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1

    下车后,梁齐宽阔挺拔的背影走在前头,姜暖瑜揪着包包带子满心疑惑地跟在他身后。

    走上台阶到门口,他回头说了句:“一个朋友的地儿。”

    “噢。”姜暖瑜短暂了然,随即又纳闷了:朋友?

    正要按门铃,门先从里面打开了。

    开门的是个棕发碧眼的外国人,男人声音爽朗:“Hey! Will, lange nicht gesehen(好久不见)!”

    梁齐淡笑,用中文回:“好久不见。”

    “刚才在监控里看到开车的人是你,我差点以为自己看错了。”汉斯张开双臂,和他拥抱一下,拍着他胸口打趣,“大忙人,还是这么酷,哈?”

    姜暖瑜看着两人的互动,微微惊讶。

    不只因为眼前这个外国人中文讲得几乎没有非母语者的口音,更因为她认出了他是汉斯·芬德尔——一个艺术圈的前卫画家。

    汉斯目光转向她,眉梢一挑,问:“这位漂亮的小姐是?”

    梁齐看了她一眼,随意道:“你不是要办展吗?带个朋友提前来看看。”

    姜暖瑜朝汉斯微笑,心里却因为梁齐对她“朋友”的定义暗暗欣喜。

    “噢,欢迎!”汉斯露出一排整齐的牙齿笑开,将二人迎进门。

    玄关一侧便是楼梯,汉斯指了指:“展区在二楼,你随时可以上去看。”

    姜暖瑜仍不太敢确定:“可以吗?”

    “当然。”汉斯毫不迟疑,摊开手做了个“请”的动作,“请随意。”

    姜暖瑜看一眼梁齐,他平静迎视着她;她于是不再推辞,礼貌颔首一笑后,抬脚踏上楼梯。

    梁齐一手插兜,慢悠悠地跟在她身后。汉斯笑着看他一眼,没随着二人一起上去。

    二楼的空气弥漫着木头的香气,混着若有若无的清漆和颜料味道。

    整层空间被打造成一处小型画廊,房间之间彼此贯通,每面墙上都挂着大大小小的各类画作。

    姜暖瑜之前只在杂志和画册里见过汉斯·芬德尔的作品,还是第一次看真迹。

    虽然风格各异,但汉斯的画总体偏爱明艳的色彩、张扬的线条,带着强烈的情感表达,第一眼便能激发人的感官。

    她回头看梁齐,眸光闪闪:“你怎么会……想到带我来这里?”

    梁齐说:“你电脑背面夹着一张他的《Glaswind》,我猜你可能对他的画感兴趣。”

    那幅画并非汉斯最知名的作品,甚至可以说相当冷门。也是因为这个,采访后他才多留意了她的反应。

    姜暖瑜这下彻底怔住了。

    那张画是她从杂志上剪下来,随手塞到了电脑透明外壳里。她一直有这个小习惯,换一个夹层就像是换一种心情,没想到梁齐竟然会注意到。

    “这样啊。”

    她淡定转回头,心绪却已经像被掀动桅杆的小船,摇摇晃晃、起起伏伏,难以安定。

    而除了她以为的“投其所好”,梁齐其实还有别的考量。

    初见当晚,她便向他表白,看似坦诚真实,也的确引起了他的兴趣,但这不等于他完全信了她的表现。

    一个时尚杂志的编辑喜欢一幅小众画作,可以是真爱,也可能是为迎合身份精心塑造的人设。

    他想知道,她的坦诚是真的纯粹,还是她本就擅长高级的伪装。

    带她来这里,就是最简单的判断方式。

    姜暖瑜对此浑然不知。

    她只觉得惊喜;也不介意被他观察和洞悉,甚至有几分被理解、被看到的快乐。

    她的注意力很快重新回到墙上的画,视线一幅一幅缓缓游移;时而走近细看,偶尔驻足思索。

    梁齐随着她的节奏走在她身侧,看画,目光也时不时扫过她的侧脸。

    画廊明暗交替的灯光下,她的眸光明亮温和,神情专注而满足,整个人散发着安静却灵动的美。

    这一刻的她,倒像是忘了他就在她旁边。

    姜暖瑜被小房间入口处一幅抽象油画吸引,停下细看了一会儿。

    下方解说牌上,手写着德语画名:「Tanzendes Flammenlicht」

    她下意识念着:“Tan——Tanzen——”

    卡住了。

    她不懂德语。

    “Tanzendes Flammenlicht。狂舞的流光。”梁齐在身后解释。

    姜暖瑜回头,惊讶道:“你会讲德语?”

    “会一点儿。”

    “噢……”

    她意外地眨眨眼,又觉得他的发音很好听,不像印象中德国人讲话时那种生硬的语调。

    她扭头看向画布,小声重复:“狂舞的流光……”

    这幅画以火红、靛蓝和明黄为主调,张扬而凌乱的笔触交错纵横,线条纠缠中隐约勾勒出一对翩然起舞的人影。

    还真是很贴切。

    两人转了一圈,不知不觉又回到楼梯口的大厅。

    姜暖瑜这才注意到,正对楼梯的那面墙上有几幅画只有一半上了色,甚至有的只勾勒了几笔线条,留下大片的留白。

    这些看起来像是尚未完成的作品,却被装裱得同样讲究。

    姜暖瑜情不自禁感慨:“艺术家为一闪而过的灵感服务,不管作品是否完成,只要创作者觉得够了,那它就是完整的。”

    说完她看向梁齐,眼睛亮亮的,嘴角弯弯,似乎在寻求他的共鸣。

    “我同意你的说法。”汉斯站在楼梯口,说。

    姜暖瑜闻声转过身,汉斯道:“对我来说,过程和灵感,比结果更有意义。你很敏锐。我很喜欢。”

    姜暖瑜不好意思地笑笑,目光又落向梁齐。

    两人短暂对视,她发现他看她的眼神很深。

    不知怎的,她忽然不自在起来。

    汉斯察觉到二人之间的特殊氛围,促狭一笑,道:“你们留下来吃晚餐吧,我亲自下厨。”

    姜暖瑜第一反应要拒绝,毕竟第一次见面,不好唐突打扰;转而想到汉斯是梁齐的朋友,或许该尊重他的意思。

    而梁齐不知是恰好也看了过来,还是刚才就没移开视线,她一抬眼,两人的目光再度撞在一起。

    她顿时就忘了她要说什么。

    汉斯像是默认他们不会拒绝他的邀请,转身下楼,摆了摆手:“我保证你会爱上我的手艺。”

    姜暖瑜在原地眨巴着眼睛,有些无措。

    梁齐说:“你可以拒绝。”

    她凝眸想了几秒,问:“那你呢?”

    “什么?”

    “我想知道,你想留下吗?”

    她目光灼灼看着他。

    是现在离开,结束这场意外的同行;或是留下,主动共赴一顿晚餐的时间。

    比起她的想法,她更在意他是否有相同的意愿。

    梁齐定定看她一瞬,说:“他的手艺确实不错。”

    她捕捉到他唇角那抹淡淡的笑意,垂下眼,也弯唇笑了。

    梁齐往前走了一步,留出一个和她同行的空间。姜暖瑜迈步跟上,和他一起下楼。

    ·

    汉斯的厨房在别墅一楼西侧,开放式布局,中央的流理台连着一张又长又宽的橡木餐桌,上面垂着三盏蜡烛形状的吊灯。

    餐桌正对落地窗,窗外是泳池。夜色中,池底的灯光像细碎的星星打在水面,随着水波荡漾着。

    姜暖瑜和梁齐坐在餐桌同一边,汉斯系着围裙,在流理台和灶台之间来回穿梭忙活。

    他切菜的动作干净利落,煎锅时更是潇洒自如,还真像那么回事。

    他一边忙活,一边和两人随意聊天,很快准备好了晚餐:德式香肠拼盘、香煎三文鱼、黑麦面包和沙拉。

    “简单了点,但调料和酱汁是我试过很多次后的最优版本,你们会喜欢的。”汉斯拉开抽屉拿刀叉,笑着道。

    姜暖瑜好奇:“你平时就住在这里吗?”她原以为这别墅只用作私人画廊。

    “在中国的时候,我就是住在这里。”汉斯说,“我的生活就是画画,画画就是我的生活。画累了就自己下厨,偶尔邀请朋友过来,一起吃饭聊聊天。”

    姜暖瑜缓缓点头:“很浪漫的生活方式。”

    汉斯笑着摊摊手:“I hope so.”

    汉斯思维活跃、健谈风趣,尽管是初次见面,也完全不用担心尴尬冷场;情商也很高,话题总是先围绕他自己展开,却适时引到梁齐或姜暖瑜那里,让对方自然参与其中。

    但有时兴致上来,汉斯会突然说德语。

    此时,他大概在讲一段意外或惊喜的经历,眉飞色舞、神采飞扬,手上也自动比划着。

    姜暖瑜默默看了一会儿他的表情和肢体语言,但实在无法理解内容。

    她无意打破气氛,也没法不懂装懂,只好低下头吃东西。

    梁齐察觉到她不自然,侧眸看她一眼;她与他对上视线了,他却什么也不讲,移开目光去回应汉斯的问题。

    前半句是用德语,后半句说的中文。

    刚才这一来一回的对话,和姜暖瑜没什么关系,但只因他那轻描淡写的一瞥,她却有种自己没有被排除在外的感觉。

    不过,这样的状况在少数;绝大部分时候,汉斯都说中文。

    “对了,”汉斯忽然提起,“梁叔叔最近在中国吗?我想去拜访他,聊聊灵感。”

    “他在国内。”梁齐道,“具体在忙什么我也不太清楚,不过你可以直接联系他。”

    “每次我脑袋里一堆想法理不清的时候,就特别想和梁叔叔当面聊一聊,他很睿智,总能给我非常多的启发。可惜他现在不画画了。”汉斯轻叹一声,又说,“想画就画,不想画就不画,真正的随心所欲,是很多人梦想的状态,对吧?”

    梁齐无意义地笑了下,道:“确实。他那人一直随性。”

    姜暖瑜听着两人的对话,一时若有所思。

    她很难把这样随性的父亲和冷静理性的梁齐联系在一起。

    他们似乎完全不一样。

    可她随之想到几年前她第一次见到的梁齐,穿着衬衫在冬夜里抽烟,又隐隐觉得,那种和他父亲类似的气质,在梁齐身上或许并非不存在。

    她不禁想:她好像又多了解了他一点。

    ·

    这顿计划之外的晚餐并没有被刻意拉长时间,盘中的食物吃得差不多时,便自然结束了。

    临走前,汉斯从楼上拿着一个信封下来:

    “Sorry,我不会写你的中文名字,所以我写了’Nuan Yu’。”他舒展地笑着,将邀请函递给姜暖瑜,“下周正式开展的时候,希望还能见到你。”

    姜暖瑜一双杏眼惊喜地睁大,双手接过邀请函,不自觉看一眼梁齐,又认真对汉斯说:“谢谢你,我会来的。”

    汉斯朝她调皮地眨眨眼,又对梁齐说:“我邀请暖瑜来,你不介意吧?”

    梁齐摇头笑一下,没接他这句打趣。

    姜暖瑜的心脏却“咚”地一跳。

    从汉斯的别墅离开后,梁齐开车送她回家。小区没法进车,他把车停在门口路边。

    姜暖瑜解开安全带,侧过头说:“谢谢你,梁先生。”她换了一个不那么疏离的称呼。

    “带我去看汉斯的画,还有,送我回来。”

    梁齐牵了下唇,道:“客气了。”

    车内安静了半刻,姜暖瑜打破沉默:“正式开展的时候,你还会去吗?”

    梁齐的目光随她说话落在她脸上,路灯透过挡风玻璃照进车内,她眼中难掩期待,也有忐忑。

    他看她两秒,说:“不一定。”

    姜暖瑜明显失落,垂下眼睛点头:“噢,好。”

    她其实很想留一个他的联系方式,话到嘴边,终究没敢说出口。

    隔一会儿了,她扬起一个笑容:“那,再见。”

    梁齐点头:“再见。”

    姜暖瑜推门下车,朝小区大门走去。

    车内,梁齐的视线无声停留在她背影。

    几步外,她忽然转回头。

    夜晚的马路上,车流不断驶过。

    那辆深蓝色的玛莎拉蒂,在夜色下接近黑色,正缓缓起步,汇入车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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