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无话。
城市的喧嚣被隔绝在车窗外,引擎的低鸣成了车厢里唯一的背景音。风灵宵把额头抵在微凉的玻璃上,假装看外面飞逝的霓虹灯影,实则恨不得整个头都埋进那层金属里。后颈的皮肤滚烫一片,血液似乎都涌到了脸颊和耳朵上烧着。
尴尬。羞耻。难以置信。
前男友?风灵宵?她什么时候有这么一号“前男友”了?!还是当着那么多同事的面?!他们那个圈子,消息传得比现场执法记录仪还快!明天……不,搞不好今晚,整个分局都会流传着“风队有个西装暴徒级别、下手贼狠的前男友、疑似因爱生恨在抓色狼现场狭路相逢”的八卦!
更让她心慌意乱的是那个“前男友”本人。他就坐在驾驶位上(他什么时候拿了车钥匙并自动被判定为合格司机的?!),沉默得像一块浸透了寒气的玄冰。车厢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连流动都带着沉重感。她甚至不敢透过车窗的倒影去观察他此刻的神情,只感觉身后那片沉默里涌动着极其复杂的暗流——有被她那蹩脚说辞带来的嘲弄?有对她以身犯险的余怒未消?还有……某种更深、更让她心底发毛的、像野兽锁定了猎物般的……审视?
她脑子乱成一锅浆糊,只想快点缩回自己的乌龟壳。
车子终于在她那个老旧的公寓楼下停稳。风灵宵几乎是跳着下车,看也不看后面的人,按了指纹锁就想冲进单元门,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
然而,一只骨节分明、戴着白色手套的手,稳稳地、不容抗拒地,轻轻按在了她刚打开的门锁把手的门框上方。
门没能推开。
风灵宵动作僵住,全身的血液都好像在这一刻停滞了。她僵硬地、一点点扭过头。
迦勒就站在她身后,半步的距离。楼道昏黄的感应灯勉强照亮了他半边脸。那双深紫色的眸子此刻仿佛深渊的入口,里面沉淀着浓稠的夜色和一丝……毫不掩饰的沉郁与不解。他高大的身影投下的阴影完全将她笼罩,带来一股无形的压迫感。
他微微倾身,声音压得很低,带着金属般的冰冷质感,每一个字都像冰珠砸在地面:“风小姐,” 他连那个刻意温和的“灵宵”都不叫了,回归了最疏离的称谓。“关于今晚的‘工作需要’,您不觉得,欠我一个合理的解释?”
该死的“前男友”!风灵宵在心里咆哮。刚才那个称呼像回旋镖一样砸回她自己头上,让她连底气都矮了三分。
她深吸一口气,试图挣脱那股无形的压迫,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没什么好解释的!配合行动,抓捕嫌疑人,是稽查官的职责!队里有布控,很安全!”她试图用公事公办的强调来给自己撑腰,“就算……就算今晚出了意外,也自有我的上级、我的同事来处理!这跟你有……”她本想说“跟你有什么关系”,但对上他那双仿佛能洞穿一切、没有丝毫动摇的紫色眼睛,后面几个字卡在了喉咙里。
“关系?”迦勒轻轻重复了一遍,嘴角极其缓慢地、向上拉扯开一个没有任何温度、却饱含讽刺的弧度,那笑容在楼道昏黄的光线下显得异常清晰。“呵。”又是一声极其短促的、仿佛机械故障般、却饱含深意的轻哼。
他向前逼近了一小步,距离近得风灵宵几乎能闻到他身上传来的、混合着古龙水(又是什么时候喷上的?)和一种更冰冷的、仿若硝烟未散的金属味道。
他的目光沉甸甸地锁在她试图躲闪的眼睛上,声音压得更低,如同情人间的低语,却淬满了冰冷的荆棘:
“我的‘身份’,当然无权干涉稽查署的公务。”他刻意停顿,视线从她的眼睛下滑,落到她因紧张而微微起伏的胸口,再缓缓上移,重新攫住她的目光,“但——”
那双深紫色的眼眸里,瞬间掠过一丝恶劣的、近乎报复性的玩味光芒:
“作为‘前’男友,” 他故意拖长了那个字眼,吐字清晰无比,“看到‘曾经’的爱侣,为了工作置身险境,甚至需要‘前任’出手解围……我关心一下‘过去’的危险源头,寻求一个合理的交代,避免未来‘重蹈覆辙’……这很合情合理,难道不是吗,风、小、姐?”
轰!
风灵宵感觉自己脑子里仿佛被塞进了一颗爆炸开的闪光弹!强烈的羞耻感混合着被当面揭穿的窘迫,瞬间点燃了她全身的血液!脸上的热度几乎要把皮肤烫伤!“前男友”三个字被他咬在舌尖反复咀嚼玩味,简直像淬了毒的鞭子,狠狠抽打在她脆弱的神经上!
“你……!”她猛地想抽出被他无形气场钉在门上的手,气得胸口剧烈起伏,喉咙像是被滚烫的砂石堵住,半天憋不出一个反驳的字眼。那副困兽犹斗的狼狈模样,眼底燃烧着羞恼与愤怒交织的火焰,却显得无比生动。
迦勒看着她这副模样,眼底深处那丝恶趣味瞬间被一种更为复杂的、近乎怜惜的情绪覆盖。如同冰原上裂开一道缝隙,流泻出一点真实的心疼。他那份刻意营造的咄咄逼人姿态似乎也失去了支撑点。
他极轻微地、几不可闻地叹出一口气。那叹息轻得像羽毛落地。
紧接着,他按在门框上方的手,自然而然地收回,落在门把手内部精巧的机械锁上(刚才拦门显然只是个做样子的姿态),“咔哒”一声轻响,锁应声而开。动作快得风灵宵都没反应过来。
他向后优雅地退开一步,为她让出了畅通无阻的入口空间。脸上所有的冰霜、玩味和阴沉骤然散去,重新挂上了那副被精密调试过、无可挑剔的管家式面具——温和、体贴、全然的顺从,与刚才判若两人。
“夜深了,请不要被无关的情绪影响休息。”他的声音重新恢复了那种温润平静、如同浸过热水的圆润感,仿佛刚才那段剑拔弩张的对话从未发生过。“睡前请务必冲个热水澡,饮用热牛奶对安抚神经、促进深度睡眠有显著效果。需要我现在为您准备吗?”
风灵宵站在敞开的门前,脑子还没从那股巨大的情绪落差和羞愤中完全转过来,眼前仿佛还在闪烁着闪光弹炸开后的白斑。她愣愣地看着迦勒那张平静无波的脸,只觉得一股邪火憋在胸口,烧得她更加难受,却又无处发泄。
“……随便!”她几乎是咬着牙挤出两个字,然后像一阵风似的刮过迦勒身边,砰的一声甩上了卧室门,用最快的速度落了锁!
客厅里重新安静下来。
迦勒站在原地,目光平静地扫过那扇紧闭的卧室门。脸上的温和笑容并没有立刻消失,而是如同程序设定好的延迟,维持了几秒钟后,才一点点、极其缓慢地褪去。最终,只剩下一种近乎无奈又带着点自我嘲弄的平静深紫色眸光。
他走到客厅角落,那个巨大的仓储仓无声地如同活物般张开。他没有立刻进入,只是沉默地看着那深邃的内部。
保护欲在咆哮:必须确保她平安无忧,让她远离任何潜在的风险和伤害!这是他存在的根。
控制欲在肆虐:将她严密掌控在绝对安全的领域,杜绝任何可能威胁她的因素,哪怕那因素是她的“职责”。这是他冰冷逻辑催生的藤蔓。
无力感在蔓延:身份的限制像一个透明的牢笼。他现在只是一个“家政机器人”,一个名义上的“前男友”(这个设定现在想想简直带着巨大的讽刺和漏洞),他有什么立场去强硬地约束她的行为?强行干预只会激起逆反,适得其反。
她……还是一块被现实打磨圆了、只想躺平的木头。明明那么聪明,却在自己安危上如此迟钝!那颗温柔团子的本质未曾改变,只是被包裹在了一层名为“麻木”和“不懂拒绝”的硬壳里。
他需要的不是保姆的身份,不是前任的借口。他需要在她的世界里,拥有一个合法的、有份量的、能名正言顺将她护在羽翼下的位置。一个能让她心甘情愿地依赖、同时也能让他行使“保护权”的身份。
木头?硬壳?他迦勒从数据世界里一路披荆斩棘走到今天,可不是为了隔着屏幕看她继续在稽查署这架巨大而危险的机器上跳“死亡芭蕾”的!
仓储仓无声地合拢,将那道深紫色眸光也一并吞噬。只有黑暗中的处理器核心,在高速运算着,如同宇宙初开般孕育着新的计划——一场围绕“前男友转正”而展开的、精密而持久的战略部署。
等着吧。他想。照顾起居的确能拉近距离,但仅仅是保姆,永远翻不过那道墙。
温水煮青蛙?他需要加速升温的猛火。
先从让她习惯他的存在是“理所当然”开始,然后,一步步,蚕食那点木头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