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lorian》编辑部。

    上午，姜暖瑜刚到工位，冯沙沙便活力满满地和她打招呼：“姜姜早上好！”

    冯沙沙刚毕业一年，大四开始就一直跟在姜暖瑜手下做事，前阵子才从助理升为助理编辑。

    姜暖瑜朝她扬眉一笑：“早上好。”

    冯沙沙一脸兴奋地凑过来：“姜姜，听说咱们要有福利了！”

    《Florian》作为时尚杂志，合作品牌偶尔会送些新品试用或是明星周边之类的小福利。但要说到真金白银的福利，也只有每年的年终奖了。

    可今年才过了一半呢。

    姜暖瑜开着电脑，随口问了句：“什么福利啊？”

    “还不知道。”冯沙沙说，“我来的时候在电梯里碰到丁桥枫，是他在说。”

    有福利总比没有好，姜暖瑜笑着点了点头：“好事儿。”

    说话间，丁桥枫已经站到大家中间，两手一举，在空中响亮地拍了两下：“各位好同事，主编拉到了大赞助，咱们的好日子要来咯！”

    话音一落，办公区顿时有些躁动。

    近几年纸媒日子不好过大家心里都清楚，尽管好多项目新媒体化平衡了一些收支，传统业务依旧是吃钱的大头。有了新赞助，杂志社多了一笔钱，落到每个人头上的薪资待遇自然能有提升。

    这可比一般的福利有吸引力多了。

    众人议论纷纷，或疑问或好奇或观望，但无一例外地期待丁桥枫说的是真的。

    “什么赞助商？”有人问。

    “来头不小。”丁桥枫卖关子，“到时候你们就知道了。”

    冯沙沙朝姜暖瑜撇撇嘴，一点儿也不小声地说：“我看他根本不知道！”

    姜暖瑜抿嘴笑了，表示认同。

    这时，纪萌出现在办公区入口。大家顿时停了议论，不约而同地眼巴巴望着她。

    纪萌一身蓝白撞色的西装套装，高级简约，却在配饰上下足了功夫，整个人干练又精致。

    她站定，环视一圈：“看来大家已经听说了。”

    “主编，我们的奖金是不是要涨？”有同事迫不及待问。

    “奖金也好，绩效也好，到时候再说。”纪萌看向大家，道，“你们现在要考虑的，是下周去梦禾岛度假村公费旅行的事。”

    片刻宁静后，办公区炸开了锅。

    “梦禾岛？！”

    “度假村？！”

    “公费旅行？！”

    冯沙沙激动得直跺脚，也不顾主编就站她跟前，拖着椅子到姜暖瑜旁边，抓着她的手臂直晃。

    “姜姜，梦禾岛度假村！我早就想和我男朋友去的，但那地方太贵了，每次都是计划赶不上存款，现在居然不花钱就能去！”

    姜暖瑜按住她的手，轻声：“嘘……”

    冯沙沙看了纪萌一眼，闭了嘴，眼睛却还闪着光。

    待气氛稍平复，纪萌才道：“这次梦禾岛之行，既是度假，也是工作。”

    空气顿时一沉，众人面面相觑。

    大家有意收敛着，没出声抱怨，但原本高涨的情绪明显冷了不少。

    纪萌像是早有预料，顿几秒后语气一转：“不过此行只有一个任务：给梦禾岛度假村做一组专题采写。”她又补充道，“你们听说的新赞助商，就是梦禾岛度假村的所属集团——云景集团。”

    此话一出，现场短暂静默。直到有人试探着问：“是那个……开酒店的云景？”

    “没错。”纪萌点头，“除了酒店，云景在国内外还运营着十几家高端度假村，梦禾岛就是旗下项目之一。”

    这下众人纷纷倒吸一口气，无声地交换着眼神，没人想到杂志社竟能和这种量级的资本扯上关系。

    “具体工作安排会很快下发，出发前，大家把手头的事情收一下，合理安排。”纪萌没再多说，交代两句便朝主编办公室去了。

    大家很快又各自讨论起来。

    冯沙沙一脸亢奋：“是不是可以期待一下我们杂志跻身超一线的事了？至少待遇能成为超一线！”她眼睛里冒星星，畅想自己拿着高薪高福利，每天美滋滋地做都市丽人。

    姜暖瑜看她这模样，微微无奈。冯沙沙也算她的直接下属，工作能力是有，想法多脑子也灵活，就是玩心重。

    这样身上仿佛长了无数双翅膀随时都可能起飞的人，最适合姜暖瑜适时地拽她下来。

    姜暖瑜起身过去，把冯沙沙推回她自己的位置，又帮她转向电脑的方向：“先干活。”

    冯沙沙转头幽幽地看她一眼：“真的是，你怎么一点都不兴奋！”

    姜暖瑜听到她的吐槽，回头冲她眨眨眼：“干活儿哈。”

    “……”冯沙沙鼓着腮帮子，终于是开了电脑。

    ·

    出发这天，下午时分，杂志社一行落地东南机场。

    飞机上几乎全员补觉，落地后仍是昏昏沉沉，然而看到接机的排场，个个都精神起来。

    度假村不仅安排了专人接机，机场还设了vip专属通道。出来后，等着的也不是想象中的旅游大巴，而是一水儿的奔驰商务车。

    姜暖瑜拉着行李箱走到门口，阳光一下刺得她眼睛一眯，只好从包里拿出墨镜戴上。

    门口只能同时停下两辆车，最前头这辆肯定要给领导坐，紧跟着的一辆也有腿快的同事先上去，而司机还在一件件往上搬行李。

    日头晒，空气又潮湿，闷热得很。

    冯沙沙等不及，眼珠一转，瞅准花坛边候着的几辆车：“咱们坐那辆！”说着拉起姜暖瑜的手。

    “诶——”姜暖瑜被带着小跑，连箱子都顾不上管。

    几辆商务车环着中央花坛停成弧形，二人过去的方向视线受阻，看不到后头有车开过来。

    黑色的迈巴赫行驶起来几乎没有声音，两人绕过去看到驶来的车头，皆是一惊。

    对方司机紧急踩了刹车，姜暖瑜隔着深色玻璃望进去，看不太清脸。她定了定心神，点头笑笑表示抱歉。

    这头，商务车门滑开，冯沙沙先钻了进去。上车前，姜暖瑜回头，身后的迈巴赫缓缓驶离，后座隐约有个人影。

    阳光折射进去，又透过玻璃反射了一道光线出来。似乎是那人的腕表。

    一闪而过。

    商务车依序开到门口，行李陆续装车。姜暖瑜所在的这辆，刚好上来几个平时打交道最多的同事。

    车上高速后，后排的何安琪问：“咱们是要去岛上吗？”

    “应该是吧，不然为什么叫梦禾岛？”冯沙沙说。

    这时司机师傅接话了：“梦禾岛不是岛，就是沿海一块地。”师傅操着一口闽南腔的普通话解释道，“不过那片地势稍微突出去一点，涨潮的时候三面都环水，也算半个岛啦。”

    车厢里顿时“哦——”地一声，众人恍然大悟，纷纷点头。

    师傅又说：“那里原来就是个小渔村，是开发商联合政府把整片地盘下来，才建成了现在这个度假村。”

    又是一阵“哦——”。

    众人连着两下相当捧场的回应，显然叫师傅颇受鼓舞，一路上都在给大家热心科普。

    大约一小时后，车队终于驶入梦禾岛度假村。

    盛夏阳光明媚，度假村里风景如画。道路两侧排着修剪整齐的绿篱，间或点缀着景观石和造型各异的观赏树。透过绿荫稍往远处望，还能看到错落分布的联排或独栋式建筑。

    直到这刻，姜暖瑜才终于有了度假的实感。

    只是，这感觉才有了没多久，到了接待中心，刚下车，她便觉着不远处的纪萌正朝自己的方向看。

    她预感纪萌有事找她。

    果然，走近后，纪萌问她：“带电脑了吗？”

    姜暖瑜心中疑惑，还是点点头：“带了。”

    “刚接到消息，云景集团的一把手会接受我们的专访。我来主访，你协助我。”纪萌说，“据说对方也已经在度假村了。具体采访时间还没定，但肯定就在我们这次停留期间，你尽快开始准备。”

    “……”姜暖瑜脑袋一蒙，快速处理信息后，再次点头，“好的，主编。”

    “嗯。资料整理好发给小安。”说完，纪萌夹上手包转身走了。

    姜暖瑜原地站了片刻，手扶了下额头。

    这次梦禾岛之行，她只需负责一篇以人文为切入点的度假村sidebar，回去再定稿也不迟。原本在度假村里她是没有即时任务的，所以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

    不过她年初升任文化板块负责人，纪萌这次选择找她做副采，似乎也是情理之中。

    姜暖瑜低低叹了口气，干活吧！

    这加班来得虽意外，但她从不抱怨自己的工作强度。付出不一定有回报，但不付出，在竞争激烈的环境里，哪怕天上掉馅饼都未必砸得到自己。

    抱怨是解决不了问题的。

    时尚圈卧虎藏龙，节奏飞快，领导才不会在意你有没有准备、能不能胜任。任务下发，优胜劣汰，能力才是职场的核心竞争力。

    如果觉得只凭能力不足以解决问题，那只能说明能力还远远不够。

    抱着这样的心态，姜暖瑜的职场之路倒也顺风顺水。实习一年半，加上正式工作的四年，到年初升职，她也算在这行站稳了脚跟。

    但这不仅仅因为她有态度。

    姜暖瑜聪明却踏实，更非机械等指令混日子的人。她会观察也善于反思，有想法也能落实，人际交往更是得体亲和，分寸拿捏得极好。

    和她同届的新闻系同学，有仗着名校学历频繁跳槽的，有深造后又转行的，甚至有跑去创业的。像她这样走得又稳又快的实属难得。

    她想，除了运气，这也是对她努力坚持的一点点回馈。

    或许是因为这层内在动力，她渐渐养成了所谓“工作狂的自我修养”：业务优先，其他都可以往后稍稍。

    ·

    从接待中心出来，穿过一条绿植掩映的步道，便是杂志社一行人所住的联排别墅区。

    姜暖瑜找到自己的房号刷开门，映入眼帘是个十分精致的小庭院，四周高低错落着景观植物，一边还嵌着个不大不小的户外浴缸。

    行李已由工作人员提前送到，姜暖瑜进屋取了电脑。虽已是傍晚，但她打算把主编刚交代的工作搞定再说吃饭的事。

    尽管采访时间还没定，万一来个突然袭击，而她还没做好准备工作……

    那就铁定完蛋了。

    她拿着电脑折回院子，在落地窗前的小圆桌坐下。现在没功夫泡澡，但不耽误她在美景里加班。

    按理说，这类采访前期的准备完全可以分派给冯沙沙或何安琪。可这不是度假么，她就没好意思开口；况且考虑到受访对象的量级，还是亲自把关更放心。

    这次属于商业合作采访，重点肯定是对方想要杂志社为其背书的内容。姜暖瑜把主问题梳理完，又搜了下云景CEO的个人信息，打算据此调整提问的节奏与氛围。

    这一查才知，这位梁齐先生，年初才正式接手云景，好多最新的项目策略，都是他上任后大刀阔斧进行的改革。

    难怪，这几年经济下行，云景这主打高端市场的品牌，近期的大众认知度却高了很多。

    这手段实在了得啊。

    根据这些信息，姜暖瑜又补了几道问题。最后确认了一遍相关资料后，邮件发给了纪萌的助理。

    合上电脑前，她忽然生了好奇，想提前看看这位采访对象的样子。她找了半天，终于在一张签约现场的合影里，看到了云景CEO的照片。

    照片拍得有点远，看不太清五官，但那人的面部轮廓和身形，她越看越觉得熟悉。

    她心里莫名浮动起来，照片里的人特别像……

    她顿了一顿，立刻抄起手机打开云相册，划到六年前的时间轴，找到那张在平安夜拍下的照片。

    照片里，背景是宽阔的落地玻璃，室内明亮的灯光映照着夜色中的门廊。

    玻璃这头，一个男人侧着身，指尖夹着根香烟，微仰头，眯眼吐着烟气。

    外头下着雪，他却只穿着件白衬衫，肩线挺直，腰身收敛，干净利落的身形在黑夜中格外惹眼。

    说来也是荒唐，这张照片是姜暖瑜在鬼使神差下偷拍的。

    那晚在唐湾俱乐部门口，她第一眼看见他，心里就七上八下的。也是巧，一个晚上，她接二连三地与他偶遇。

    直到最后一次，她鼓起勇气想上前主动建立联系，却发现他身边已有其他女生。

    现在回想起来倒是还好，可当时的她，面对那一幕，竟然没出息地哭了一鼻子。

    姜暖瑜将两张照片并排细看，她照片里的男人，衬衫剪裁挺括，是极正的版型，领带也扣得很稳。可比起传统的商务人士，他的头发又偏长。

    真的会是同一个人吗？

    真的……会这样巧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