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恩伯府，落月轩。
支摘窗上端撑起足够夜风穿堂而过的弧度，下端紧闭。屋内灯火明亮，下半段窗纸上成了一张人为造成的活着的美人图。
画中美人桌前执笔，一枝婀娜花枝作伴。挺直的背，修长的手。侧脸精致梦幻，提笔更添书卷气，花影绰绰，红袖添香。
纸上美人一举一动随着屋内主人而动，投影无法像落笔丹青一般纤毫必见，温暖朦胧中更添一分独有的意境。
“笃笃——”
元米轻轻敲了敲门，提醒自家专注看账本的公子。
听到敲门声，谢玥并未放下手中笔，沾了沾墨，继续写着什么，问：“怎么了？”
元米小声回话：“公子，小姐还没回来。”
小声是心虚的，他是知道今日琛姐儿出门所为何事，还帮忙遮掩了一二。采春节那日他原以为可以见到虞小姐，做了一堆心理准备，想暗中观察虞小姐提前做些准备。
事实上采春节当日他只收到公子让人给他递来的让他不用去找公子的话，想着公子和虞小姐未婚妻夫独处增加情感也是好事，他原本还算放心。
只是后来只见到了公子，公子说虞小姐处理公务去了。而且他能感觉公子之后不太开心，那当然是虞小姐的问题啊。
元米虽然书读得不算公子那般多却也是知道凤栖朝官员在采春节当日是可以休沐的，而虞小姐自己邀请的公子，居然把自己未婚夫丢下自己回去了！
尤其是桌上那枝现在还被仔细养得好好的桃花，他原本还以为是虞小姐送给公子的，谁曾想那是公子自己摘的！
犹记得那日。
察觉出公子不高兴，元米看到公子手中粉嫩的桃花，眼中闪过亮光，高兴道：“虞小姐送了公子您春花呢，说明她也希望成婚后与公子和和美美。”
谢玥仔细将花放好，悄悄抿了抿唇，装作不在意：“这花是我自己摘的。”回忆起在空中的失重，心跳还是不受控制地漏跳一拍，“有花堪折直须折，何须辜负好春光。”
就当，留个纪念。
元米：“......”
火上浇油雪上加霜让元米手足无措，他嘴真是太笨了！
所以琛姐儿和他解释前因后果后，他也就同意了。
现在想想真是玩闹，琛姐儿才九岁，哪怕有萧意姐在身旁护卫，但那可是大理寺少卿啊，不会真有什么事吧？
久等不见琛小姐回来后元米现在真是后悔死了。
“什么？”谢玥放下笔，好看的眉微蹙，转头看向元米，问：“琛姐儿这几日不是都在书堂吗？”
站起身，顾不得追责也无暇顾及其中缘由，快步向外走去：“琛姐不在学堂瞒不过司妙璇多久，快把人找回来。”
必须在他动作之前找到人。
谢涵俞回家后虽然不缺胳膊少腿，但人鼻青脸肿的和猪头没差多少。司妙璇心疼的不行，整日汤汤水水送个不停，谢涵俞进去一遭现在倒是比进去前更胖。
脸上五彩缤纷，自然去不了国子监，便请了假留在家中。
关系到伯府未来继承人，谢雯自然也是看中荣恩伯府中女儿读书的。却也如同个半盲眼瞎耳聋，司妙璇说什么她就信什么。
因此当初他据理力争谢涵俞与琛姐儿一同笔试争取那一个国子监名额时，琛姐儿被人下药，发着烧晕倒在笔试中。
他们的母亲压根不在乎倒下的琛儿，而是在司妙璇三言两语中斥责琛儿争强好胜不知分寸自食恶果，禁了琛姐一月的足。
哪怕他再追查，也不是死了一个司妙璇推出来的早有准备的仆妇。
召集了人，谢玥下令：“王伯你去打探一下清兰居动向，齐叔你负责盯住南榆院。剩下的人暗中去找琛姐儿，马上将她带回来。”
谢玥抬眸，眼神冷冽：“元米，去给若雪递个消息。”
虽然早了一点，但殊不知时机正好呢？
“是。”元米神色严肃认真。
清兰居。
司妙璇在隔壁茶室听完下人汇报，眼中沉思，招了招手让管事附耳过来吩咐下去。
整了整衣裳，将茶水亲自端起，道：“去吧。”
“是。”
端着茶水，玉手芊芊挽起帘，微微侧头，举手投足一举一动都是精心设计过的。
“妻主，用些茶。”
谢雯看到亲自给自己端茶倒水的司妙璇，原本作画被打断的不虞转瞬消散。
“何须你自己动手，这些事让下人做就行了。”
将画笔放下，绕过画案，在桌前坐下接过茶水。
司妙璇从小就知道有的话说了就是恩宠，却不能真信。
“作为您的夫郎，自然当我亲自服侍。可是觉得璇儿泡的茶不如你房中那个柳儿。”恭敬之余拈酸吃醋也拿捏的恰到好处。
说什么要后宅安宁，正君心胸宽容，但女人爱极了男人为了自己吃醋。
这柳儿是最近谢雯最上心的心尖儿，想到那一手不知从何偷学的泡茶手艺司妙璇就恨得牙都要咬碎了。
这几日他不过是多关注了俞儿松了松手，就让那小贱蹄子钻了空子，爬上了床。
“柳儿那茶就泡个趣，哪能和你比。”谢雯面对这样的情况早就驾轻就熟，该哄谁一点不带犹疑的。
“哼。”司妙璇娇嗔的度得心应手，“妻主可还生我的气生俞儿的气？”说着慢慢靠在谢雯身上。
听到俞姐儿的名字，谢雯脸色微硬了两分。将人从牢中捞出来，人好好站在眼前后曾经压下去的各种滋味后知后觉浮了起来。
不可否认谢涵俞这个她给予最多期待的孩子现在让她有些失望，失望的情绪一出现自然而然眼光开始变得挑剔。
她没想到自己心中定下未来继承荣恩伯府的谢涵俞沾染上了这么多劣行，她以为每日刻苦读书有望中举的女儿，已经学会了去青楼狎妓，还和人赌钱斗蟋蟀。
这次被抓是因为看上了一个平民手中的蟋蟀，强买强卖不成就将人打个半死，被虞眠歌的人抓了个正着。
玷污了荣恩伯府的名头，还让她在一个黄毛丫头手中吃了这么多暗亏最后赔进去一个儿子。
而他的夫郎，为了俞儿甚至违逆自己，应了整整万两嫁资，搞得玉书天天折腾不休，整个家中鸡犬不宁。
谢雯也不是傻的，她知晓俞姐儿这些事也有司妙璇隐瞒她的原因。
不可避免的，谢雯就想到曾经斐仪掌家的情景。人总是容易美化或恶化记忆之中的人，而林斐仪正好是被谢雯美化的那个。
所以目光就移到了自己漠视许久的另一个拥有继承权的女儿谢明琛身上。
发现另一个女儿出落的秀外慧中，彬彬有礼，初具大家贵女风范。
心中满意，她的女儿自是如此。
作为谢雯的枕边人，司妙璇理所当然第一个察觉到谢雯的想法变化。
“要怪你就怪我吧，都是我这个做爹的不是，没及时发现，那些阳奉阴违的仆妇我都重罚了。”司妙璇眼中流出真实的恨意，俞姐儿是他后半生的保障，他怎么可能让她学废了。
居然真有人在他眼皮底下搞这些小动作，他怀疑是谢玥那贱皮子，奈何找不出一点证据。
谢雯：“......”
见谢雯仍旧无动于衷，司妙璇便从谢雯身边起开，坐到另一旁，开始抹眼泪，“俞姐儿也是被人带坏了，她现在也知错了。”
“知道你不想见她，成天躲学堂里读书。饭也不用，觉也不睡的。你们母女就是上天派来折磨我的。”难过委屈生气，情绪层层递进，浑然天成。
谢雯看他这幅模样倒是不好说些什么了，毕竟是自己真心疼爱的女儿，倒也做不到那么绝情。
起身坐到司妙璇身边，温声开始哄：“你这是生的什么气，这个年纪还哭也不知羞。”
“哼。”司妙璇知道成了一半，伸手假意推了推谢雯，佯装生气：“我就是不知羞。”
谢雯心中最后一点芥蒂也没了，道：“好吧好吧，那我们就去学堂看看俞姐儿去。”
正好，也看看琛姐儿是否像话说的那般勤恳早晚温书，九岁也是时候可以进国子监了。
谢雯觉得或许俞姐儿需要一些危机感。在她还没放话决定之前，继承荣恩伯府的殊荣就还落不到她们头上。
司妙璇破涕而笑：“这可是你说的，待会可要和俞姐儿好好说话，母女之间哪有隔阂的。”
“走吧。”
谢雯率先起身，等司妙璇整理仪容。
不得不说哭也需要技巧，司妙璇看似哭得梨花带雨，实则一点没影响形象，拿手帕抹了抹就走到谢雯身边。
两人一同向学堂走去。
半刻钟不到，落月轩就有人递消息司妙璇带谢雯正去学堂的路上。
果然，得到消息谢玥并不惊讶。
了解谢雯的不仅有她枕边人，作为谢雯这么多年的儿子，他对他这个母亲的性子同样摸得八九不离十。
“琛儿回来了吗？”
“还没有。”
谢玥嗓音平静无波：“继续找。”
他最大的失误是不够狠心，不会有人看到她风雨无阻的努力，也不会因此而去选择她。
在这个荣恩伯府，只有算计，人人都在算计。
琛姐儿或许真该长大了，他不能永远陪在她身边。
有时候，谢玥会恨自己，恨自己是个男儿身。
心脏被一股名为胆怯的情绪绞紧，他不敢去回想爹爹那双永远温暖的眼眸。只觉得四周阴翳，自己好像与爹爹期望的模样越发相去甚远。
月亮被乌云笼盖，月光黯淡失色。
谢玥披上雪白外衣，如松似鹤，向学堂走去。
平静淡然的眼底是压抑着的恨与疯狂和一股莫名的期待。
司妙璇，你做好准备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