匆匆用过晚饭,温逐月便将自己锁在屋里,不许人打扰。
夜越来越深,屋里的灯还亮着,王妈妈有些担心,犹豫片刻,还是走到门边轻轻一敲又唤了一声“娘子”。
温逐月听见王妈妈的声音,抬头应了她一句:“王妈妈,这么晚了,你怎么还不休息?”
“娘子还没睡,我睡不着。”王妈妈隔门回她。
温逐月起身将门打开,向前扶了一把:“王妈妈,外面风凉,快进来坐着。”
王妈妈牵着她的手走进去,看见屋里堆满了各色丝绸制品,不禁惊呼:“娘子,你这是把整条街上的好东西都买回来了?我的老天,这些东西要花不少钱吧?”
“这些东西都是当下女子喜欢的时兴物件,我从铺子里拿了些回来又到街上买了一些,想着比对一番。”温逐月笑笑,将面前的几把团扇挪开,腾出了一块空地给王妈妈坐下。
王妈妈不懂这些生意上的门道,只道:“那当然是我们铺子上的货好,其他铺子怎么比得上?”
温逐月取了桌边的一把团扇,递到王妈妈面前:“王妈妈,你摸摸这把扇子。”
王妈妈接过扇子,仔细端详一番。扇面素净透亮,微微泛着些光泽,握在手中也不觉得重。
王妈妈小心翼翼地伸出粗粝的食指轻触扇面,立马又缩回去:“这扇面定是蚕丝做的,这么滑,可别被我的手指划破了。”
温逐月摇摇头:“不妨事的,王妈妈你再帮我看看这个。”
说着,温逐月又递给王妈妈一个锦缎做的香囊,王妈妈手握着滑腻的香囊,似有些不自在,轻轻闻了闻便又小心放回桌面。
温逐月忙问:“王妈妈,是不是觉得这个香囊的香味不好?不喜欢?”
王妈妈讪讪笑道:“当然不是,只是这香囊太滑了,摸得我手发颤,好像下一刻便要从我手中溜走似的。至于这味道,我也分辨不出好坏,只觉得和娘子平日所佩的香囊香味大差不差,想来应该都是极好的香料,我一个老婆子不识货,让娘子见笑了。”
温逐月想了想又问:“王妈妈,若是我在这丝扇上加些名家刺绣又用香料熏香,再送给你,你会喜欢吗?”
王妈妈有些吃惊,嘴巴张得圆圆的:“娘子送的什么,我都喜欢,可这样的东西太贵重了,我怎么好意思收下?娘子如果真送给我了,我定要锁在柜子里好好珍藏的。”
温逐月皱皱眉:“王妈妈,可这终归只是一把扇子,何需看得这么重?平日若是闲来无事,可以取来扇风纳凉,当作消遣的物件罢了。”
王妈妈面色有些难堪,声音也渐渐弱了许多:“娘子,这一把丝扇,怕是抵得上我三个月的工钱了。若是再加些刺绣和熏香,用我半年的工钱也怕是不够,这样贵重的东西,我怎么舍得拿来扇风呢?我用葵扇岂不是好些?坏了我也不心疼,可以再买一把。”
温逐月闻言,垂下头,有些失望。
王妈妈见状,慌忙找补:“娘子送的东西都是极好的,我是笨脑筋,转不过来,惹娘子难过了,娘子可不要与我一般见识。”
温逐月抬起头,微微叹了一口气:“王妈妈,我实在是犯难。铺子近日来了一桩生意,想要在我们这定一些货,用作回乡探亲的礼物,我还想着问问你的喜好,好参照一番。可听了你的话,我便在想,这屋中的丝绸制品,无论是哪一样,若是送给你,你都是不舍得用的。平日你不会穿丝制的衣服,丝扇和丝制的香囊也并非你的生活所需,更别提那些丝画,丝帕了。若是这些东西都不实用,送礼送出去,就送不到人的心坎上。”
王妈妈问:“娘子,那这回乡探亲的人是些什么身份?”
温逐月压低声音,在她耳边道:“这些人都是庐江军营中的军士,他们营中想要采买一批礼品用作军士回乡探亲的礼品。”
王妈妈愣了愣:“跟那些军士打交道?那这可是一桩大生意,马虎不得。”
温逐月有些苦涩地勾勾唇角:“这桩生意那有这么容易做得?如今连呈上什么货品都没有头绪,怕是最后也是白费心力。”
她一个人折腾了这么久,裴扬雨也没有过问一句,定然是不想插手管这件事。
或许,他口头是答应了,但说不定眼下还是为她不听劝告生闷气。若她贸然求援,遭一番奚落不说,可能是再与这桩生意无缘了。
可这桩生意的盈利如此可观,她必然不能轻易放过。
两厢思绪纠缠下,温逐月心里更郁闷了。
王妈妈轻拍温逐月的肩膀,宽慰她:“娘子,别焦心,我们再慢慢想想,说不定会有些主意。”
温逐月趴在桌边,脸颊贴着冰冷的石面,却一点也不觉得冷:“王妈妈,也许是我太冲动了,想要做出一番成绩,给兄长减轻些麻烦,其实自己根本就没有这个本事和能力。五日后便要交样货了,到时什么也交不上去,平白惹人笑话了。”
“万事开头难,世上哪有一蹴而就的事情。娘子有这份勇气便已很难得了。办法都是人想出来的,还有五日的期限,一定会有办法的。”王妈妈理了理温逐月垂在桌上的乌发,语气柔和,细细宽慰。
温逐月直起身子点点头。想起了账本上的亏损,浑身又充满了干劲。
王妈妈瞥见温逐月的脸色好些了,这才松了一口气:“娘子,我记着,我有几个同乡都是在军营当兵的。他们家里人多,实在是穷得揭不开锅了,无奈之下,没了办法,家里的老大、老二便都去投军了。投军危险,若是有仗要打,更不知他们能否平安回来,可家里没办法,要等着他们的军饷发放混一口饭吃,也是可怜。若不是真的走投无路,谁愿意让自己的儿子到外面流血呢?”
听到这里,温逐月心中有些羞愧。如若她真的将这些丝织品送出去,未免太不知人间疾苦了。那些穷苦的军士人家,已经连温饱都顾不上了,送这些劳什子物件对他们有什么用?
温逐月攀着王妈妈的胳膊又问:“王妈妈,若你是这些军士的家人,若是他们回来探亲,你最希望他们带些什么回来?”
王妈妈答得飞快:“不外乎是些吃的用的东西,若是能带回来,就不用额外花钱买了。如果是些糕饼点心可以配水饭同吃,算作一顿。若是带了布匹回来,便可以扯来做新衣服了。”
“实用的东西?”温逐月若有所思。
王妈妈笑了笑:“天下穷苦人家,自是要精打细算活着,实用二字对他们来说最要紧。”
“好了,娘子,夜色已深,明日再想吧。大夫说了,你的身子虽然好了,但也马虎不得,要早些休息才算是保养身子。”王妈妈走到床边铺好床,催促温逐月安歇。
西屋的灯火灭了,但东屋的灯还亮着,竹声站在门边,朝外面左顾右盼,等了一会儿,才看见兰影走过来。
“主君,西屋的灯已经灭了。”兰影低头复命。
裴扬雨的目光仍盯在书卷上,端坐着没有抬头:“亏得她有耐心,真想着要做下这桩生意。只是可惜了,费尽心思钻进一个圈套,费心费力。”
竹声一头雾水:“主君,您这话是什么意思?应将军此次来,不就是要平那账本上的亏损的吗?即便是场面功夫,这桩生意终是要落在我们这里的。”
“应子靖是什么人,会这么好心?送给军士回乡探亲的礼物,要用到这个数?还要来一间做丝绸生意的铺子里定货,你们倒是说说他安的什么心?”裴扬雨收起书卷,似笑非笑地抬头看着竹声和兰影。
兰影后知后觉:“若家里人的温饱都成问题了,带回这些丝绸礼物能有什么用?一般的人家,头一回见到这样的好东西,定是不舍得转卖出去的。可日子久了,总不能一直锁在柜子里供着,等他们想拿出来变卖的时候发现丝织品早已泛黄,能卖出什么好价钱?对他们而言,这样的东西,没有一点实用性。”
竹声喃喃道:“奖赏这些东西,让军士带回去,必然惹来非议。这购买礼物便不是一笔小数目,若是被有心之人察觉,告到朝廷,必然会有人来清查庐江军营的账目。这样自寻麻烦的事情,应将军怎么会做呢?”
裴扬雨有些欣慰地点点头:“不错,你们跟着我久了,脑子转得越来越快了。”
兰影想到温逐月这么晚了还在为这桩生意冥思苦想,心中有些不是滋味:“主君,这桩生意既然做不成,那何需温娘子这么费神费力?不如我去告诉温娘子,让她就此罢手?省得最后不如意,她心中也难受?毕竟,这对她来说,打击会有些大。”
竹声酸了一句:“哼,你倒是会为她着想。”
兰影屈身抱拳道:“主君,我并没有其他的心思。”
“好了,你们以为我没劝过吗?只是她现下一心想平账本上亏损的数目,怎么劝也不会回心转意的。除非是她自己真正吃到了苦头,她方才肯罢休。你我便静静看着,她能够坚持几日。不过,既然是我的妹妹,脑子还需得聪明一些,早些看穿应子靖布下的是个圈套才是真。”
裴扬雨吹灭小几上的烛火,松了松筋骨又站起来,“好了,天色已经不早了,我也要睡了,我是再没工夫替人操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