家仆不能给主子拖后腿。
另一侧,叶县令带着一队衙役,匆匆赶到那条弥漫着血腥气的街巷场地时,眼前的景象让他心头猛地一沉。
首先撞入眼帘的那一幕,便是地上那一具倒在血泊中的魁梧尸首,一截断裂的伞柄直愣愣地插入他的心口。
而从他身体里流淌出的血迹与地面积水融合在一起,顺着雨水流动方向蔓延出一条血红小河。
剩下的几个小喽啰失去主心骨后,早已被激愤不已的百姓们团团围住,如同困兽,手里的长刀短剑反而成了保护自己的工具。
叶县令的到来,只是让这混乱的场面短暂地停滞一瞬。
衙役们上前粗暴地分开人群,将那几个吓破了胆的山匪喽啰,像拖死狗一样拖了出来,眼看大势已去,衙役们此时能做的只是匆匆扫尾。
可他们能收拾了这些山匪,却无法堵着这些围观百姓的悠悠之口,早些有被闫凝骗出来的人,知晓前因后果,忍不住质问起县令大人山匪入城之事。
这便是要他给一个说法出来,街巷两旁不少店铺都有烟烧火燎的痕迹,损失虽小,但在百姓中造成的恐慌却不容小觑。
面对百姓质疑,叶县令的脸色并不好看,阴沉得仿佛能滴出水来,再无半分平日里的从容不迫。
他心中的惊骇远大于愤怒,因为他突然意识到闫凝说的都是事实。
不对,万一还有疏漏,不能只相信他们的片面之词,毕竟没人能佐证这些人的身份。
思忖到此,叶县令大喜过望,犹如抓住一根救命稻草,面上陡然一松,“诸位,这山匪一事有待考量,等今日衙门仔细巡查事情真伪,定会贴出告示还给大家一个真相。”
他斩钉截铁的语气,暂时镇压住了在场百姓的嘈杂,毕竟叶县令身为一方父母官,又因此次河堤崩塌时,及时派遣官员救灾,故而在百姓心目中尚且有些口碑。
可不等他喘息片刻,不远处收拾残局的衙役里走出个人,“禀报大人,属下在这群人中认得一个先前犯过案的罪人,这伙贼人确实是城外龙虎寨的山匪无疑。”
这衙役的声音不大,距离最近的百姓却能听得一清二楚,刚安定下来的人群在次爆发争吵,“果然,我瞧着他们那样子就不像一般小贼。”
“就是,哪有偷窃的还敢明目张胆带刀到剑,明摆是奔着杀人越货来的!”
叶县令一张脸气得涨红,瞪人的眼神儿几乎要把人瞪穿,他暗自磨牙咒骂,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县令大人,既然衙役都能认出这伙山匪,您可得给我们一个公道,我家店铺门都让他们给烧出好几个大窟窿。”不少百姓已经开始叫嚣着让县令处理。
龙虎寨是常年盘踞在扶摇镇外山匪,这些年来出镇走商的商贩渐多,这些山匪时常拦路抢劫,早已惹得人心共愤。
叶县令惶恐,竟然真让闫凝一个小丫头片子说对了!这么冷的天,他额头上不知何时冒出一层细密汗珠。
但他已来不及去擦拭,满脑子都是镇子上真将这等山匪劫城的事情传出去,他头顶这顶费尽心机得来的乌纱帽,怕是要立刻飞走,搞不好还要问罪下狱!
“你们这群饭桶,还不快把人围起来!”叶县令几乎是咬着后槽牙,从喉咙里挤出命令,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若是他下了大牢,这群人都别想好走。
他阴鸷目光扫过那些被衙役拦在远处,群情激愤的百姓,心底生出无限惶恐。
不能让这些百姓把此事传扬出去,他一定得想个好办法。
沁云淮竹二人此时恰好赶到,见衙役围了人,心中大喜,看来是这边事情已结束,她们来的正好。
她们心中惦记闫家,在包围中拼尽力气挤到最前方,看到县令后,眼前一喜,急忙嚷道:“县令大人,闫家求您救命!”
闫家?听到这两个字眼,叶县令眼中猛然迸发出激动的神情,是啊,他还有闫家能用!
叶县令无视沁云焦灼呼唤,招来县尉嘱咐几句,一个甩锅闫家的计划悄然形成。
“都听着!” 县尉得了眼色,立刻狐假虎威地高喝,声音盖过了嘈杂,“今日祸事所见所闻,是闫家招惹仇家,引狼入室所致,与山匪无关,皆是闫家私怨所致,倘若有人胆敢胡言乱语,散播谣言,扰乱民心,休怪县衙的板子不长眼!”
一语定,现场落针可闻,不少听见沁云吵吵嚷嚷的话,均是露出愤懑鄙夷之色,在二人身边的百姓顿时如避蛇蝎,飞快后退数米,让出大片空隙。
叶县令见此成效甚好,满意地背着手对着二人颐指气使道:“来人!将这闫家奴仆抓起来!”
抓人的衙役立即上前逮捕,沁云淮竹面上一顿,继而反应回神后,忙拍掉捉来的咸猪手。
“你这县令不分......呜呜”青红皂白,明明是她们报案,怎反倒成了她们不是。
沁云赤红着双目被眼疾手快的衙役捂住嘴巴,随后同淮竹一样被反剪双手跪在地上。
她与淮竹呜呜咽咽不停,眼看着叶县令大言不惭地继续出言诋毁闫家,俨然是想把治下不严的矛头对准闫凝。
叶县令倒打一耙后,神清气爽,反正闫凝还欠他八百石粮食,大不了让她少出点粮食,但是这山匪一事必须算到闫家头上。
这时,他的目光看向二人不免带些怜悯,唉,谁让她们跟错了主子,不然也不会有此劫难。
叶县令谋划得小心仔细,收拾完残局后,确信那些百姓对他的话信以为真,他分出两三人将山匪关进牢狱,剩下一些衙役又绑了沁云二人,跟着他浩浩荡荡赶往闫家搬运粮食。
叶县令眼中闪过一丝贪婪的精光,闫家遭此大难,想必人心惶惶,正是下手的好时机。
反正此事甩在闫家头上,粮食他也得要,以清点损失为名,正好将那八百石粮食名正言顺地搬回县衙粮库。
叶县令一想到此处,心头的阴霾仿佛被瞬间清空,这笔买卖他怎么算都不亏。
如果运气好些,他此举不仅能保住头上的这顶乌纱帽,还能借此将他赈济救灾,爱民如子的好名声传扬出去。
说不定能传到上面人的耳朵里,那可是实打实的业绩,没准他还能再向上爬一个好官位,得个州府当当也不错。
由此一想,他心底越发飘飘然,如喝了糖水似得甜滋滋。
直到一帮人真正地站在闫家门外,看见往日门庭若市的闫府一片漆黑焦土,耳边是闫府里面此起彼伏,哭天抢地的号丧声。
众人还未回过神,沁云淮竹两个侍女悲从中来,扑通一声跪坐在地上嚎哭,“娘子,奴婢还是来晚了啊!”
叶县令犹如被人当头一棒,眼底震惊浮现,欣喜的笑容还挂在脸上,衬托着他整个人可笑又滑稽。
他心底畅享的升官发财大梦猝然破碎。
叶县令胸口剧烈起伏,差点一口气没能上来,他不可置信地目眦欲裂道:“闫凝在哪儿?快把她叫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