闫凝暴露

    沁云守在队伍前头当仁不让,即使是面对官府衙役气势汹汹不善态度,她亦是不会后退半步。

    县尉面露平淡,无过多恶意一板一眼地说着,“我等奉命行事,例行检查,自不会刁难各位。”这便是说,上头下了命令巡查,他此行带人来走个过场。

    趁着这段对话功夫,坠在后面的刘管家闻声赶来,他脚步微跛,虽修养了大半个月,但伤筋动骨一百天,这点日子也只能将将养个大概,要想大好,那可真要精心静养才行。

    闫家能管事儿的人一出现,长街上的喧哗吵闹声逐渐停歇,都想看看他要怎么处理县衙的故意为难。

    刘管家用袖口虚虚擦了擦鬓边的汗,送葬队伍太长,他在后方拖着腿小跑来,对着县衙的人拱了拱手,“县尉大人要巡查自然是无可厚非,可这季节渐暖,那些尸体屯放良久,这味道上,许是不太好闻。”

    他话语说得委婉,可面上却不见得有多尊敬。想来镇子上都知道县衙与闫家早就撕破了脸,而今没必要再为表面功夫虚与委蛇。

    听闻此话,街道两边看热闹的百姓,不少都举手开始捂着嘴巴。

    县尉漠然神情掠过刘管家微跛的动作时,卡顿一瞬,听见他敷衍的奉劝,展露个公事公办的笑容,“无妨,我们拿着官府薪酬,任劳任怨也是应该。”

    话已自此,刘管家无需再言语,他挥了挥手,让身后家仆们卸下棺椁。

    眼看是要动真格,真要当街开棺检查,两道百姓纷纷避让开来,都不想被迫闻道尸体腐朽的恶臭气味。

    “县尉大人,这人都死了多日,你何必非要当街验棺,扰得大家晌午饭都要吃不下去了!”路边有人不满许久,开始大声嚷嚷着不许开棺。

    好些人露出嫌恶之色,还有些不知是想为闫家打抱不平,又或是想见官府吃瘪,人群紧随其后冒出好些声音来,接二连三口不择言大力抨击不让开棺。

    眼瞅着街上又要闹腾起来,县尉眼底满是被激怒的愤懑,他指挥带刀的官差上前呵斥住争吵不休的百姓,沉声命令下属撬起铆钉开棺。

    衙役们示威问责短暂压制住百姓纷争,人群中,一个佝偻身躯面容沧桑驼背的老妪静悄悄候在门扉前。

    她翘首看着衙役伸手进棺材里的样子,瞳孔中闪烁着紧张又期待的光芒,握着拐杖的手掌不知觉地收紧。

    直到那检查棺椁的衙役,一个没忍住恶心飞快摇头抽身,迅速跑到一处人少的墙角处蹲下,不加掩饰的干呕声传播在人群中,似乎诱发了某种奇异的反应。

    身边人群中不断有人一个接一个,发出同样相似的干呕声。

    老妪抓着拐棍的手轻轻用力敲地,眉宇间的忧虑散去,勾起一个浅笑,啧,都说了味道大,一个二个都不相信!

    春日暖阳日高升,一阵清风徐来,夹带着一股子肉类腐败糜烂气味席卷街道,这种味道距离远点的都能一闻即吐,遑论距离在最近的闫家送葬队伍。

    沁云暂闭气凝神,压根不敢呼吸,且近距离见到棺材打开,期内躺着已然穿着身前衣物面目全非的尸体。

    在冰窖里尚且不显,而今在棺材里憋了一路,温度陡然高升,这腐烂程度堪比在艳阳下放了四五天,气味与视觉上双层冲击,谁来见了都得回家刷洗三遍从才能去除味道。

    然而那衙役检查开始时,近处的刘管家几人还是忍不住手心里捏出一把冷汗。

    直到那衙役躲开,三人不动声色地松了一口气,朝县尉看了过去。

    县尉用食指挑着干净锦帕抵在鼻子人中处隔绝气味,清新的花香让他不至于像其他人那般狼狈。

    他见到那衙役示意无误,不耐烦地走到棺材前粗略扫过一眼。顷刻间,他眼中浮现出厌恶之色。

    县尉退后几步,招手叫个人到跟前交代道:“回去禀告县令大人,闫府正常丧事送殡,没有什么异常之处。”

    衙役得令,提前打道回府禀告实情。县尉踱步到刘管家身前站定,疏离又礼貌的颔首,“人有祸福相依,今日多有叨扰,刘管家还请节哀。”

    说罢,他收拢好早已受不了气味衙役们继续在城中巡查,俨然是愿意放他们出城。

    刘管家心有余悸地与身旁两人打个眼色,心知出城这一关算是过去了,他低头整理好衣帽,扬起手让人重新把撬开的棺材上钉。

    一切整合结束,他手臂一扬,高声喝道:“抬棺!启程!”

    庞大的送殡队伍如一条死寂又复苏的白色大龙恢复生机,重新活动起筋骨,人群自动散开为他们让路,

    刘管家站在队伍中央未动,在四周扫视一圈后,定格在老妪所在方向微不可闻点颔首示意。

    老妪本人闫凝轻抬起拐杖借此表示祝他们此行一路顺风。忽而,刘管家身旁抱着灵幡的高挑男子扶住他的身体,隔着人群朝这边看来,还俏皮地冲她眨了眨眼睛。

    闫凝皱眉,瞧着送殡队伍即将走过这条街道,无奈扯出个僵硬笑容回应,心底却忍不住腹诽道,自己当时也是被谢怀美色迷昏了头,居然真敢放他这么个不靠谱的人跟着去。

    还不如找振华镖局来的安心!

    无奈归无奈,真当目送他们离开,闫凝心里便开始担忧起来,她害怕的太多,以至于什么时候回到书肆都不知晓。

    姜老先生见她怅然若失地样子,忙打着马虎眼让书童去照看外面,他则是搀扶着伪装成老妪的闫凝走进后院凉亭里坐下“看着他们安全离开,心里可是安稳了?”

    闫凝接过姜老先生递来的一杯温茶,轻含了一口,品见略微苦涩的茶味在口中弥漫开。

    她有些心不在焉的开口,“没见安心,反倒是更加担忧,也不知道我这步棋走得对不对。”

    姜老先生失笑,“事在人为,你只要做了,都会给出一个结果,总不会比现在更坏。”

    她抿起唇角,没能及时回答,手里把玩着茶杯。想起今早在楼上眺望城外时见到的场景,心底略有震颤,那城门外阻挡流民继续京城的脚步,成群结队无处可去的他们依偎在城角下。

    那些人个个瘦骨如柴,衣衫褴褛,他们干瘪失水的身体里勉强维系着骨架的轮廓。那一张张脸上,只余颧骨高高耸起,眼窝青黑深陷如枯井,嘴唇干裂得翻出惨白死皮,裂口深处渗着暗红的血丝,偶有干净体面些的也多数是身强力壮、年纪轻轻的妇人或壮汉。

    其中甚至不乏跟着父母流浪的孩童,有些瘦得快脱了人形,活似枯槁的游魂双目失去色彩地依附在母亲怀中。

    闫凝头一次见到这些灾民,虽然只是在城内远远观望一眼,但已然给她内心带来不少震撼。

    这些流离失所的百姓,远离自己的家乡和故土四处谋生,可那模样,活得竟不如城中随处可见的乞丐。

    闫凝停止把玩的动作,指腹摩挲着杯壁上勾勒的图案,感受上面凹凸不平的刻痕,双眸变得明亮有神,似有所悟,“先生所言极是,我懂先生为何要让我登楼眺远,人在做天在看,我既然有能力救世人,便不差这一分运气,我信我必赢!”

    姜老先生提起茶壶为她斟茶,眼底溢满欣赏信任,“少东家极为聪颖,且看吧,他们不会让你失望。”

    闫凝提杯牛饮而下,心间阴霾一扫而空。那双凤眸如有团火焰燃烧,带着少年人独有的朝气蓬勃,亮如星梭,亦有勇往直前的冲劲儿。

    闫家出城送殡当日,城里纷纷扬扬将那日之事传得神乎其神,什么当街验尸县令泄愤都是些小事儿,还有传闫家诈尸县令派人破邪祟的谣言。

    听闻这些时,闫凝在后院笑得前仰后合,“这话说得也不错,就是等我真能堂而皇之出现在街上时,大家可别朝我撒糯米、泼狗血。”

    不仅如此,城中还有些魏楚之的各种谣言,有人叹息他前途光明却英年早逝,也有说他对闫凝情深根种,愿意为爱身赴火海。

    更多是城中不少小娘子对魏楚之身死颇为哀怨,有些胆大的娘子,为祭奠他,特意找到他本人生前未入闫家时的旧宅,本意是想睹物思人,哀悼这位清冷绝艳的落魄举人。

    闫凝为此感到一阵恶寒,什么为爱赴死,简直比有人大半夜拎着砍刀,站她床边思量从哪儿下手还可怕。

    家中赘婿如此,简直是倒了八辈子霉。

    不待闫凝私下开骂,又有新传闻,那叶葵倒先跳了脚,先在酒楼里与人大吵一架,堂而皇之臭骂闫凝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死了还想和魏郎君以未婚夫妻下葬。

    更是大放厥词,说她才是魏楚之名义上的未婚妻,魏闫两家早已解除婚约,更以未亡人自居,最终被叶县令让下属强行勒令带了回去。

    这一次,城中关于三人婚约的绯闻,更是极速传播开来,成为好些茶楼酒馆津津乐道的八卦。

    闫凝得知全部来龙去脉时,实在没忍住啧啧称奇,一边觉得沾上魏楚之晦气,一边也不知是该赞叹叶葵勇气可嘉,还是要骂她脑子蠢笨如猪。

    她一个堂堂县令千金,想要什么样子的夫婿找不着,倒非得在一棵歪脖子树上吊死。

    反正闫凝不理解,叶葵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怎这般不在乎自己的名声,非得去与死人争抢一个虚名,着实不太理智。

    城中日子不紧不慢地过着,城外那些流民百姓的存在,好像没给他们造成过多少困扰。

    顶多是临近城门居住的人家,在晨起时咒骂几句门外那些鬼哭狼嚎的动静。

    他们压根不知,那是人肚子饿得发慌,饿到痛不欲生奄奄一息时发出的惨叫绝望的呻吟声。

    直到外界传来闫家布施粥铺,救济百姓的丰功伟绩声名远扬时,城里人才猛然惊醒发觉,自那日闫家出城门送葬,竟然是一去不复返。

    再听到他们的消息时,忽觉恍若隔世,不过短短六七日时间,那些人居然做出这么多大动静出来。

    闫凝第七日登上高楼眺望远处时,城门外堆积如蝼蚁般的百姓已经不知不觉中少了大半,只剩些身患重病,或有气无力的老弱病残盘踞在城根下。

    他们离开的这些时日,闫凝难得无所事事起来,就连院子里的那些花花草草她都无心照顾。

    闫凝心绪不宁,时常登高望远,虽然每次都要乔装打扮一番,才能随姜老先生出门去城中位置最高的酒楼喝茶品茗。

    但当她站在临近城墙的窗户前,感受窗外刮过脸颊上的清风时,她的心境忽而就归于平静。

    她时时来,只为看着那些渐渐离去的流民,在这时,闫凝脸上的欢喜便会多一分。

    她期待这些人是在别处找到了生机,更希望是她囤积的那些粮食有了用武之地。

    姜老先生就这样日日陪着她来,不多言语,不扰她心绪。

    不过今天是个例外,“刘管家他们救助了不少灾民,消息已经传回城中,恐怕叶县令要坐不住了。”姜老先生同临窗而立的少女攀谈着。

    二人心知肚明,现在叶县令就算再傻也意识到他放闫家出城,就是放虎归山,肯定会不竭余力调查前因后果。

    闫凝凤眸含笑,心情甚好,“我知道,今天不一定还能回书肆,你先走吧,他暂时不能怎么样我。”

    事情爆发,眼看叶县令是不可能善罢甘休,她的目的达成大半,倒也不惧怕。

    姜老先生起身走向她身边,有些心疼地安慰道,“我先前已给知府递去折子,约莫就是这两天到,许是要让你吃两日苦。”

    闫凝语笑嫣然,不以为意,“两日而已,不足为惧。”

    说话间,门外传出啪嗒啪嗒上楼的脚步声,不多时,一道气急败坏的声音传入耳中,与此同时隔间门被从外一脚踹开,“闫凝!我看你这次要往哪儿躲!”

    闫凝面不改色的脸上出现一丝诧异,对他们如此迅速的行动产生疑惑。

    在闫凝的设想里,以县衙那些官差的速度,至少要到傍晚才会找来,那她说不定还有逃跑的机会。

    她心里怀着一丝不解转身看去门口,见到双眼冒火的叶县令时并不意外,但目光落在其身后一个人时,心里的疑惑瞬间解开。

    闫凝紧蹙的眉宇释然地散开,心叹自己竟然会在他身上栽了跟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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