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凡泽话音落下,众人眼前立刻浮现了一个高大人影。
“你是谁?”郎凡泽瞬间戒备道。
眼前突然出现的人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打断他的束缚咒,力量不可小觑。
“这里禁止滥杀无辜,道友请回。”随着清冷男声传出后,那道身影也逐渐清晰起来:“众生皆平等。”
“你……”郎凡泽还要说话,却被凌溪沐从身后打断。
“重夜?你不是在沙漠月牙城么,怎么会在这里?”
熟悉的声音响起,重夜抬眼撇向来人,再见到凌溪沐的第一眼后,他愣了一下,很快便回神,单手扶胸向对方行礼。
“凌姑娘,好久不见。”
“得了,不用那么见外,都是自己人。”凌溪沐连忙摆摆手,“你先回答我,你怎么会出现在这,是古灵族发生了什么事吗?”
听凌溪沐这么一说,重夜便收回威压不在针对郎凡泽,他低头拍了拍被吓到的小猪妖,示意它离开,待对方走远,这才再次看向身后的几人道:“此处不宜交谈,你们先随我来。”
“行。”
凌溪沐点头,率先上前,不想被言芷兮扯住手道。
“师妹,他……”
言芷兮十分戒备地盯着重夜,眼前的这个男人力量深不可测,她怕小师妹受伤,毕竟对方态度转换得太快。
“安啦,大师姐,这是重夜先生,一会儿介绍你们认识。”凌溪沐安抚地拍了拍言芷兮,便来到重夜身边道:“走吧。”
重夜点头,大手一挥,几人瞬间从小巷内消失。
暮色四合时,青石板路上溅起细碎的水花。
凌溪沐拢了拢被山风吹得微乱的头发,抬头望见前方依山而建的院落,朱漆大门上悬着块墨色匾额,题着“听雪居”三个字,笔锋清峭,不像重夜的性子啊。
这房主应当另有其人。
“这便是重夜先生的住处?”身后的师兄郎凡泽忍不住低呼,他背着半旧的剑匣,眼神里满是好奇,“这气派哟,倒不像是寻常隐世之人。”
重夜还没答话,那扇门已“吱呀”一声开了。
他立在门前,银色广袖长袍垂落,衣摆绣着暗银色的云纹,在渐暗的天色里泛着微光。
手里提着盏琉璃灯,暖黄的光晕漫过重夜清俊的眉眼,倒比初见时柔和了几分。
“进来吧。”他侧身让开,声音依旧是淡淡的,听不出情绪,“山路湿滑,你们的衣袍都沾了潮气。”
凌溪沐率先迈步进去。
院里铺着青石板,缝隙里生着几丛兰草,廊下挂着串风铃,风一吹便发出叮铃的轻响。
正屋的窗棂是雕花的,糊着半透明的云母纸,隐约能看见里面摆着古色古香的紫檀木桌椅。
“哇,这桌子上的瓶瓶罐罐好精致!”舒棠音惊讶道,她被屋里的陈设吸引了,指着博古架上一只青瓷瓶,“大师姐,二师兄你们看,这釉色像不像咱们后山的晨雾?”
重夜已遣了符纸侍女奉上热茶,闻言只淡淡道:“不过是些旧物。”
他将琉璃灯放在案几上,光晕在他脸上投下浅浅的阴影,“你们先休息下,晚饭备好后,我再叫你们。”
凌溪沐抬眼时正撞见重夜望过来的目光。
那眼神里似有深意,她却不动声色地移开视线,对郎凡泽等人道:“大师姐,二师兄,三师姐,你们先随侍女去歇着,我跟重夜先生单独说几句话。”
言芷兮盯了重夜许久,见他对自家小师妹凌溪沐态度谦恭,这才放下心来,于是给身旁的郎凡泽和舒棠音使了眼色,便带着二人离开了正厅。
等同门的身影消失在回廊尽头,凌溪沐才放下茶盏问:“你出现在这,到底怎么回事?”
重夜起身走到窗边,推开半扇窗。
晚风带着山涧的凉意涌进来,吹得他衣袍微动。
“大人,秘境一别,我带着族人在沙漠里的月牙湾定居避世,不料某日神镜突然自行离体,镜面生出裂纹,镜中影像乱成一团。”
他回头看向凌溪沐,眸色沉沉,“我让下属安顿族人,我跟着镜光一路追来,最后落在这处繁华的城市后光影就消散了,我本想探查原因,可人界灵脉突生异像,妖魔肆虐人间。”
凌溪沐心头一紧。
穹苍神镜是天道沈翊留下的上古神物,半年前她在无主之地历练时,神镜中沈翊的力量早就耗尽,本不该再有任何反应,所以她才把神镜交给重夜保管。
“裂纹与光影?”凌溪沐追问,“会不会影响……”
“暂时不会。”重夜打断她,语气笃定,“但镜中影像反复出现此处城景,恐怕这里藏着什么。”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凌溪沐脸上,“你没告诉你同门神镜的来历?”
凌溪沐摩挲着茶杯,低声道:“神镜之事不可外传,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知道太多反而不妥。”她抬眼看向重夜,语气里不容置喙,“待会儿若说起神镜,你便认下神镜主人的身份……”
“我明白。”重夜颔首,转身从行囊里取出个锦盒。
打开时,里面的金色古镜正泛着柔和的白光,镜面边缘果然有几道细微的裂痕,“你想让他们知道多少,我便说多少。”
凌溪沐颔首,刚要在多问几句,就听见舒棠音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大师姐,二师兄,你们看这院子里的梅树好奇怪呀,叶子都落光了还结着果子!”
她连忙起身迎出去,只见舒棠音正踮着脚够廊下的梅枝,郎凡泽与言芷兮站在一旁笑着拉她:“别胡闹,当心摔着。”
“这是绿萼梅,结果子不稀奇。”重夜也走了出来,手里的锦盒已收了起来,“只是今年结果早了些。”
郎凡泽见他出来,拱手行了个礼:“多谢重夜先生收留。方才听小师妹说,先生是她在秘境历练时认识的朋友?”
“是。”凌溪沐抢先答道,脸上带着自然的笑意,“我在无主之地里遇着点麻烦,说来也巧,他还是神镜的新主人呢。”
“穹苍神镜?”郎凡泽眼睛一亮,“小师妹,是不是传说中能照见未来,窥探过去的那面神镜?”
重夜靠在廊柱上,指尖轻轻摩挲着冰凉的镜身:“不过是面古镜,谈不上神异,只是与我有些缘分。”
他看了凌溪沐一眼,“这次也是因镜中有异动,才来这城里查看,我发现城中封印减弱,顺手加固了下。”
舒棠音也凑了过来,好奇地盯着重夜问:“那神镜现在在哪?能让我们瞧瞧吗?”
眼前的异域风情男人真是帅气啊,堪比极品男模。
“镜身脆弱,怕见风。”凌溪沐接过话头,笑着揉了揉三师姐的头发,“等过几天安稳了,再让你们见识见识。”
她转向重夜,“先生方才说晚饭备好叫我们,是否需要帮忙。”
重夜指了指回廊尽头:“不必麻烦,厨下有人打理。”他顿了顿,补充道,“你们一路劳累,还是先歇息片刻。”
凌溪沐点头应下,目送着重夜转身走向正屋,背影在暮色里显得有些单薄。
言芷兮凑到她身边,压低声道:“小师妹,这位重夜先生看着不像寻常人。你看他那手,指节分明,倒像是常年握武器的。”
“江湖之大,奇人异士多着呢。”凌溪沐给了对方一个安心的眼神,语气轻松,“大师姐莫担心,他与前……母亲有关系,总不会害我们,先歇着吧,等吃过晚饭,咱们再商量接下来的安排。”
倒是舒棠音早已被院角的石灯笼吸引,不等言芷兮回话,她便拉着凌溪沐一起去研究上面的花纹。
郎凡泽与言芷兮望着她们的背影,二人不约而同又转头看向正屋的方向,窗纸上重夜的身影正对着案几而坐,似乎在擦拭什么东西。
凌溪沐对灯笼不感兴趣,倒是思索起神镜的异动,这绝非偶然,重夜说镜中反复出现此城景,难道又跟她有关?
廊下的风铃又响了起来,叮铃叮铃的,像是谁在低声诉说着什么。
凌溪沐抬头望向渐暗的天色,远山隐在朦胧的雾气结界里,像一头蛰伏的巨兽。
她知道,从踏入这安阳市开始,有些东西开始蠢蠢欲动了。
暮色像浸了墨的棉絮,一点点漫过安阳城的飞檐翘角。
重夜的居所设在城北郊区的一处雅致宅院,院中老槐树枝桠横斜,将晚星筛成碎银般的光点,落在青石铺就的小径上。
凌溪沐坐在廊下的梨花木椅上,指尖还残留着青瓷碗沿的暖意。
方才那桌晚膳做得极精致,清蒸鲈鱼的鲜,蟹粉豆腐的醇,配上一壶温得恰好的梅子酒,奔波带来的疲惫都散了不少。
郎凡泽正拿着块桂花糕,眼睛却直勾勾盯着院墙外那层若隐若现的淡金色光晕。
这应该就是小师妹刚刚提到安阳城特有的结界,白日里几乎看不见,到了夜里才会透出些微光泽。
“小师妹,这城当真邪门得很。”郎凡泽咬了口糕点,含糊不清地说,“城里六界生灵如此和谐,最近不是妖魔鬼怪肆虐人间,为何这里这么的……一派祥和?”
坐在他对面言芷兮也跟着点头,她抬起斟满茶水的杯子,轻抿一口:“不止呢,方才我在街角看见只化形的狐妖,正帮着卖花婆婆收摊子,若是在别处,早打起来了。”
重夜刚从内室出来,手里捧着个古朴的铜炉,里面燃着安神的檀香。
他将铜炉放在石桌上,广袖轻拂间,带起一阵清冽的草木气息。
“不是邪门,是这结界的规矩。”他声音平稳,目光掠过院中几人,最终落在凌溪沐脸上,“你们可知人界灵脉复苏的事?”
凌溪沐握着茶杯的手微顿,人界灵脉复苏的消息早就在六界大能者间传得沸沸扬扬。
一个月前龙影山脉中灵泉突然暴涨,紧接着各地洞天福地接连异动,天地间的灵气变得前所未有的充沛,却也杂乱无章,只是她没想到,重夜会突然提起这个。
“略有耳闻。”她点头道,“听说因此生出不少事端,有些沉寂多年的妖物都醒了过来,好些地方的人界城镇都遭了殃。”
“不止妖物。”重夜指尖在铜炉边缘轻轻敲了敲,“灵气失衡,人心也容易浮躁。有些修道者为了争夺新出现的灵穴,连同门都能反目,更别提对六界生灵的约束了。”
他抬眼望向墙外,那层淡金色结界在夜色里流转着微光,“如今整个人界乱成一锅粥,唯独这安阳市,成了个例外。”
郎凡泽眼睛一亮:“先生是说,这结界能镇住那些作乱的?”
“是,也不是。”
重夜站起身,走到廊边,伸手虚虚按在结界的方向。
指尖触及之处,那层光晕泛起一圈涟漪,隐约能看见里面流动的灵力,与他衣袍上暗绣的云纹竟有几分相似。
“这结界力量微薄,挡不住真正的大妖或顶尖修士,但它有个古怪的规矩,进来的,不管是人是妖,都不能随意动手。”
“不能动手?”
言芷兮皱眉,放下手里的茶杯后问道,“那若是有人非要动手呢?”
“会被弹出去或者被就近的修道者出手阻止。”
重夜收回手,语气平淡。
“上个月有个嗜血妖魔想在城南掠走凡人,刚祭出魔气,就被结界裹着扔到了百里之外的乱葬岗,一身修为被废了大半,还有昨天郎道友想要束缚小猪妖的时候,我就被强迫出手阻止。”
舒棠音咋舌:“我靠,这么厉害?那这结界是谁设的?难道是哪个隐世的大能?”
重夜没直接回答,反而看向凌溪沐:“你应该能感觉到,这结界的力量似乎与我同源。”
凌溪沐心头一动,想到了第一次见到重夜时,就觉得他身上的灵力格外熟悉,毕竟都是本源之力。
此刻经他提醒,才猛然想起,在无主之地秘境里见到神镜异动时,镜中透出的光芒,与这结界的气息竟如出一辙。
“确实有些相似。”她含糊道,不愿在同门面前多说,“但先生不是说,是神镜异动才引你来的吗?”
“正是。”
重夜顺着她的话头接下去,“神镜示警的影像里,反复出现这安阳城的结界。我追着镜光来此,才发现这结界的蹊跷。”
他转向言芷兮和郎凡泽,耐心解释道,“这结界像是有灵智,会自行筛选进入者,你们注意到没有,城里的妖魔鬼怪虽多,却都是些没沾过血腥的良善之辈。”
言芷兮恍然大悟:“难怪我见那狐妖时,身上一点戾气都没有!还有方才给我们开门的老管家,我总觉得他气息不对,却半点恶意都探不到,莫非也是……”
“是只修了三百年的槐树精,也是这院子的真正主人。”重夜点头,“他守着这院子快两百年了,从没害过人,见我拿出神镜后,便借我暂住。”
郎凡泽听得眼睛发直:“那凡人知道这些吗?他们就不怕身边住着妖怪?”
“大多不知道。”重夜道,“结界不仅约束争斗,还会模糊凡人的感知,在他们眼里,那狐妖就是个寻常卖花女,槐树精也只是个普通老人家。”
他顿了顿,补充道,“偶尔有胆大的凡人察觉异常,也多半当作奇遇,反倒与那些妖物处成了朋友。”
凌溪沐望着墙外那层温柔的光晕,忽然想起进城时看到的景象:卖糖画的老汉笑着给化形的兔妖递了支糖龙,书店的掌柜正和个长着羊角的少年讨论古籍,街角的馄饨摊前,人类与精怪挤在一起,哈着白气等待出锅的热汤。
那样平和的景象,在如今混乱的人界,简直像个不真实的梦。
“可这到底是谁弄的?”郎凡泽还是不死心,“总不能是凭空冒出来的吧?”
重夜沉默片刻,目光落在石桌上的铜炉上,檀香的青烟正袅袅升起,在空气中缠缠绕绕。
“我追查了半月,只查到这结界是二个月前突然出现异动的。”他声音低沉了些,“而且……这结界的核心,似乎与神镜有些关联。”
凌溪沐猛地抬头看他,眼神里带着惊疑。
重夜却避开了她的目光,继续对郎凡泽和言芷兮说:“眼下这安阳城是难得的安稳地,你们若是信得过我,不妨先在此处落脚,等弄清楚神镜和结界的事,再做打算。”
舒棠音立刻点头:“我们自然信得过先生。”她说着看向凌溪沐,眼睛亮晶晶的,“再说了,这里又安全又热闹,比在外面提心吊胆好多了。”
郎凡泽也附和道:“是啊,方才进城时我就觉得这地方不错,连空气都比别处清新些。咱们不如就先在这儿住下,也好研究月考之事。”
凌溪沐看着同门期待的眼神,又看了看重夜,他立在廊边,月光落在他侧脸,勾勒出清俊却略显疏离的轮廓。
她知道重夜没说全,这结界绝不可能只是“与神镜有关联”那么简单,这里面的秘密,恐怕比这安阳城的结界还要深。
可她不能说,神镜之事绝不可外泄,重夜的身份更是不能让第三人知晓。如今人界大乱,安阳城确实是暂时的避风港。
“也好。”她最终点头,声音温和,“那就多谢重夜先生收留了,我们住几日,打探些消息便走。”
重夜颔首,眼底似乎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客房都已备好,若有需要,随时叫我。”
他转身要走,又像是想起什么,回头道,“对了,夜里最好不要出城。结界在子时会生出变化,那时出去,怕是会惹上麻烦。”
郎凡泽连忙应下,言芷兮忽然站起身,好奇地打量着院子:“那我先去看看客房!听说这院子里还有株千年玉兰,说不定能开眼界呢!”
两人说说笑笑地往后院去了,廊下顿时安静下来。
檀香的气息在空气中弥漫,与墙外结界的灵力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奇异的平和感。
凌溪沐端起早已凉透的茶,轻轻抿了一口。
月光落在她脸上,映出眼底的忧虑,重夜说结界与他力量同源,又与神镜有关,这安阳城到底藏着什么?
神镜的异动,灵脉的复苏,还有这突然出现的结界,三者之间又有着怎样的联系?
墙外的结界光晕似乎更亮了些,像一层柔软的茧,将这座城与外面的混乱隔绝开来。
凌溪沐望着那光晕,忽然觉得,这看似安稳的安阳城,或许比外面的乱世,还要凶险得多。
而她们踏入这里的那一刻,就已经掉进了一张无形的网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