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姝姝?”
韦清闻不确定地恍惚了一瞬,几乎以为自己是不是穿越了。
只因,他看见了曾祖父日记里曾记录着的那位穿着阴丹士林蓝旗袍的少女。
民国那年的夏末,她大约也是这样安静地坐在紫藤花下,手里拿着笔,低眉敛目的模样被夕阳勾勒出柔和的弧度,带着旧日光景里全部的温婉与风情。
韦清闻想开口,又发现自己竟不知所措到一时失语,声音哑得不像个样子。
沈淮姝笔尖一顿,略微抬眼,四目相对的刹那,她眸中碎星般的光轻拨他心弦,只觉悸动难耐。
风过回廊,紫藤花瓣零落在她发间。
她回眸看他的时候,唇角微微翘起,莞尔一笑的模样,像极了老照片里让少年人怀思多情又魂牵梦萦的闺秀小姐。
韦清闻垂在身侧的手动了动想替她拂去,可她却忽然合上画册,看他的眼神凉得像场隔世经年的雨。
她指尖抚过旗袍上的鸢尾花纹样,“韦先生倒是会挑时间,这戏都散场了,才上赶着来收门票?”
韦清闻不知她是何意思,只想伸手去捉她手腕,真丝面料的丝滑触感瞬间从掌心略过,努力了半天也只能碰到旗袍的边缘。
“姝姝!”
风卷漫天的紫藤花雨里,她嫣然一笑,像那个轻易让他记挂了半生的故人,翩然而至来到了这个小院子中。
而她却从容不迫地拿着画册起身,款款走向屋内。
一步,两步,裙摆轻晃,踩过落花时亦没有丝毫停留。
韦清闻深深怔住,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门后……
终于,他鬼使神差地跟了上去。
入目还是那间熟悉的画室,沈淮姝穿着月白色的旗袍伏在窗前,珍珠盘扣不知何时散开两粒。
她朝着他勾了勾手,当他靠近时,又在他胸口画起了歪歪扭扭的鸢尾花,湿漉漉的笔尖顺着肌肉线条自上往下滑。
他屏息凝神,可她却笑得像个得逞的妖精。
“韦先生可知,白描要这样勾线…才对。”
他掐着她的腰把人往怀里按,顺手抽走她用来挽发的笔,乌发滑落,带着让人心醉的柑橘清香瞬间落满了他的手心。
“收藏家的手,不是最讲究分寸的么?”
她的声音异常柔软,带着蘸了蜜的甜腻轻轻吻过他的耳廓,“可韦清闻,你逾矩了…”
月白色的旗袍滑落半边,露出圆润的玉色肩头,韦清闻喉结滚了又滚,突然扯松领带缠住她的手腕,“现在是该教教你,什么叫逾矩。”
沈淮姝仰头,软唇故意扫过他下颌,“像这样吗?”
她足尖勾了勾他腰间的皮带,藤椅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嘎”声。
“还是,这样?”
少女发间的香气在他鼻间荡漾开一团团混沌的雾气,他不堪忍耐,低头俯身狠狠咬住她的唇。
……
“铃铃铃~”
清晨的闹钟将梦境击了个粉碎,韦清闻蓦地睁开眼。
薄被凌乱地缠在腰间,汗湿的体恤还黏在身上,空调明明送着冷风,可室内的空气似乎还残存着梦境中旖旎温存的炽热温度。
他抬手按住狂跳的太阳穴,胸腔起伏翻涌,全是未消的股股燥热。
一片狼藉,他顾不得,只因梦中她最后那声带着哭腔的“韦清闻,你混蛋”,让他久久回不过神。
他梦见她了…
梦中的残影犹在眼前,衣衫滑落肩头的“窸窣”声,指甲刮过他手臂时的酥麻和微痛感觉,还有那句带着喘息的,“阿闻教学的时候,都这么有耐心吗?”
向来引以为傲的自制力,竟被一场荒诞梦境轻易击得溃不成军。
最可笑的是,梦醒时分,萦绕不散的不是那些香艳的片段,而是昨天傍晚,二人在月洞门前不欢而散后转身离去时的背影。
他哑然失笑。
“简直,荒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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韦清闻站在车门边,余光瞥见沈淮姝从对面小楼里走出来,手里抱着一大束洋牡丹。
想到清晨梦里,她衣衫不整伏在他膝头娇声抱怨的样子,他下颌绷的死紧,下意识地攥紧手。
沈淮姝似有所感地抬起头,心跳蓦地一动,又想追上去解释,可还没等她靠近,韦清闻已经收回视线。
她往前几步,看着他径自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关门的声音不轻不重,却像一记闷拳捶在她的心口,她鼻尖一酸忍不住咬住了下唇。
可他最终还是示意司机开走,连车窗都不曾降下。
黑色的商务车缓缓驶离,只留下一道冰冷刺目的车尾灯划过巷子口。
后视镜里,她的身影越来越小,直到彻底消失。
他摩挲着腕表的金属表圈,忍不住胡思乱想,“是那个茶色头发的少年送的花吗?她笑得可真开心啊…”
可转念一想,又觉得自己很可笑,明明是他先装作没看见她的。
而此时,
站在路边的沈淮姝盯着那辆绝尘而去的车子,气得差点把手里的花摔在地上。
“明明看见我了,还装没看见?”
她死死抱着那束精心挑选的花,花瓣被她捏得微微发皱,正如她此刻蹙成了一团的眉心。
自打二人认识以来,每次都是她主动出击,可这两天她故意不联系他,朋友圈却发得比平时都勤快,油画新作,和冯莫莫她们的下午茶,甚至还故意拍了兰星送她的项链!每一条都设置成“仅他可见”,结果这人倒好,完全无视!
“好你个韦清闻!”她狠狠碾着脚下的小石子,“有本事这辈子都别理我了!”
刚刚发泄完,手机突然在口袋里震动了一下,她飞快地掏出来,又泄气地塞回去。
那些说不出口的委屈似排山倒海般袭来,压得她快要喘不过气。
明明是他先误会她,明明是他先冷着脸走人,可现在倒像是她在无理取闹一样。
“谁稀罕啊!”
沈淮姝埋首怀间,浓郁的花香中莫名混了些不属于其中的酸涩。
这花!还是按他书房里那本《瓶花清味》专门挑的,书上说:“洋牡丹最适合插瓶用,能营造出优雅,浪漫的氛围”,现在想想根本就是多余!
她嘴角下撇,俨然一副闹脾气的小姑娘。
“有什么了不起的!”
可尾音还没散开在风中,她的眼眶就先红了。
“有什么了不起的……”
傍晚,忽然下起了雨。
暮色里,小石子路上浮着一层湿漉漉的水光。
沈淮姝抱着画具穿过月洞门时,甫一抬头,正好撞见韦清闻站在花架另一端,领带系得一丝不苟,气度端方,有种陌生的清矜感。
紫藤花暂时挡住了头顶坠落的雨丝。
沈淮姝愣了一下,她还从没见过他如此正式的样子。
她往左,他向右,她转身欲退,他抬脚向前,错乱的脚步居然出奇的一致。
最后,是他先停住,抬手去拨洇湿了肩头的花穗。
“学长挡着我赏花了。”
她声音冰冷,让他无端想起第一次偷看她画画时,她背对着他下逐客令的语气。
韦清闻站在光影交界处,“这紫藤长了有百年,倒不知道什么时候竟成了沈同学专属的景致。”
“是啊!就像我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连我和谁说话都要看学长的脸色。”她反唇相讥,毫不示弱。
“沈同学看问题的角度,和选朋友一样独特。”
“不及学长。”
沈淮姝扭头不去看他,“至少,我朋友不会明明看见人来了,还故意踩油门离开。”
韦清闻镜片后的眸光晦涩不明,他向前一步,影子完全笼罩住她,“原来沈同学这么在意我的去向,不如直接打电话问?”
她迅速别过脸,熟悉的鼻酸又不争气地涌上眼眶,“谁要问你!我只是…”
他俯身靠近,潮湿的水汽中,送来他身上再熟悉不过的冷雪松香:“只是什么?”
“只是…”
沈淮姝攥紧了怀里的画具,“要你管!”
“我确实管不着!”
他顿了一下,终于憋不住冒出了那个困扰了他一整天的问题,“就像我也管不着,昨天晚上那人为什么会在你房里待到凌晨!”
沈淮姝瞳孔骤缩:“韦清闻,你监视我?!”
“需要监视吗?”他冷笑,“你卧室的灯亮到几点,我在对面书房里看得一清二楚。”
“你!你!”
她气得声音打颤,“韦清闻,你是变态吗!”
他忽然逼近,灼热的呼吸扑在她面上,“变态?那沈同学不如先解释一下,为何会有如此独特的待客之道?!”
“我们只是在…”
“在什么?”韦清闻的语气开始变得咄咄逼人。
沈淮姝抬头怒视着他,“在讨论新的配色方案!”
“讨论到需要关灯?”
他猛地攥住她手腕,力道大得让她有一瞬间的愣怔。
“沈淮姝,你让他进你卧室?!”
“韦清闻,你以什么身份质问我?”
她挣了挣,没挣脱,“学长?邻居?还是别的什么人?”
风骤起,紫藤花影斑驳地落在两人交缠的手上。
他掌心蓦地收紧,眼底翻涌的暗色几乎要将她吞噬。
沈淮姝能清晰感受到他掌心的灼热,以及那压抑到极致的轻颤。
最终,他极轻的嗤笑了一声。
“好,很好。”韦清闻后退半步,嗓音哑得不成样子,出口的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间碾出来的一样。
“原来在沈同学眼里,我连问的资格都没有。”
眼镜后的眸光,凛冽晦涩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海面,素来从容的声线里满是她从未听过的涩意。
她没见过这样的韦清闻。
他突然松开手,嘴角扯出个自嘲的笑来,“我以为,至少那些画里的心意,会是真的。”
沈淮姝心头猛地一刺,她张了张嘴,可他已经转身。
月光落在他修长又孤寂的背影上,方才攥过她的那只手已经垂在身侧紧握成拳。
“韦清闻!兰星她……”她突然出声喊住他。
他脚步微顿,终究没有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