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车后，彭泽回头，多看了一眼姜暖瑜，试探着提醒：“梁先生，晚上老爷子那边……”

    是景承明又叫几个小辈回去吃饭。

    梁齐背靠座椅，解开西服扣子，没回话。

    彭泽心领神会，转回身不再多言。

    梁齐侧头看向姜暖瑜：“你住哪儿？或者，要去什么地方？”

    姜暖瑜听出彭泽的言外之意，推测梁齐晚上是有安排的，不好意思耽误他时间，便说：“要不到外面之后，我还是自己打车吧。”

    梁齐看她两秒，吩咐彭泽：“先开出去再说。”

    “是。”彭泽点头，发动汽车。

    会展中心地库出来这条路，正逢车流高峰，汽车行进缓慢，好一会儿才并入主路。

    盛夏黄昏，太阳还斜挂在天上，金灿灿地洒在车身，马路上一片晃眼的金光。

    姜暖瑜拿不准梁齐到底答应没答应她刚才的提议。眼下主路不涉及变道，没人再问她，她也不知该不该主动开口。

    车内一时没人讲话，格外静谧。

    梁齐安静地坐在旁边，没说什么，也没什么动作，却强烈地占据着她的余光，莫名就让她觉得不自在。

    过了半分钟，她终于绷不住，开始没话找话：“梁总，展览场地的事，真的很感谢你，帮了我们杂志社一个大忙。”

    车里又安静了几秒。忽然，梁齐低低地笑了一声。

    说话前，她又是无声清嗓子又是舔嘴唇的，不料就来了这么一句毫无意义的客套话。

    姜暖瑜下意识转头，他掀起眼皮看过来。要不是他眼睛里那抹极淡的笑意，她都要怀疑刚才是不是幻听了。

    梁齐不咸不淡地说了句：“纪主编都让你们这么客气的？”

    姜暖瑜：“……”

    他是在说她太假了？

    她只好解释：“也没有客气……京城热门的艺术中心和展馆这个月的档期特别挤，听说品牌方前几个月就求了很硬的资源，也只协调到了十一月份的档期。”

    梁齐又是好几秒没说话。

    昨天之前，他压根儿不知道展览的事，更别说什么提供帮助了。

    见他安静着，姜暖瑜忍不住又扭过脑袋，没想到他也正看着她。

    这还是她第一次近距离见他完全正装的样子。墨黑的领带稳稳地扣在金属灰的衬衫领口；外头是中灰色西装，交杂着或深或浅几度的灰色织纹，更衬得他气质成熟而冷静，又有种隐形的力量感。

    不知怎的，她脑袋里忽然蹦出“优雅斯文败类”这个词儿。

    她恍惚了一下，回神后看向他的眼睛。

    梁齐：“怎么？”

    姜暖瑜顿时想到刚才那句内心os，不自然地抿了抿唇，又拉回之前的话题：“噢……所以，您确实是帮了大忙。”

    梁齐听完，终于点了下头，牵起唇角应了一声：“行。”

    他语气莫名有种迁就的意味，姜暖瑜听着，心跳突突地开始加速。

    她默默转回去，视线落到窗外，决定闭嘴。

    汽车终于驶出最拥堵的那段路，车流渐渐顺畅，窗外的街景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后退。

    彭泽从后视镜观察着后座的两人，梁齐察觉到，问：“想好去哪儿了？”

    姜暖瑜：“……”

    他这话说得跟她故意不想透露行踪似的。

    她报了她家小区的大概方向，彭泽说了声好，提高了车速。

    前方行至一个路口，正赶上红灯变绿，彭泽便没怎么减速。

    即将驶过斑马线时，右侧突然窜出几个骑着公路车的年轻人，显然是趁着信号灯刚变红抢线闯灯。

    右侧车道最前面是辆公交车，遮挡了部分视线，反应不及，距离骤然拉近，眼看就要撞上，彭泽猛踩一脚刹车。

    姜暖瑜猝不及防，整个人向前一扑，身体彻底失控。

    梁齐下意识伸手挡在她肩前，将她按回座椅，她这才没撞到前排靠背。

    这边还惊魂未定，紧接着，“砰”一声巨响从车尾传来，整辆车都震了一下。

    姜暖瑜更懵了，完全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彭泽回头，镇定道：“梁先生，后面追尾了，我下去看看。”说完推门下车。

    姜暖瑜从没经历过交通事故，没想到仅是追尾的动静竟然就有那么大。

    而那几个骑行的人，只堪堪绕开车头，头也没回地走了，仿佛他们不是差点酿成事故的当事人。

    她还没缓过神来，便听梁齐说：“先下车。”

    她愣愣地坐在座椅上没动，梁齐下车绕到她那边，从外面拉开车门，俯下身微蹙着眉：“来。”

    姜暖瑜慢半拍地“噢”了一声，扶着车门下了车。

    后车是一辆米色mini cooper，司机是个小姐姐，估计也是第一次经历交通事故，手里攥着手机，在车边慌慌张张地向彭泽道歉。

    见梁齐下了车，彭泽过来，道：“梁先生，我已经联系了司机，马上来接您。”

    梁齐敛眉想了两秒，瞥了眼马路对面：“不用了。”

    彭泽一怔，随即会意点头：“好。”

    绿灯变红，汽车一辆辆停下。梁齐走到姜暖瑜身边，扣住她手腕，带她穿过马路到广场上。

    姜暖瑜机械地跟着他走，等她反应过来，梁齐已经松开了她。

    他牵得自然，放得也自然，根本没给她多想的机会。

    他偏头看她一眼，抬了抬下巴，道：“换辆车。”

    姜暖瑜仰头望，只见周围的摩天大楼高耸入云。

    她虽有不解，但没多问。

    走到大楼门口，玻璃腰封上一排英文字母：TIANQI GROUP。

    她这下明白了，天奇集团总部在这里。

    这一带是京城新CBD，她平时很少来这片儿，难怪刚才没认出来。

    两人穿过自动门，非工作日的缘故，楼里人不多。闸机值班安保认出是梁齐，起身致意后拉开防护带放行。

    梁齐带姜暖瑜一路到高管专属电梯厅，按了上行键。

    电梯门开，姜暖瑜却忽然有些犹豫。迟疑着进了电梯，梁齐按下楼层后，她问：“我这样上去……合适吗？”

    梁齐抬眸，从电梯的反光里看她。对上他的目光，她说：“不会给你添麻烦吧？”

    梁齐视线一落：“不会。”

    姜暖瑜点头“噢”了一声，没再说话。

    电梯在53层停下，门开后，一身职业装的接待台助理起身，带着标准的微笑问候：“梁总，下午好。”

    梁齐略一颔首，回头示意姜暖瑜：“这边。”

    姜暖瑜默默跟上他，穿过左侧的通道。

    从走廊拐出去，是个面积不小的办公集合区：正中摆着一组沙发，周围环绕绿植；右侧大概是个小型会议室，左边摆着两张办公桌；再往里，是一扇深色的双开门。

    梁齐过去推门而入，姜暖瑜跟在他身后。人进去后，他缓缓松了手。

    门在身后合上，落日余晖透过两整面落地窗洒落进来；窗外视野辽阔，鳞次栉比的高楼间隙，隐隐能看到远处的天际线，一片渐变的橘红。

    办公室空间极其宽敞，装饰却并不繁复。中间靠左一组黑色皮质沙发，再往里是一张宽大的办公桌，后头是整墙书架。

    这是属于梁齐的空间。

    梁齐到办公桌拉开抽屉，从里头取出一把车钥匙，抬头见姜暖瑜还停在门口，正望着他办公室出神。

    她眉头微微皱着，表情有点茫然，似乎在思考；他在她视线里看了她好一会，她还望着。

    梁齐忽然就轻缓地笑了一下，问：“要坐会儿吗？”

    他说着换手握住车钥匙，拿起桌上的电话，似乎要外头的人准备水。

    姜暖瑜回过神来，连忙摆手：“不用了，不坐了……”

    “喜欢这儿？”

    姜暖瑜脸一下就热了：“这里……视野挺好的。”

    梁齐看一眼窗外，点了点头，又看向她，像是想听听她还会怎么说。

    姜暖瑜强装镇定，硬着头皮继续：“装修风格也……很高效务实的感觉。应该和您的工作风格是相辅相成的。”

    她弯唇笑了下，眼睛却没看着他。虽然从某种角度来说，她说的也是实话，但她真的编不下去了……

    梁齐没再为难她，抬脚走到她身边了，说了句：“谢谢你的评价。”

    他说完浅浅笑了，到门口拉开了门。

    姜暖瑜：“……”

    她脸皮要烧熟了。

    ·

    回到电梯厅时，接待助理再次起身：“梁总再见。”

    梁齐仍是给了一个点头回应。

    两人步入电梯，门缓缓合拢。

    接待助理正要坐下，景尧从另一侧慢步过来，她于是又欠身道：“尧总。”

    景尧并未理会她，目光定格在刚合上的电梯门，唇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弧度，似笑非笑。

    ·

    下行的电梯里，姜暖瑜心里不安稳得很。

    她没明白这短短半个小时里，事情怎么就发展成了这样？

    梁齐亲自送她回家，她怎么敢想？

    出电梯时，她悄悄瞥了眼梁齐。梁齐感受到她的目光，侧眸看了过来。

    他垂着眼皮，眼睑下方印出一道淡淡的阴影，使得他眼神更加深沉难测。

    姜暖瑜心跳骤然加速，匆匆移开视线。

    上车后，她拉过安全带系上，想着待会儿怎么报具体地址才不会显得她把梁齐当司机。

    正琢磨着，梁齐忽然问：“着急回家吗？”

    “嗯？”姜暖瑜扣上安全带搭扣，怔怔转头。

    梁齐说：“不急的话，带你去个地方。”

    他讲话尾音很轻，听不出是真的邀请还是随口一说。

    姜暖瑜顿了两秒，还没来得及细想，嘴巴就先一步答应了：“行啊。”

    梁齐点了下头收回视线，启动引擎。

    汽车缓缓驶出停车场，车窗外，城市灯火和最后一抹夕阳交织成斑驳的光影，柔和又迷离。

    有了先前的尴尬经验，这次，姜暖瑜选择不乱说话。

    而她不说，梁齐也不主动挑起话题。

    一路安静。

    大约二十分钟后，车驶进一片绿植环绕的别墅区。

    梁齐将车拐进一处院子里，停稳熄火，解开安全带：“到了。”

    姜暖瑜透过挡风玻璃打量，眼前是一幢现代风格的三层别墅。

    她不禁好奇这里是什么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