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橙顺着李维的视线看去，狭小的小巷里人们竟然排起了长队，队伍的最前方是一间只开了一个小窗口的屋子，窗口上挂着一个闪烁不定的霓虹灯牌，亮着一个“药”字。
窗口的两边，有几个手持步枪的人，眼神恶狠狠从那些排队的人身上扫过，似是一种震慑。
“我们的店。”李维说，一边带着程橙绕到药店的后方，从后门进入。
里面跟程橙想的完全不一样，他原本以为这种地方的药店，也会拥挤杂乱。但是里面十分宽敞，灯光明亮货架摆放整齐，上面码着各种药物，程橙扫了眼，大多是针对结晶病的药剂。
李维带着他穿过一排排货架，抵达一扇暗门前，推开门，浓郁的药味传来，程橙更加诧异，这边的房间竟然是个小型的制药工厂。
一台台机器流水线生产着药品，工人的制服干净整洁，全都埋头在机器前苦干。
看到李维来，他们没有停下手上的工作，但脸上都带着笑打招呼，
“老板！”
这是程橙第一次在这里的人身上感受到生气，李维只是点了点头，就带着他继续往前走，抵达了另一间房，是个监控室。
监控室里有两个人守着，看到李维连忙起身迎接，李维摆了摆手，“你们先出去。”
人都走后他坐下，程橙目光扫过监控屏幕，显示的都是工厂各个角落的监控画面，从监控画面大致能摸清工厂的规模。
规模虽然不大，但产品线很完整，从原材料处理车间、到生产车间、再到售卖一条龙，竟然都在这里完成。
“你说得没错，我们抢配方确实是想自己生产，不过跟你想的有些不一样，我们不盈利，这里的所有药品几乎是原价、甚至是亏本出售。”李维缓缓说道。
程橙皱着眉，不是很相信，就没有插话等着他继续说下去。
“这里的人，全都是被联合政府遗弃的人。”
程橙眉头皱得更深了，“你在说什么？”
“他们全都得了结晶病，可领不到联合政府发的抑制剂，拖着生病的身体，也找不到工作挣钱买药，更买不起遮风挡雨的房子，也付不起房租，这个社会任由他们自生自灭，他们只能逃到这个遗弃之地苟延残喘。”
“怎么会领不到抑制剂？联合政府不是规定患结晶病的人，都可以申请免费领取抑制剂吗？”程橙不敢相信。
“确实是患结晶病的人都可以申请，但不是所有人都能申请成功，只有那些‘对社会有用’的人，才会得到联合政府的接济。”
“什么叫对社会有用的人？”
“有劳动力、能对社会做出贡献、或者家中有人能对社会做出贡献的人，这类人联合政府需要留着，或者说资本需要留着他们建设这个社会，总得有人服务你们这些有钱人不是吗？”
“你……”程橙想反驳，却找不到反驳的话，他没接触过这个世界的黑暗，但隐隐的觉得李维说的对。
李维继续开口，“资源总是有限的，可人类总会不停繁衍，当资源无法满足所有人类的需求，且无法解决资源不足这个问题时，最便利的方法就是减少瓜分资源的人。最先被解决的，自然不是你们这些有钱人。
“于是这些‘没用的人’就被以这种手段舍弃。
“可是，没用的人也想活着对不对？所以在联合政府还没对这片区域重新规划的时候，他们偷偷来到了这里，起初只是偷住，后来人越来越多规模不断壮大，现在的人口已经壮大到联合政府也不敢轻易驱逐的地步。
“所以他们只能尽量封锁消息，不让有关的消息流出去，免得引起动荡。”
李维说这些的时候神情平静，却在程橙心中掀起惊涛骇浪，在这之前他还觉得安全区里岁月静好，只有反叛军打着自由的名义，却干着掠夺的事。
用了好一会儿他才消化这些信息，喉间越发苦涩，“所以你们做的这些事，都是为了救这些被放弃的人。”
李维瘫在椅子上疲惫地闭上眼，“这件事没那么容易，先不说盈不盈利的事，药品的原材料几乎被联合政府和生化巨头控制，光是弄到原材料就困难重重，我们买原材料比那些垄断市场的公司要花更多的钱，所以才会接一些确实不怎么合法的活干。”
程橙又沉默下来，只感觉胸口压着一块大石头，喘不过气来。
过了好一会才重新提起说话的欲望，“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李维挠了挠头，神情烦躁，“因为你看到我们的脸了，如果没看到还能直接放你走，但是看到了你跟军方一说，我们就得上通缉令，很麻烦的。
“艾米看人的眼光挺准，她会把你救回来，说明觉得你这人不错。我查过你的资料，知道你的身份不简单，我们应该算不上十恶不赦的坏人，希望看在我们做的这些事份上，你回去后别把我们供出去。
“那家伙虽然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但是真被通缉，我们的行动都会受到限制。她做事一向不顾后果，估计不会跟你说这些，苏童又无脑崇拜她，只能我来擦屁股。”李维语气颇为幽怨。
原因只是这么简单，程橙感受到李维的用心良苦。
但他从小生活在联合政府的管辖下，即使亲眼见到这里的人生活的惨状，依然不敢相信他们的政府，私下放弃了他们的子民。
他只能沉默着。
李维该说的已经说完，站起身，“你在这里等会，我去找车送你回去。”
说完就真的留下程橙一个人，自己离开监控室。
程橙依然心情沉重，他读的是军校，还是将自己当做政府的人，理智告诉他艾米他们抢政府的东西熟门熟路、杀人也不眨眼，不是可以相信的人，不该将性命寄托于他们的承诺上。
现在没人是他逃脱的最好时机，可路上艾米的关照，加上在这里看到的一切，又让他觉得他们有苦衷，忍不住去相信。
监控画面中李维真的离开了，也没有交代其他人留意监控室，这个时候他可以直接离开，不会有人阻拦。
可程橙犹豫了，内心挣扎着，最终垂下眼眸什么都没做。
给他治伤的药里应该有镇定剂，不折腾的时候他的伤没多大感觉，一安静下来思绪便开始涣散，昏昏欲睡。
就要睡着时，监控室的门被人推开，睡意被惊醒了一半，他抬起头，却发现来人不是李维。
“之前还夸你素质不错，现在看来也不怎么样，没人看着也不跑，在别人的地盘还能睡着，心挺大。”
艾米顶着一张陌生的脸，双手抱胸倚在门框上，但从声音和语气，程橙就知道是她。
“会睡着难道不是因为你的药里有镇定剂？我倒是想跑，我的腿似乎不允许。”
“轮椅可以送你。”
艾米说完朝外走去，走路姿态懒散，程橙自觉地跟上。
“你的大方我倒是略有耳闻。”
“巧了，你的事我也听说了一点，要不是现在有点忙，我应该找你家里要一大笔赎金，弥补我没能拿到尾款的亏空。”
程橙耸了耸肩，“也不是不可以，需要我提供家里的号码么？”
“真孝顺啊，程少。”
程橙倒是没从艾米的语气里听出嘲讽，只有调侃。
“怎么换你来了，李维呢？”
他其实也不是真的想见李维，相比于李维和苏童，他对艾米更加好奇，不过是想找话题聊聊。
“收拾东西。”
“你是懒得收拾，才跟他换的吧？”从李维先前的嘱咐中，他大概能猜测到，平时艾米和苏童也不是那种勤快收拾的人。
艾米睨了他一眼，“你知道得太多了，小心我杀你灭口。”
“那先前费劲把我救回来，岂不是白费力气？”
艾米语气淡淡，“没什么白费不白费力气，我高兴可以救你，不高兴也可以杀你。”
“我现在还活着，看来是还能让你感到高兴，只是，我身上有什么是能取悦你的？”
艾米突然停下脚步，轮椅也停下。
她回过身来，站着的缘故显得居高临下，忽然俯下身抬手捏住程橙的脸，左右端想着，唇角扬起。
虽然顶着另外一张脸，程橙却能想象到，要是撕开伪装，那张脸上笑起来该是怎样的璀璨异常。
离得近，他能闻到艾米身上沐浴后的气息，长发从她肩头滑落，轻轻拂过他的颈侧，泛起异样的痒意。
“你这张脸就很合我眼缘。”她说。
手又在他脸颊上捏了捏，指腹温热，或许是常年使用武器，触感并不像别人说的“女孩子的手都是软的”那样，反而覆着一层薄茧，却让肌肤摩挲的感觉更加清晰。
灼热感几乎在瞬间攀上程橙的脸再到耳尖，他的皮肤很白，整张脸此刻都泛起单薄的粉。
“嗤~”
艾米笑了起来，斯条慢理地放开手站直身子，语气透着明显的愉悦，“有意思。”
程橙又感觉到被当成玩具对待，原本攀升的心跳如同业绩滑坡的曲线图，极速下降。
显赫的身世注定他不是什么没有脾气的人，先前只是迫于形势向艾米妥协，现在被这么调戏，也有些懊恼，冷眼盯着艾米吐出三个字：
“恶趣味！”
“嗯哼。”艾米挑了挑眉，“现在的表情也不错。”
“……”
程橙就好像一拳打到了棉花上，无可奈何又找不到地方宣泄，竟莫名的自己哄好了自己，选择算了。
调戏完人艾米的心情不错，迈开步伐继续朝外走去，嘴里哼着小调，衬得身后坐着轮椅的程橙像个怨妇。
走出药店后门，一辆皮卡已经在门外停好，艾米拉开副驾驶的车门，“需要公主抱上车吗？”
就算是为了男人的尊严，程橙都不需要。
咬着牙撑着轮椅扶手站了起来，浑身的骨头有仿佛都在咔咔作响，骨折的地方更是觉得在位移，上车前，都要轻吸口气压下痛觉攒力气。
艾米手搭在车窗框上，顺便调戏，“这幅样子还怪惹人怜的。”
程橙瞥了她一眼，钻上了车。她反手将门关上，绕过车头上了驾驶室。
引擎启动的声音响起，老式的皮卡发动机需要预热，车身震鸣着，过了会才真正起步。
巷子的路很狭窄，皮卡几乎是两侧贴着墙行驶，艾米的车技够好，平稳将车驶离药店所在的小巷，驶到宽敞一些的路上。
程橙看着窗外，能够从那些漏风的房子缝隙中，看到一双双沉默着打量着他们的眼睛，偶尔有人穿得不那么严实，他能看到那些人的皮肤上，覆着诡异的晶体。
偶有些路段传来阵阵腐臭味，也看到有人倒在巷角，或许已经死了。
在顶层看时，程橙已经知道这片区域很大，可真正搭车从中穿越，一直开不到尽头，才更加感受到这里到底生活了多少走投无路的人。
车子是在驶离这片污糟的地方，他的心却像困在了这里，愈发的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