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如墨,繁富的皇宫彻底被墨色浸染,四下寂寥无声,唯有景福宫还灯火通明,喧嚣非常。
景福宫正殿内,明堂之上皇帝与皇后分别坐在金漆祥龙、吉凤椅上。明堂之下文武大臣按着官职大小依次鱼贯落座,他们身后坐着自家亲眷。
沈玥瑶悄然打量过在场所有人,除了堂上皇帝与皇后,以及堂上坐在前排的百官之首季相国,还有武官之最的父亲都是黑着一张脸,余下之人都是一副戏谑的模样。
但碍于帝、后不怒自威的气势,场上总体气氛紧张。恰逢太子与相国千金从揽月阁中出来,跪在明堂之下,殿内气氛变得更加紧张——
皇帝还未追究太子通奸之罪,太子倒先伏地喊冤:“父皇明鉴,儿臣是被季宁儿算计才会犯下此等错事,还请父皇为儿臣做主啊。”
听闻太子指控,皇后顿时恼怒指着季宁儿道:“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勾引太子。”
“臣女没有。”季宁儿先是摇头否认,接着转头对太子伤心道,“太子殿下何以翻脸不认人,始乱终弃?明明是您让我留下来陪您的。”
太子脸色瞬间涨红,像是受到什么奇耻大辱一般指着她怒喝:“一派胡言,本宫从未对你有过半分情意,如何会让你相陪?”
“况且本宫酒醉是独自宿在揽月阁,其间未曾召见于你,你却趁本宫酒醉不顾礼义廉耻爬上床榻,分明就是有意为之。”
太子一番指摘让季宁儿瞬间成了众矢之的,尤其是女眷们都在对她指指点点,说她不要脸,为达目的不择手段,连带季相国也被骂教女无方,以至于他气得眼眶发红,看自家女儿的眼神都变得阴鸷起来。
皇帝面色阴沉如铁,当众质问季相国:“季卿,这就是你养的好女儿?”
皇后随之怒责季宁儿:“好一个心思深沉,不知廉耻的相国千金!为了能攀附太子全然不顾女子贞节,如此娼妇做派,丢尽了名门闺秀的脸。”
面对帝、后指责,季相国惶恐跪地:“微臣有罪,还请皇上、皇后恕臣教女无方之罪,微臣日后定当对小女严加管教。”
皇帝神色严肃对季相道:“既你承认教女无方,朕罚你半年俸禄,你可服?”
季相国跪拜谢恩:“谢陛下开恩,微臣心服口服。”
皇帝犀利眼神扫过季相国最后落在季宁儿身上:“至于季宁儿罔顾礼法设计太子,朕念在爱卿为社稷多有操劳的份上,为保全你相府颜面,罚季宁儿禁足一年后,一年后她了入东宫为太子嫔。”
一直作壁上观的沈玥瑶听到皇帝如此处理这件事,顿时心凉了半截,这与她想要的结果背道而驰。
同床共枕的是两个人,皇帝仅凭太子一面之词就惩罚了季宁儿,太子却相安无事,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皇帝这么做是除了维护太子以外,重在安抚镇国公府。
虽说太子与季宁儿通奸这事里她这个正牌未婚妻是受害者,但皇帝并未处罚太子,等同于宣告太子没错。
她若是现在冲到御前挑明太子通奸有错,她请求退婚,就是在打皇帝脸,自古以来跟帝王作对的人都不会有好下场,她只是想退婚,没想找死。
要怪就怪她没料到皇帝会如此偏帮太子,计划失败她也无话可说,退婚之事只能从长计议了。
至于季宁儿,终是她对不住她,她发誓一待她禁足解除,定会帮她坐上太子妃之位。
就在沈玥瑶以为所有努力都白费的同时,身处一片骂声之中,季宁儿不慌不忙朝帝、后作揖,按照计划前便想好的说辞从容应对。
“皇上、皇后娘娘容禀,事情非如太子所言是臣女自荐枕席,实情是臣女与太子是情难自抑才会偷尝禁果,无关阴谋诡计。”
皇帝短暂凝视她片刻,沉着嗓音命令:“说下去。”
“臣女在宴会上饮了酒有些头晕,未免殿前失仪便景福宫外院透气,恰巧见太子殿下酒醉来此休息。”
季宁儿看了一眼太子,蔚然深情中透着娇羞,“后来揽月阁内传来殿下隐约不适的声音,臣女见无内侍侍奉殿下,又忧心殿下会出事便私自进入揽月阁侍奉殿下。”
“怎料殿下在臣女接近时一把将臣女揽进怀中,字字句句说着对臣女的喜欢,还承诺会娶臣女为太子妃。”
“臣女本就心悦殿下,骤遇殿下表明心意,又饮了酒有些醉意,自是情难自制,这才与殿下榻上相欢。”
季宁儿刚说完最后一个字,太子急切向皇上、皇后摇头:“父皇、母后莫要被她花言巧语蒙骗,这都是她前面之言,儿臣断不会做出这样的事……”
太子话还没说完,季宁儿插嘴打断了他的陈情,将早已准备好的人证:“太子殿下的内侍监安公公曾在我和殿下情动之时推门而入,可证明臣女所言非虚。”
皇帝扶了扶额头,接着扫了一眼将殿中坐得满满当当的百官与亲眷,最后向身边大监摆了摆手。
大监扯着尖细的声音朝门口高喊:“传内侍监。”
很快内侍监被传到殿上,在他行礼下跪后,皇帝绷着脸发问:“太子与季宁儿于揽月阁同榻一事,太子是被迫还是情难自禁?”
内侍监抬头看了一眼跪在他身前的太子与季宁儿后又低下头,支支吾吾半天也没说出一句整话。
等待他回答的时间里,沈玥瑶紧张得手心不停冒汗,这个答案不管是对季宁儿,还是对她来说至关重要,这决定了这个计划还能不能进行下去。
偏生这小太监又有口不敢言,这真的让她很着急。
“大胆奴才,皇上问话竟敢不答!”
皇后怒不可遏的声音响彻大殿,让殿中的气氛一下子紧张起来,沈玥瑶亦同在场所有人一般将注意力集中到内侍监身上。
内侍监整个人趴跪在地上,身体像被风吹肆虐的树枝一般颤抖不止:“皇上、皇后娘娘恕罪,奴才不敢答。”
“朕让你答你便答。”
听见皇帝毫无耐性的声音后,内侍监身体瞬间僵直,下一秒便将实情全盘托出:“奴才送醒酒汤进揽月阁时,恰好看到是太子殿下将季大姑娘拉入怀中,要姑娘留下来相陪。”
顿了顿,小心翼翼看了一眼太子又继续,“奴才还听见……还听见……”
皇帝:“还听见什么?”
内侍监:“听见太子许季姑娘太子妃之位。”
话刚说完,沈国公突然起身指着太子,双目泛红,声音颤抖地质问:“与他人私通,太子眼里还有我们镇国公府吗?”
太子起身狠狠踢了内侍监一脚:“狗东西,竟敢背叛本宫。”
顿了顿,他再三向沈国公保证,“本宫不喜欢季宁儿,更不可能承诺她太子妃之事,国公爷莫要轻信奴才之言。”
沈国公冷笑一声:“他是你的贴身奴才,与你更为亲近,此刻当着皇上的面冒险指认你,比起你的苍白无力的自辩,你的奴才更值得相信。”
“太子殿下身为储君却做出这等无媒苟合之事,全然不顾与顾及我长女的婚约,让整个镇国公府颜面扫地,今日你必须给本公一交代,否则本公绝不会善罢甘休。”
见他情绪激动,皇帝出声安抚:“沈爱卿息怒,太子只是一时糊涂,朕定会给你一个满意的交代。”
沈国公:“陛下预备如何处理此事?”
皇帝身体微顿,视线在太子与镇国公之间反复横跳,始终一字未发。
“陛下容禀,臣女有话要说。”沈玥瑶觉得时机到了起身朝皇上行礼。
皇帝平淡无波地扫了她一眼:“讲。”
“既然太子殿下与相国千金郎情妾意,镇国公府自愿与太子退婚成全有情人。”
沈玥瑶说完这句话的下一秒,全场倒吸凉气的声音传入耳中,她嘴角微翘,早就预料到这番话的杀伤力大,只是没想到会震惊全场。
也是,唾手可得的太子妃之位,她就这么轻飘飘放弃了,谁听了能不吃惊,没准还觉得她是傻子,心里正嘲笑她呢!
不过她不在乎这些闲人的看法,她迫切想要挣脱包办婚姻这个牢笼,去翱翔于天地间呼吸自由的味道。
就在她畅想未来时,手臂被狠狠拍了一下,以至于她的幻想破灭了,她抬头一看原来是她的父亲下的狠手。
“瑶儿,你糊涂啊,太子不过是犯了一次错,何至于退婚?”
“父亲,女儿其实并不喜欢太子,借这个机会退婚了正好。”
“放肆,婚姻岂容你儿戏!况且感情慢慢培养就有了。此事为父不同意,你趁早死了这条心。”
“父亲,你若真心疼爱我,以后还想看到一个快乐的女儿就不要阻止我,若你想看到的是一个郁郁而终的冰冷尸体,你大可以继续阻挠我。”
无论父亲如何劝诫沈玥瑶放弃退婚,她就是不同意,两人态度都很坚决,场面一度陷入了僵持。
“沈爱卿,你们父女俩人在私底下说什么?”
听闻皇帝如是问,沈玥瑶才恍然自己和父亲都下意识压低了说话声,故而谈话内容只有他们父女知道。
因皇帝的介入,他们父女之间针锋相对的局面被打破,而父亲需要向皇帝回话,她只能在一旁干看着。
“回皇上,微臣不过是教训小女不得在御前开玩笑。”
说这话时他还不忘用眼神警告她不准轻举妄动,她舔了舔唇,深呼吸后做出回家后第一次忤逆父亲的举动。
“皇上,臣女并非玩笑,而是真心想退婚成全太子与季姑娘,还望陛下允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