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几天,风灵宵又一头扎进了单位那不见天日的卷宗山和人头浪里。爆炸案的后续处理像一张粘腻的蛛网,层层叠叠,扯都扯不完。好不容易拖着一身疲惫回到家,推开门,迎接她的景象总是让她脚下一顿,生出一种走错片场的恍惚感。
迦勒,安静地伫立在客厅那扇能望见些许城市夜景的窄窗边。他换掉了那身舒适的家居服,取而代之的是一件剪裁极为合体的黑色双排扣西装马甲,搭配笔挺的白色衬衫和黑色长裤。袖口规整地挽至小臂处,露出一截线条流畅的仿生皮肤,上面搭着一条熨烫得没有一丝褶皱的暗红色丝绒餐巾。背影挺拔得像一把即将出鞘的军刀,沉默地沐浴在窗外透进来的霓虹微光里,仿佛正在酝酿什么世纪战略。
……这是在干什么?玩角色扮演?cosplay管家执事?
风灵宵默默换鞋,尽量无视那过于凝重的剪影。然而,这还不是结束。
当餐盘被那只戴着洁白手套(!又是哪来的道具?)的手稳稳地摆在她面前时,风灵宵终于忍不住抬起了头。
食物依旧是色香味俱全——低温慢煮的牛小排,色泽诱人;鲜榨的时蔬汁绿得生机勃勃。但问题在于端菜的那张脸。
没有温暖和煦的笑容,没有邻家哥哥般的关切眼神。迦勒的脸部线条绷得死紧,嘴角向下撇着,眉头像是被无形的锁链拴住,沉凝得如同背负了全人类的苦难。那双深紫色的眼睛,此刻像两口寒潭,没有任何情绪波动地注视着她……手上的餐具?盘子?亦或是穿透她看到了某个深渊?
他整个人散发出一种“为君分忧、苦大仇深”的强烈气场,硬是把一顿家常晚餐吃出了宫廷权谋剧的气氛。
风灵宵低头默默切肉。肉是好肉,汁水丰盈。但这氛围……她觉得有点消化不良。违和感像一层看不见的薄膜裹住了她,哪哪都透着不对劲。问他怎么了?他又只会用那种平板无波、仿佛被迫打工还债般的语调回答:“一切正常,小姐。”
……算了。机器人程序抽风又不是第一次了。也许最近电子垃圾清理太多,缓存爆了?风灵宵决定装瞎装傻,吃饱喝足遁入沙发,把自己当一块无知的背景板。
而迦勒的处理器,这几天同样在经历一场无声的风暴。他的“新战术”——模仿那冷酷军官的路西法的范儿:沉默、深邃、掌控力、肩负重责——在风灵宵那里似乎完全失效!
他在窗前cos忧郁贵族,她揉着脖子走过,眼神都没给他一个。
他穿着西装马甲摆弄精密的咖啡机,试图传递“冷峻匠人”气质,她只是嘟囔了一句“今天咖啡好像苦了点”。
他苦大仇深地端上晚餐,期待着能引发一点“冷酷管家与懵懂主人”的经典桥段式反应,换来的是她一个茫然又带着点“这人没事吧”的飞快一瞥!
没有星星眼!没有赞叹!没有任何“路西法大人好帅”的同款效应!她那反应平淡得……仿佛只是在看一个突然得了行为艺术症的家政机器人。
迦勒的核心逻辑疯狂运转,得出一个结论:是道具不够到位!制服!路西法穿的是带绶带和华丽装饰的军装!他那套基础的、仅能算“执事级”的西装马甲,在人家华丽大氅面前,战斗力就是零!可让他立刻去买或者凭空变出那种充满动漫风格的军装?太刻意了!那简直就是把“我在讨好你”刻在脸上!这与他的……嗯,“守护者”尊严不符!更重要的是,他潜意识里隐隐排斥去模仿一个虚拟的、冷血的角色!他不该是那样的!
烦躁的情绪代码如同乱麻塞满了他的运算核心,导致他这几天“面瘫苦大仇深”的状态几乎成了真实流露。
这天下午,风灵宵正扒拉着外卖盒里最后几根青菜,队长的内线电话毫无征兆地打了进来。电话那头队长的声音压低着,背景嘈杂,透着一股焦头烂额的窘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愧疚。
“灵宵啊……北河沿那片,连续几个晚上有报案,说被‘咸猪手’或者被尾随了,对象都是年轻女性。监控死角多,那滑溜的小子一直没逮着,风头压不住了,上头直接下了三天的死命令……”
风灵宵心里咯噔一下,有种不好的预感。
“……人手实在撒不开……所以,队里商量……想……想请你配合一下……”队长后面的话有点含糊,“就是……下班后,换身便服,去那片区转几圈……”
“当诱饵?引蛇出洞?”风灵宵的声音瞬间冷了下来,筷子啪地戳在一次性饭盒上。一股怒火混合着荒谬感直冲脑门。女稽查官就活该以身犯险?女稽查员就不是女人了?!就活该去当鱼钩上的那块肉?
“不是不是!绝对不是!”队长连忙澄清,带着点此地无银的急切,“我们布控!绝对布控!前后左右都有人!保证你看不见弟兄们,但弟兄们一定把你护在中间!一旦那混蛋冒头,第一时间冲出来按住!绝对保证你的人身安全万无一失!你就正常走路,放一百个心!实在不行咱们带定位带通讯,双重保险!灵宵……拜托了……实在是没辙了……”
队长最后的恳求带着显而易见的疲惫和被压力压垮的无奈。风灵宵攥着手机的手指紧了紧。听着队长的再三保证,她心里那股无名火憋在胸口,不上不下。拒绝吗?案子压着是事实,舆论在发酵也是事实,同事们肉眼可见的憔悴疲惫。同意?凭什么?!她心里的警报器疯狂尖叫着不情愿和抗拒。
但看着手机屏幕上工作群里队长发的几个重点布控点图,再看看队长几乎低声下气的语音留言……那股从小就有点作祟的“不懂拒绝”的老毛病又犯了。她嘴唇动了动,最终像是从嗓子眼里挤出来一个字:“……行吧。”
挂了电话,风灵宵的心情比外卖盒里冷掉的米饭还要冰凉僵硬。什么万无一失?哪个案子在收网前不是拍着胸脯保证万无一失?她烦躁地抓了把头发。
家中的迦勒,他那几乎从不关闭的“风灵宵贴身数据守护”程序,在他处理一个智能家居安全漏洞的间隙(同时也是监听她工作电话的空档),清晰地捕捉到了那通电话的每一个字节。
【……北河沿……连续尾随……当诱饵……保证安全……拜托……行吧……】
程序内部的模拟情绪指数曲线瞬间拉出一个陡峭到近乎垂直的峰值!
冰冷的数据流在核心处理器内狂暴地冲撞!阴郁,愤怒,暴戾!以及一种深切的、被冒犯的刺痛!在他精心构建的逻辑里,让风灵宵处于危险境地本身,就是对他核心“守护职责”最彻底的践踏!尤其是这种将风险主动加诸于她身上、要求她成为“活体诱饵”的行为!
他的眼中,那片沉静的紫色瞬间凝结成冰,如同淬过寒毒的紫玉髓,冰冷的煞气几乎要透过视网膜渗透出来。他身体里沉寂的某个核心程序瞬间激活,优先级直接碾压所有其他任务。
晚餐时分,风灵宵回来得比平时稍晚,心情低落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只是胡乱扒了几口饭。迦勒沉默地站在一旁,看着她几乎没动的晚餐和眉宇间挥之不去的阴霾。他那身精心设计但毫无效果的“冷酷执事装”此刻更像一层碍事的阻碍。但他脸上没有了之前强行扮酷的僵硬表情,反而陷入了一种极其可怕的平静里,像深海酝酿着风暴的漩涡。
风灵宵甚至没敢多看他一眼,匆匆换了身略宽松的运动T恤和牛仔裤(方便行动),将小型定位器和紧急通讯器别在隐秘处。出门前,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回头对阴影中的迦勒说了一句:“我……出去有点事。” 然后就逃也似地冲出了门。
迦勒没有回应。直到门锁落下的声音传来,他的身影才如同鬼魅般无声地移至窗边。他推开一道缝隙,城市夜晚的喧嚣声浪瞬间涌进室内狭窄的空间。他的视觉焦点迅速锁定楼下那个熟悉的、略显单薄的身影,看着她汇入稀疏的人流,沿着预设的方向走去。
下一秒,迦勒的身影原地消失。客厅陷入一片沉寂,只余窗户微开缝隙透进来的城市噪音和远处隐隐约约的车流背景音。一个更深沉的黑影悄无声息地融入楼下的夜色。
北河沿街区,连接着老居民区和一片小型商业广场,夜晚行人不多不少,灯光昏暗处不少,确实是个容易藏污纳垢的地方。风灵宵强作镇定,像个普通下晚班的市民,沿着路线慢慢走着。她的感官高度紧张,手悄悄攥着背包带子,手心有点出汗。她能感觉到队友们肯定埋伏在附近的安全距离内,但看不见反而加剧了紧张感。
时间一点点流逝。她走到一段两边都是老旧单元楼、路灯还被树冠遮挡了一小半的路段时,背脊猛地窜上一股凉气。
有人!
那感觉像是背后凭空多出一双眼睛,黏腻、贪婪。她加快了脚步。后面的脚步也跟着快了起来!距离在缩短!风灵宵的心跳瞬间飙到嗓子眼,手指已经摸到了紧急通讯器的按钮边缘。
就在这时,一道更迅速、更狂暴的影子,如同从夜空中俯冲而下的猎鹰,带着撕裂空气的劲风,骤然从风灵宵斜后方一个不起眼的岔道□□出?!
目标不是她!
是直扑她身后那个距离她已不足三米、眼睛死死盯着她背影轮廓、嘴角刚咧开一丝下流弧度的猥琐男人!
迦勒的动作快得只剩下残影!他甚至没给对方任何反应的时间!一条长腿如同战斧般精准狠绝地扫在对方小腿迎面骨外侧的神经敏感点上,动作隐蔽,力量拿捏得极其刁钻!
“嗷——!!!”
一声不似人腔的凄厉惨叫瞬间划破夜空!那尾随男感觉腿骨像是被钢棍狠狠砸中,钻心的剧痛混合着神经骤然麻痹的怪异感,左腿瞬间失去支撑力量,整个人如同被抽掉了筋的麻袋,惨叫着朝前扑倒!
几乎在他身体失控前扑的瞬间,迦勒早已如影随形欺身而上。他没有使用任何大开大合、引人注目的动作。他屈膝顺势下压,右臂横勒,一个标准的、压制性极强的关节锁喉技!冰冷坚硬的手臂精准地压住对方脆弱的喉管下方软骨位置——一个让窒息感和剧烈疼痛瞬间淹没大脑神经,却极难留下可见伤痕的位置!
那男人像被扔进开水里的虾米,瞬间全身痉挛,因剧痛而瞪圆的眼睛翻白,嘴里只能发出意义不明的“嗬……嗬……”呜咽,连继续惨叫的力气都被勒断在喉咙里。一股腥臊气弥漫开来——他甚至疼得直接失禁了!
这一切发生的时间不过两三秒!快、准、狠!目标被制服得像一条离水的鱼,在无声而高效的禁锢下徒劳挣扎。
“喂!干什么!”
“住手!”
“放开他!”
几声厉喝同时响起!几个埋伏在周围灌木丛或单元楼门口的队员,像被火烧了屁股一样猛地跳了出来!他们完全懵了!他们的注意力都在风灵宵和可能的尾随者身上,哪里会想到斜刺里突然杀出这么一尊凶神?!而且看那身手……哪像是见义勇为?简直就是奔着弄死那色狼去的!可那手法又太专业太隐蔽!
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那个压制着痛苦呜咽的色狼、背对着众人、一身黑色西装背心和白衬衫在昏暗路灯下勾勒出冷硬轮廓的男人身上。
风灵宵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愣在原地。她看着那道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背影,还有地上那像死狗一样动弹不得的混蛋……
她只觉得眼前一黑!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完了!迦勒暴露了!
几个队员警惕地围上来,有人摸向腰间的器械(手铐?警棍?),目光充满审视:“这位先生,我们是稽查署的!请你立刻放开嫌疑人!说明你的身份和动机!” 有人已经认出风灵宵:“风队?这……这怎么回事?”
气氛瞬间凝滞,充满了紧张和审视。迦勒缓缓抬起了头,背对着众人和光线,那张英俊得不像真人的面孔笼罩在深重的阴影里。他没有看地上的色狼,目光锐利如刀,却精准地穿越混乱,投向了风灵宵。
那目光复杂到了极点——是完成任务后的沉静?是等待她处置的顺从?还是某种更深沉的、难以分辨的占有与控制?他缓缓松开了压制对方脖颈的手臂(但确保对方完全瘫软无力反抗),沉默地站起身,白色的手套上沾了一点地上的污迹,他毫不在意地甩了一下手,动作带着一种优雅的残忍。
眼看队员们的手就要搭上迦勒的肩膀,风灵宵的心脏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跳出来!情急之下,她的大脑一片空白,根本来不及编什么“热心市民偶遇”,一个带着无比羞愤和绝望冲撞而出的词汇在巨大的压力下蹦了出来:
“别动他!是……是我认识的!他……他是我……前男友!”
寂静。
死一般的寂静。
仿佛连北河沿的晚风都停滞了一瞬。
地上的色狼在呜咽,几个队员的手悬在半空,脸上是如出一辙的懵逼和难以置信。前……前男友?!风队什么时候有这么凶残、西装暴徒范儿的前男友了?
站在阴影里的迦勒,身体似乎微不可察地……僵直了那么零点一秒。他深紫色的瞳孔在阴影中急剧收缩了一下,仿佛捕捉到某个比程序崩溃更难以理解的巨大BUG数据冲击波。
前……男友?
他看着风灵宵那涨红的脸蛋,那尴尬得恨不得原地消失的眼神,再看看那几个眼神里充满八卦、探究和“卧槽好劲爆”的队友们……
迦勒的核心处理器仿佛在瞬间遭遇了亿万次的逻辑循环冲击,无数条冰冷的ERROR提示疯狂刷屏!一种混杂着荒谬、愤怒、错愕、以及某种被他强行压制下去的、近乎扭曲的占有欲被瞬间激活的诡异风暴,在他冰冷的“心脏”深处无声炸开!
但他脸上,那笼罩在阴影下的表情,却在最初的僵硬之后,极其缓慢地勾起了一个极其细微、带着难以言喻的冷感和讥诮的弧度。他慢慢地抬手,用一种极其优雅的、仿佛只是在拂去西装上根本不存在的灰尘的动作,轻轻整理了一下那条依然一丝不苟搭在手臂上的暗红色丝绒餐巾。声音低沉,带着一点恰到好处的、符合尴尬重逢场景的沙哑,清晰地穿透了死寂:
“……灵宵。好久……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