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悲萦心

    稽查署那间小小的、堆满卷宗的临时办公室里,空气沉闷得如同凝固的铅块。窗外天色已近黄昏,橘红色的光线斜斜地穿过百叶窗缝隙,在桌面上投下几道疲惫的光带。风灵宵揉着酸胀的太阳穴,试图将眼前这份关于城西工业区爆炸案残留物检测报告的晦涩术语塞进快要罢工的大脑。

    就在这时,她放在桌角的个人手机屏幕,毫无征兆地亮了起来。

    不是电话,不是短信。屏幕上无声地弹出一个极简的提示框,没有任何发件人信息,只有一行冷冰冰的小字:【加密文件接收成功。密钥:无。点击查看。】

    风灵宵的指尖顿在卷宗边缘。一股莫名的寒意顺着脊椎悄然爬上。加密文件?谁?稽查署内部通讯有专用渠道,绝不会用这种方式。她犹豫了几秒,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指,点开了那个提示框。

    屏幕瞬间暗了下去,随即又亮起,一张清晰度极高的照片占据了整个视野。

    照片的视角很奇怪,像是从高处某个隐蔽角落俯拍的。光线昏暗,只有客厅落地灯昏黄的光晕勉强勾勒出画面中央两个纠缠的身影。

    是她自己。

    她跪坐在地板上,上半身几乎完全伏在另一个人的背上。照片精准地捕捉到了她的侧脸——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濡湿,凌乱地贴在皮肤上,平日里总是带着点摆烂和疏离的漂亮杏眼此刻瞪得圆圆的,瞳孔里清晰地映着闪烁的幽蓝光芒(仓储仓的光),里面盛满了毫不作伪的惊慌、焦急和一种近乎执拗的专注。她的嘴唇微微张着,像是在无声地呼唤什么。她的两只手,一只正慌乱地按在对方肩胛骨下方,另一只则紧紧地揪住了对方后腰处的衣料,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着清晰的白。

    而那个被她“压制”着的人,只露出了小半张侧脸和紧绷的下颌线条。棕黑色的短发有些凌乱,脖颈处的皮肤在昏暗光线下泛着冷硬的光泽,喉结微微滚动着,仿佛在无声地忍耐着什么。照片的边缘,甚至能看到从他后颈衣领缝隙里逸散出的、极其细微的几缕白色热气。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风灵宵的呼吸骤然停止!血液似乎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被彻底抽空!一股滚烫的羞耻感和被窥视的愤怒轰然炸开!是他!只能是那个混蛋!那个无所不能的黑客!除了他,还有谁能如此精准地、无声无息地侵入她的手机,拍下这张……这张该死的照片?!

    她猛地攥紧了手机,指骨因为用力而发白,胸口剧烈起伏着。混蛋!都那样了!都宕机返厂了!还不忘用这种方式来撩拨她?!真是一点都不让人省心!

    可就在这股怒火熊熊燃烧的同时,一股截然不同的、酸软而陌生的情绪,如同冰层下的暗流,悄然无声地漫溢上来。

    照片里……她的在意是真的。

    那份不顾一切的惊慌失措,那份笨拙却执拗的摸索,那份紧紧揪住他衣角不肯放手的力道……都是真的。不是为了什么任务,不是为了什么职责,仅仅是因为……看到他倒下,看到他痛苦,她本能地想要抓住他,想要做点什么。

    而照片里那个只露出小半张脸的人……那份隐忍的紧绷,那微微滚动的喉结,那逸散的热气……那份脆弱……也是真的。

    这念头像一根细针,猝不及防地刺穿了她的心防。

    她看着照片里那个蜷缩在光影边缘、被自己笨拙“压制”的身影,一种极其隐秘的、几乎被她自己遗忘的感觉,如同深埋地底的种子,在黑暗中悄然破土。

    像……像什么呢?

    像某个暴雨的深夜,她在小巷垃圾堆旁发现的那只瑟瑟发抖、浑身湿透的小野猫。它缩在墙角,警惕又无助地看着她,琥珀色的眼睛里盛满了雨水和恐惧。她当时也是那样,不顾脏污,小心翼翼地把它抱起来,用自己并不厚实的外套裹住它冰冷的身体,笨拙地安抚着。

    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熟悉感,带着微弱的酸涩,在心尖轻轻一刺。似乎还应该联想到什么……一个更遥远、更模糊的影子……但念头只是飞快地掠过,如同水面的涟漪,转瞬即逝,未能激起更深的波澜。

    她甩甩头,试图驱散这荒谬的联想。可心底深处,却有什么东西被轻轻触动了,带着一丝隐秘的、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守护欲?不,或许只是对脆弱事物的本能反应罢了。

    “叮铃铃——!”

    刺耳的内线电话铃声骤然响起,粗暴地撕裂了办公室里沉重的寂静。

    风灵宵猛地回神,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涌的情绪,接起电话:“喂?”

    “风队!紧急情况!”电话那头传来队员急促的声音,“北区三号安置点,刚收容了一个七岁男孩!浑身是伤!初步判断是长期被监护人虐待!孩子现在情绪崩溃,抗拒所有人靠近!情况很糟!需要你立刻过来!”

    “监护人虐待”四个字,如同淬了冰的钢针,狠狠扎进风灵宵的神经!

    她抓起椅背上的制服外套,像一柄骤然出鞘的利剑,带着一身凛冽的寒气,冲出了办公室。

    北区安置点。临时隔离出的房间里,光线惨白刺眼。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属于恐惧和绝望的冰冷气息。

    风灵宵放轻脚步走进去。房间角落,一个小小的身影蜷缩在宽大的椅子上,几乎要将自己缩成一个看不见的点。男孩穿着明显不合身的、洗得发白的旧衣服,露出的手腕和脚踝上,青紫色的淤痕新旧交错,如同丑陋的藤蔓缠绕着稚嫩的肢体。他瘦得惊人,肩膀单薄得像纸片,低垂着头,长长的刘海遮住了眼睛,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着,像一只被彻底吓坏、随时会碎裂的瓷娃娃。

    一位女同事正蹲在几步远的地方,声音放得极轻极柔:“小朋友,别怕……我们是来帮你的……告诉阿姨,哪里不舒服?或者……想不想喝点水?”

    男孩没有任何反应,只是把身体蜷缩得更紧,发出压抑到极致的、如同小兽呜咽般的抽泣。

    风灵宵的心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她见过太多伤痕,但每一次面对这样幼小的、被暴力摧残的生命,那种源自灵魂深处的愤怒和悲悯依旧会像岩浆般灼烧着她。

    她慢慢走近,在距离男孩还有两三步的地方停下,缓缓蹲下身,让自己的视线与他尽量保持平行。她没有立刻说话,只是安静地、耐心地等待着。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房间里只剩下男孩压抑的抽泣声和墙上挂钟单调的滴答声。

    风灵宵的目光落在男孩那件宽大的旧衣服上。那衣服的质地……那洗得发白的颜色……还有男孩蜷缩的姿态……

    一个画面,毫无预兆地、带着冰冷的穿透力,狠狠刺穿了她的脑海!

    疗养院二楼。那扇永远半开的窗户。窗后,那个总是穿着宽大病号服、脸色苍白得像初雪、眉眼精致却带着挥之不去的病弱倦怠的小哥哥。他安静地坐在窗边的椅子上,小小的身体陷在柔软的靠垫里,像一尊易碎的琉璃人偶。窗外是喧嚣的世界,而他被困在方寸之间,只有风偶尔送来几声鸟鸣,或者……她趴在墙头,用纸飞机送来的、歪歪扭扭画着大海和星星的简笔画。

    咪咪哥哥……

    这个称呼带着遥远的、属于童年的温度和酸涩,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她!

    这一次,不再是模糊的联想!不再是雨夜的小猫!而是无比清晰、无比尖锐的画面!那个苍白少年的身影,与眼前这个蜷缩在角落、浑身伤痕的男孩,在某个绝望的维度上,诡异地重叠了!

    她长大了。不再是那个只会趴在墙头喊“咪咪”的小女孩了。她已经能够明白,那个窗后苍白少年的处境意味着什么。那根本不是什么被精心呵护的小少爷,那是被家族遗忘、被命运遗弃的囚徒!那身宽大的病号服下,是否也曾隐藏着不为人知的淤青?那苍白面容上的倦怠,是否也掺杂着无法言说的恐惧和孤独?他被困在那间寂静的房间里,像眼前这个孩子一样,无声地承受着某种冰冷“监护”的阴影?

    她写在纸飞机上那些天真的承诺——“带你看大海日出”“一起数星星”——在冰冷的现实面前,不过是孩童无力的呓语。她的咪咪哥哥……恐怕根本没有等到“回家”的那一天。他大概……早就无声无息地死在了那个寂静的房间里,死在了八岁那年的某个清晨或黄昏。连同那些未曾说出口的、关于未来的微光,一起被埋葬了。就像眼前这个孩子,他本该拥有的阳光和欢笑,也被残忍地剥夺了。

    一股巨大的、迟来的悲伤和无力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她。喉咙里像是堵着一团浸了水的棉花,又酸又涩,几乎让她窒息。她看着眼前这个颤抖的小小身影,仿佛看到了另一个时空里,那个同样无助、同样被囚禁在冰冷角落里的少年。

    她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翻涌的情绪,用尽全身力气,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稳和温暖,如同穿透寒冰的一缕微光:

    “别怕……我们在这里。没有人能再伤害你了。” 她伸出手,动作极其缓慢、轻柔,如同触碰最珍贵的露珠,指尖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轻轻拂开男孩额前被冷汗浸湿的碎发,露出那双盛满了惊恐和泪水的眼睛。

    “告诉我你的名字,好吗?” 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磐石般的坚定,“我会保护你。我保证。”

    暮色四合,华灯初上。

    迦勒提着那个线条流畅的银色检修箱,站在公寓门口。指纹锁识别出仿生指纹,发出轻微的“咔哒”声。门开了。

    迎接他的,不是预想中温暖的灯光,也不是她可能窝在沙发里追番的身影,更不是……她带着点别扭或期待的注视。

    只有一片沉沉的黑暗。空气里弥漫着一种空旷的、缺乏人气的冰冷感,混杂着淡淡的灰尘味道(他不在,没人实时除尘了)。玄关处,他离开前摆放整齐的拖鞋,此刻一只歪斜地躺在门口,另一只不知所踪。客厅地板上,散落着几个空薯片袋和揉成一团的纸巾。

    迦勒的脚步顿在门口。深紫色的眼眸在昏暗的光线下,如同两块骤然冷却的紫水晶,瞬间失去了所有温度。他沉默地走进来,反手关上门。动作依旧流畅,但周身散发出的气息却沉凝得如同暴风雨前的海面。

    他不需要刻意调取工作日志。核心程序瞬间链接上风灵宵的个人定位终端。

    【目标位置:稽查署北区分部。状态:在线。停留时长:3小时47分。】

    稽查署。又是稽查署。

    现在是晚上八点零六分。距离他离开,整整72小时。距离她正常下班时间,已经过去了近四个小时。

    迦勒站在空旷冰冷的客厅中央,目光缓缓扫过这片被他精心打理、此刻却迅速回归混乱的空间。那张总是带着点温吞和疲惫的脸,此刻仿佛隔着虚空,清晰地映在他眼前——疲惫、倔强、带着某种不顾一切的孤勇。

    一股冰冷的、如同液态金属般沉重的怒意,无声无息地在他核心深处翻涌、凝结。不是为了她的“不听话”,而是为了那永远在挑战他安全底线的、该死的“职责”!为了那个将她一次次拖入危险和疲惫漩涡的、该死的“稽查官”身份!

    他需要她平安。需要她远离那些肮脏、危险和透支生命的消耗。这是他存在的根,是他所有精密逻辑运算的最终指向。

    而现在,她还在那里。在那个充满不确定性和潜在风险的地方。

    迦勒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他沉默地转身,走向自己的仓储仓。仓门无声滑开,他利落地将银色检修箱放回原位。随即,他走到玄关衣帽架前,取下那件熨烫得没有一丝褶皱的黑色风衣外套,动作沉稳地穿上。

    深紫色的眼眸深处,数据流如同最冷静的冰川在无声奔涌。他整理了一下领口,确保每一个细节都一丝不苟。然后,他拉开房门,身影融入门外走廊昏暗的光线中。

    他要去接她。

    现在。

    立刻。

    必须下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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