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了一个小时，车子终于从拥挤的社区驶离，社区的边缘没有康庄大道，只有焦黑布满坑洼的裸露地面，小坑连着大坑。
程橙能认出那些坑洼是炮弹留下的痕迹，这里的土地在当初那场能量泄露中，已经被摧残得支离破碎。
艾米熟练地驾驶着皮卡绕着坑洼前行，还是免不了发生颠簸。皮卡看着老旧，但是经过改造马力巨大，在颠簸中也没有显得吃力抛锚。
却苦了程橙这个乘客，颠得伤疼，还隐隐想吐。
“暗格里有瓶药。”
艾米一路上都听着车里的音乐，没有搭理程橙，现在突然说话。
程橙忍着不适拉开副驾驶前面车头的暗格，里面堆着各种颜色的液体药剂，还有瓶瓶罐罐的颗粒药。
“黑色那瓶。”艾米提醒。
黑色的药瓶只有一瓶，很好认，程橙拿了出来，转到标签的那面，上面的字迹已经模糊不清，应该经过长期摩挲，他看不出是什么药。
“你要吃吗？”他问。
“强效安眠药，一颗可以睡一整夜的好觉，半颗也够路上睡两三个小时。”
程橙动作一顿，听出了她的意思，原来是看他太难受，提议睡一觉么？
从认识以来艾米其实一直表现得很会保护人，要不是亲眼看到她抢东西和杀人的果断，他会觉得艾米是个很好的人。
他缓缓转着药品，倒没怀疑瓶子里的是不是真的安眠药，但在这种情况下就算不舒服，他也不想吃。
“怎么，像你这样的人也要吃安眠药才能睡着，是杀人太多良心不安吗？”
“是啊。”
没有想象中的反唇相讥，语气也没有戏谑，艾米回答得认真，让他有种说中了的错觉，一时间无语。
过了会才又开口，“你从小就生活在那个地方吗？”
艾米从内视镜中看了他一眼，“我没打算杀你，不用套近乎。”
程橙往车座里窝了窝，想找个舒服点的姿势，但老旧皮卡的座位设计得不宽敞，以他的个子怎么坐都憋屈。
“只是长路漫漫，不找点事做很难熬。”
“那就睡觉。”
一句话堵住他满腹的好奇，只能望着淡蓝色的天空神游。
淡蓝色并不是天空的颜色，安全区的上空都覆盖着隔绝root能量的屏障，跟隔绝装置一样，屏障呈现出淡蓝色，透过屏障看天空也是淡蓝色。
实际天空的颜色是他们在列车上看到的那样，永远都是压抑的灰蒙蒙。
那些蓝色的天空、金色的晨曦、火红的晚霞，只能从网上遗留的资料中，一遍遍温习。
“你说，如果没有那艘潘多拉，是不是就不会发生这些事？”他忽然问。
“哪些？”艾米问。
“很多。”程橙眼神悲怆，“我们不用被困在这层屏障下，你不用去抢配方，那些人也不用在这里等死。”
他以为艾米会笑他的想法天真，她却异常的沉默，随后扯了扯唇角，“李维又说了什么，怎么能坏小朋友的道心。”
“我认真的。”程橙语气幽幽。
虽然他们身份微妙，艾米显然也不是一个合适的倾述对象，但他总感觉艾米会给出不一样的答案。
难得的，艾米收起散漫的态度，
“人类社会总会有各种问题，在潘多拉没降临之前，贫穷、暴力、战争，其实一直都存在，发展到现在的情况，不能只怪那艘飞船，”
程橙垂下眼睫，从窗缝溜进的晚风将他的头发吹得凌乱，稍稍挡住了眼睛。
他的声音沉闷，“但如果没有它，人们的出路会更多不是吗？”
“是。”
艾米坦然点头，要是人类不被困在这屏障下，会有更多的可能。
“要是能让潘多拉消失就好了。”
程橙仰着头，今天天气不佳云层太厚，看不到潘多拉的半点踪影。
“联合政府想了一百多年，都没找到对付潘多拉的方法，祝你能成功。”
“嗯……”程橙竟然很认真的应声。
聊天让他的情绪得到缓和，镇定剂又慢慢发挥了效果，意识渐渐变得模糊。
再次醒来时，车子已经驶离那片满是弹坑的地方，那片诡诞的社区也没了影子，车轮下的路也变得好走许多，少了很多颠簸。
虽然不是市政修建的公路，但看地上的痕迹，应该常有车辆驶过，四周零星有植物的影子。
在土地有限的情况下，植物同样稀有，安全区里的树木甚至每一颗都有联合政府的标记监测，看到树木程橙就知道即将接近联合政府的监控地带。
“我睡了多久。”他问，刚睡醒的声音喑哑低磁。
艾米扬了扬眉，“多说两句。”
程橙敏锐察觉到她是对自己的声音感兴趣，头疼地闭上眼睛，实在没想到自己一个大男人，有天会沦落到被调戏的地步。
车子开始减速直至停下，艾米下了车，绕过车头拉开副驾的门，“下车。”
程橙眺望远方，是一片茂林，知道艾米只能送到这了。
安全区里这么成片的林子只会是政府或一些企业的林业园，再靠近就要进入巡逻和监控的范围，她不适合出现在监控下。
虽然和艾米的关系算不上好，但要分别，程橙生出些异样的惆怅。
他下了车，艾米二话不说绕过车头回到驾驶位直接启动车子，果断没有一丝留恋。
程橙下意识扒住车窗，“不多说两句吗？”
以他们的身份，以后想见面就很难了，只是这么一想，程橙竟然已经开始遗憾。
“需要轮椅的话，自己拿。”
“……”
他无语地轻吸口气，“毕竟我是小朋友，让小朋友还是受伤的小朋友独自走这么长的路，不嘱咐两句吗？”
艾米侧头看去，他微弓着腰才能和她视线齐平，半垂着的睫毛浓密且长，让她想到盛开的向日葵花瓣弯起的弧度。
明明是一张好看到接近有侵略性的脸，此时却一副小可怜的模样。
她喜欢好看的东西，对好看的东西也格外宽容，用手在车座缝隙里摸了摸，摸出一把手枪抛了过去。
“保护好自己，小朋友。”
说完车子起步扬长而去，只留下带着尾气的气流，掀动程澄的发丝以及衣角。
后视镜中的人影逐渐缩成一个小点，他还是站在原地，身影落寞。
艾米忽然有点烦躁，将方向盘打向一边，皮卡驶入小径爬上一个山坡。
熄火下车，她从副座底下摸出一个黑色编织手提袋，拉开拉链开始组装里面的器械，不到两分钟，一把重型狙击枪就组装好。
架好枪架，将枪口对准离开的方向，打开了狙击镜前盖，从狙击镜里寻找程橙的身影，很快就锁定了目标。
对方已经朝林子走去。
安全区里并不是真的安全，即使军方会经常巡逻保证民众的安全，但仍旧无法肃清所有变异体，很多变异体就喜欢藏在偏僻的地方。
更何况这片林子与“废墟之城”接壤，那里的人多的是活不长的亡命之徒，什么事都干得出来，埋伏在接壤处专门洗劫从城区来的人也不是没有。
废墟之城就是先前他们来的地方，在root能量没泄露之前，原本被政府划分为Z区，能量泄露后就多了个废墟之城的名字。
林子的边缘有防护网，防护网上有触动警报。
她一直架着枪透过狙击镜监控着程橙周围的环境，一直等到他走到防护网前，看他故意触发了防护网的警报。
带枪的护林员很快在防护网的另一侧出现，他顺从地举起手，和护林员交谈着什么。
艾米大概能猜到他说什么，大抵是说出自己的身份，让他们帮忙联系家人之类的话。
而他的家人在接到电话之后，会比联合政府的人还要更快赶到。
果然，狙击镜里一位护林员举起了手腕，不到两分钟就放下枪，毕恭毕敬打开防护网将他请了进去。
艾米收起狙击枪，重新拆开放回袋子里，没有急着走，而是拿出一袋营养液倚着车喝了起来。
天色几乎完全暗了下来，大概一个小时后，直升机的声音传来，看着直升机在林子降落，她才慢慢启动车子开下山坡。
独自一人时，她将车开得很快，老式皮卡在凹凸不平的路面疾驰颠簸得厉害，从外面看整辆车几乎是在路上弹跳着前行，车身的零件因为弹震轰隆作响。
显然刚离开废墟之城时，小心绕过那么多弹坑已经是在为伤者着想。
回到家天已经很晚了，拥挤的屋子已经收拾得差不多，李维和苏童还埋首在杂物堆里，抬头看了她一眼就继续收拾。
“去了那么久，是把人送到家门口吗？”李维问。
“哼！”苏童冷哼了一声，“为什么对他这么好！”
谁都没觉得艾米是想偷闲，才会这么久才回来。
“你这随手捡人的毛病真得改改，太耽误事了，我们的服务器已经被攻击了好几次，估计明天他们就会攻破，我们得在今夜就离开。”李维提醒。
苏童立马回怼，“艾米要是没这毛病，现在也没我们什么事了，美女做事你少管！”
艾米也开始在屋里转悠收拾，她常用的东西其实已经被收好。
“有用的东西都带走，不重要的就销毁，这次应该闹得挺大的，估计要避很久的风头。”
“原来你也知道会闹大，还这么冲动行事！”李维抱怨。
“MN集团让我们吃那么大的亏，你能忍？”苏童问。
李维顿了顿，“……好吧，忍不了一点。”
他看向艾米，“想好这次躲去哪里了吗，能容下我们的地方好像不多了。”
艾米用把螺丝刀挑起挂在理疗机旁的破烂背心，那是李维给程橙换下的。
“确实有个好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