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湖山别墅的玄关还残留着魔界凛冽的戾气,与厅内暖黄的灯光格格不入。
凌溪沐刚被父亲凌旭拽进门,便猛地挣开他的手,手背因用力而泛白。
“爸!你明知道只有姜焱能告诉我沈遥的事,为什么非要拦着我?”
她胸口剧烈起伏,目光里满是不甘与困惑,脑海中又闪过姜焱那句冰冷的“为了复生之法”,可查不到沈遥,她连自己为什么会出现在这个世界、为何要渡劫都弄不明白。
凌旭将外套狠狠甩在沙发上,眉宇间凝着怒意与担忧:“为什么?就因为他是魔尊!那是个敢发动神魔大战的狠角色,当年那场浩劫至今余波未平,六界谁不忌惮他。你去找他,不是羊入虎口是什么?沈遥的事尘封了这么久,不提也罢!”
凌旭只想女儿安稳活着,那些凶险的过往,他半点不想让她沾边。
“不提?怎么能不提!”凌溪沐声音也陡然拔高,“我的身份、我的劫数,全跟沈遥绑在一起!不查清楚,我迟早要死在某个劫数里!”
父女俩的争执像火星撞在干柴上,瞬间燎原。
月蘅静静站在一旁,指尖无意识摩挲着袖口绣着的缠枝纹,目光落在女儿泛红的眼眶上,轻轻叹了口气。
那声叹息轻得像羽毛,却让争执中的两人同时顿住。
她走上前,先拉住凌溪沐的手,掌心的温度驱散了些许女孩的激动。
“沐沐,别气了。”月蘅转而又看向凌旭,眼神柔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阿旭,你也少说两句。”
凌旭张了张嘴,终究是把剩下的话咽了回去,只是脸色依旧难看。
月蘅的视线扫过窗外沉沉的夜色,远山如墨,仿佛藏着无数不为人知的秘密。
她心底翻涌着惊涛骇浪,方才在魔界感应到的气息绝不会错,女儿承接的哪里是沈遥的命数,分明是沈沫的。
这天地规则容不下沈沫,便连带着女儿也不肯放过,才让她从小劫数不断。
可这话月蘅不能说,无论是对丈夫还是女儿,都不能。
她怕凌旭知道真相后会不顾一切逆天而行,更怕沐沐知晓,自己背负的竟是一个身死道消的因果,这太过沉重,会让她彻底崩溃。
月蘅握紧了凌溪沐的手,语气平静却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关于你渡劫的事,妈妈会想办法。这些年在封印中我潜心修炼与研究,总能找到破解之法。”
顿了顿,她话锋一转,看向女儿的眼神多了几分郑重:“但阿旭说得对,魔尊姜焱的确不是好惹的。他行事乖张,心思难测,你去找他,不仅查不到真相,反而可能惹祸上身,徒生事端。”
凌溪沐愣住了,她没想到一向疼自己的母亲会站在父亲那边,刚要反驳,却见月蘅眼底藏着的深深疲惫与忧虑,到了嘴边的话又堵了回去。
凌旭见状,脸色稍缓,却还是沉声道:“你妈说得没错,这事听我们的。”
月蘅望着女儿垂下去的脑袋,悄悄松了口气,可心底的那块石头却愈发沉重。
她知道,女儿的性子绝不会就此罢休,而那躲不开的命数与凶险的魔尊,终究是绕不过去的坎。
窗外的风忽然大了些,吹动了窗帘,也吹乱了她眼底的愁绪。
谈话终是不欢而散。
凌溪沐没再争辩,只攥着衣角沉默地转身上楼,“砰”地一声将卧室门关上,隔绝了楼下所有声响。
房间里没开灯,窗外的月光透过薄纱窗帘洒进来,在地板上投下一片朦胧的影子,她背靠着门板滑坐到地上,心底的困惑与不甘像潮水般反复冲刷。
楼下客厅里,气氛一时有些凝滞。
凌旭指尖夹着一枚未曾点燃的玉符,目光落在月蘅紧抿的唇线上。
他毕竟是活了万年的上神,方才被女儿激起的怒火褪去后,妻子身上的异常便愈发清晰,那不是寻常的忧虑,而是带着沉重秘密的讳莫如深。
他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带着探究:“阿蘅,你不对劲。”
月蘅握着茶杯的手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强作镇定地抬眼:“我能有什么不对劲?不过是担心沐沐。”
“不止是担心。”凌旭放下玉符,身体微微前倾,“当年你明明魂飞魄散,为何你的命魂却在妖族化妖池底的灵脉深处,被封印千年?这本身就蹊跷,如今你对沐沐的劫数、对沈遥都避而不谈,这到底是为什么?”
一连串的追问像细密的针,扎破了月蘅强撑的平静。
她喉间发紧,正想找些说辞应付,凌旭已经站起身,一步步走到她面前,眼神里满是等待答案的执拗。
情急之下,月蘅忽然抬手勾住他的脖颈,踮起脚尖吻了上去。柔软的触感带着熟悉的气息,瞬间让凌旭紧绷的身形僵了一下。
他本能地环住她的腰,可眼底的疑惑并未散去。
片刻后,月蘅先退开,脸颊泛着淡淡的红晕,语气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坚定:“阿旭,有些事,过去了就不要再问。”
她抬手抚上他的脸颊,指尖轻轻摩挲着他眉心的褶皱,声音放软了些,却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恳求:“真的,不知道,才是对我们、对沐沐,最好的保护。”
凌旭望着她眼底深藏的痛楚与决绝,到了嘴边的追问又咽了回去。
他知道妻子的性子,她若不愿说,便是再逼也无用。
只是心底那点疑虑,却像颗种子,悄悄扎下了根。
凌旭沉默地将月蘅拥入怀中,下巴抵在她的发顶,只轻轻“嗯”了一声,可那声回应里,终究藏着未散的困惑。
镜湖山别墅的水晶吊灯折射出冷冽的光,将客厅里的沉默照得无处遁形。
这样的寂静已经持续了好几天,自从从魔界回来,凌溪沐便没再和父母好好说过一句话。
每餐饭都是沉默的,她扒拉几口便放下碗筷,转身回房“咔嗒”一声锁上门,将自己与外面的世界彻底隔绝。
客厅里只余下凌旭与月蘅对视时的无奈,连空气都仿佛凝固着未说出口的争执与担忧。
凌溪沐的卧室门紧闭着,里面偶尔传来翻书的响动,却始终没有开门的迹象。
凌旭坐在真皮沙发上,指尖的玉符被摩挲得温热,他看向身旁的月蘅,语气里带着几分无奈:“这孩子,跟你当年一样倔。”
月蘅正垂眸擦拭着一枚青铜令牌,令牌上的狼头纹路在灯光下泛着寒光。
听到丈夫的话,她抬眼淡淡一笑,眼底却藏着与温婉气质不符的锐利:“倔点好,能在六界站稳脚跟。”
话音刚落,别墅外围的结界突然传来一阵剧烈的震颤,魔气如潮水般涌来,却在触及结界核心时被狠狠弹开。
镜湖山原有的结界本就是凌旭所布,月蘅更在此基础上,将精纯妖力注入其中,双重屏障叠加,寻常妖魔鬼怪根本无法靠近。
凌旭猛地起身,灵力瞬间凝聚:“是魔界的气息!谁敢闯镜湖山?”
月蘅却慢条斯理地将令牌收进袖口,语气平静无波:“慌什么,是姜焱。他的魔气里带着求见的信号,没带杀意。”
“姜焱?”凌旭的眉头拧成疙瘩,“他来做什么?当年神魔大战,他差点毁了半个上界,我去会会他!”
“坐下。”
月蘅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她抬眼看向玄关方向,“待客之道还是要讲的,何况他今日是来求我的。”
话音未落,玄关处的禁制自行解开,一道黑色身影缓步走入。
姜焱身着黑金色锦袍,墨发束起,周身的魔气已收敛得干干净净,只是那双深邃的眼眸依旧带着魔界至尊的压迫感。
他目光扫过客厅,最终落在月蘅身上,微微颔首:“月蘅大人,久违了。”
这声“大人”让凌旭愣了一下,他从未见过心高气傲的姜焱对谁如此客气。
月蘅抬眸瞥了他一眼,指尖敲了敲桌面:“魔尊大驾光临,倒是稀客。不过镜湖山不欢迎魔界之人,有话快说,说完就走。”
她的语气里没有半分惧意,反倒带着几分审视,仿佛眼前的魔尊不过是寻常访客。
姜焱也不在意她的冷淡,径直走到对面沙发坐下,指尖在膝头轻叩,开门见山:“大人想必还记得,千年前我曾求你借青丘灵脉灵气一用,当年你肯出手,并非单卖我人情,而是清楚六界需制衡,如今神界势力日渐膨胀,隐隐有独霸之势,我来是想与你再续当年的合作。”
月蘅端起茶杯的手顿了顿,抬眼看向他,眼底闪过一丝了然:“青丘灵脉灵气耗费我尽数修为,我当年帮你,确实不是为了那点人情。”
她放下茶杯,语气渐沉,“六界如秤,各方势力互为制衡方能安稳。神仙两界早已连成一气,势力膨胀到独大,人妖两界日渐式微,资源被不断蚕食,连自保都难。当年这六界之中,唯独鬼魔两界还有实力与之抗衡,你魔界若倒,下一个被吞并的,便是我妖族。”
凌旭在一旁听得恍然大悟,终于明白妻子当年的考量:“原来你是为了制衡神界?可神魔大战死伤无数,这代价也太大了。”
“我从不否认大战的代价,但两害相权取其轻。”月蘅眼神锐利,指尖在桌面轻轻一顿,语气里添了几分对过往的沉凝。
她忽然想起师尊当年的教诲,声音不自觉沉了些:“我师尊曾说过,若没有魔界牵制,神界独霸六界,资源会被他们独占,各族命运会被他们拿捏,那才是万劫不复。如今有魔界的制衡,他们心存忌惮,便不会轻易动手,这看似残酷的平衡,实则护了更多人。”
姜焱认同点头:“月蘅大人的师尊看得通透。当年借灵气助我稳固魔界根基,才有了后来的制衡局面。可如今神界新君继位,野心勃勃,暗中吞并了不少小族,更在研究能压制妖魔鬼怪这三界的法术,再这样下去,平衡迟早会被打破。”
“所以你想做什么?”月蘅追问,眼神锐利如刀,“又要发动大战?我妖族可不愿再卷入纷争。”
“非也。”
姜焱从袖中取出一枚黑色玉简,放在桌上。
玉简甫一落地便泛起幽幽暗光,里面清晰映出神界囤积珍稀资源、操练精锐军队的虚影,连兵士甲胄上的神纹都看得真切。
他指尖轻点玉简,虚影随之消散:“我要借妖族灵脉之力,寻一个能制衡神界的关键人物,她当年在众人眼前演了出魂飞魄散的戏码后失踪,眼下唯有月蘅大人掌控的灵脉共鸣之力能穿透层层禁制锁定其踪迹,六界之中,也唯有你能调动灵脉核心的感应术。”
月蘅的指尖在茶杯边缘摩挲着,沉默不语。
她清楚姜焱的意图,找到此人,既能削弱神界新君的势力,又能维持六界平衡,这与她的立场不谋而合。
但调动灵脉风险不小,极易惊动其余五界。
就在这时,卧室门“咔嗒”一声被拉开,凌溪沐几乎是冲了出来,额前碎发微乱,眼神里满是按捺不住的急切。
“姜焱?”
她往前迈了半步,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你说的‘魂飞魄散’是不是沈遥?之前你提的复生之术,根本就是为了帮她集魂,对不对?”
这些日子堵在心底的疑问,像团越绕越紧的乱麻。
沈遥的身份、自己身上的劫数、父母藏着的秘密,早已让凌溪沐辗转难安。
此刻听到姜焱说的“寻人”与“魂飞魄散”的瞬间,那根紧绷的弦终于断了,所有情绪彻底冲破防线。
凌溪沐攥着衣角的手用力到指节发白,甚至抑制不住的颤抖。
魂飞魄散……
过去的自己到底是为了什么,要做到这种地步?连一丝生机都不留,非要用这么绝的法子消失?
姜焱抬眼看向她,眼神骤然复杂了几分,这张脸,连眼底翻涌的执拗,都和当年那个人如出一辙。
他沉默片刻,避开了直接回应,只淡淡道:“与你追查的事,或许有关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