废弃的建筑内，灰白色的纸屑轻飘飘地上升、下落，四散。
火红色的火光似乎能将空气灼伤至扭曲，林南延迈步，从地上捡起了半截画。
“这是……”
姜晴怔怔地盯着那幅熟悉的画面。
雪白的素描纸已经燃断半截，斑驳的碎口挡不住扑面而来大朵橙红，火烧云一般靓丽的天空下，层次叠起的云水间，是未烧完的几人身影。
“六个人……”姜晴的目光落于右下角，“不对。”
那里烧得只剩下几缕黑发，露出半截粉蓝色发夹。
“是江轻，”她轻抚着碎片，喃喃，“她把自己添上去了。”
林南延捡起砖块丢进了中央的火盆，哐当一声过后，火焰高涨一瞬，又萎靡着熄灭。
他绕着墙壁，一幅幅仔仔细细地看过所有的画作。
全部的画都是以姜晴为主体而创作的，他能从中感受到作画人的情绪，某些时候画里的人虽然是开心的，但整幅画却传递的情绪却是复杂的。
作画人代入了，但又不那么彻底，她的情绪浅淡苍白却又如影随形。
尽管作画人已经尽可能想传达画里人的情感，但很可惜，她始终摆脱不了自身那层淡淡的薄纱，像是摆不脱的阴影一般。
行至墙壁的东南一角，林南延不自觉地停下脚步。
“姜姜，看这个。”
姜晴回神，收敛起所有心绪，“怎么了？”
她朝着林南延的方向走过去，目之所及之处她一下子哑然了。
漆黑的夜色，昏黄的路灯，诡谲的飞蛾，异化的构图。
是那幅曾被展出的画！
过往种种在姜晴脑海里经久回荡，艺术展、画像、江轻、李青云、李亮……
一颗颗散落的珠子在这一刻终于连成了一条线。
那些曾被她忽略的细节，那些曾埋藏在她心底的疑问，在这一刻，好像也有了答案。
“我曾经一直觉得有些事是可以延后再问的，不要打扰现在人的心绪，”她仰头看男生，眼里深深浅浅，“但我错了。”
“我错的离谱。”
“它必须被解决，”姜晴说，“就在当下，就在此刻。”
林南延缓缓呼出一口浊气，认真问：“你想做什么？”
——
空旷的走廊上，叮零零的电话铃声响起。
许久，黑暗中的人才动了。
伸出手拾起电话按在耳边，幽蓝色的光照打在脸上映出了一片惨白。
“传单……”那头沉默了片刻才开口，“是我发的。”
李亮脸上没什么表情，开口嗓子却沙哑得厉害，“我知道。”
张超安静了几秒，复又说道，“姜晴和林南延在跟踪江轻，三个人进了一座废弃的建筑物内，离得远，看不清楚，现在几个人又都出来了，朝着东南方向去了。”
李亮：“嗯。”
“我会帮你跟踪到底，”张超闭了闭眼，“无论结果如何我都会发到你的手机上。”
“但是，李亮，这是最后一次了。”
李亮敛目：“谢谢。”
张超仰头看着眼前浓重的夜色，一眼黑暗恍若看不到头，他问出了最后一个问题。
“你，到底有没有把我当朋友过？”
握紧手机，回给他的是一片寂静。
张超低头，发现电话早已被挂断。
像是迎面给了他一巴掌，他自嘲一笑。
无论问题的答案是什么都不重要了。
从发传单那一刻起，就注定了两人的结局。
张超抬头，前方黑暗中隐约露出三个人的身影，一切，都要在今晚结束了。
——
姜晴和林南延手牵着手悄悄跟在后面。
没有打光，因此他们走得小心翼翼。
前方的人却游刃有余地游走在夜色中，透露着漫不经心的熟练和轻快。
姜晴紧紧地盯着前方，忽然察觉到林南延有一瞬的停顿。
她回头，向男生投以疑问的眼神。
林南延压低声音，“有人在身后。”
姜晴下意识想往身后张望，却被男生双手捧住了脑袋。
“别看，”林南延低头，“要处理吗？”
姜晴拉下男生的手，想了想，摇头，“不用管。”
不管是李亮还是谁，都不重要了。
她看向前方的女生，那里，才是他们今晚要慎重对待的人。
长长的街道蔓延，江轻心情很好地跳着躲避着脚下的障碍物，她数着脚下的格子，从稀疏断裂到整齐分布。
抬脚上了台阶，白色运动鞋沾染了湿润的泥土，与坚硬的地面碰撞发出沉闷的声响。
咔哒、咔哒。
她推开大门，跨过最后一道门槛。
眼前是潮湿湿润的雾气，脚下是高耸离地的水泥路。
依然是如此熟悉的时间，熟悉的场景。
她一手撑墙，转身坐在外沿，一腿微曲，隔空看向微亮的星辰，指尖敲打在身下的墙壁上。
二十八、二十七、二十六……
她在心里愉快地哼起了歌。
姜晴上了顶层，就看到这怪异的一幕。
女生的背影潇洒愉悦，放佛放下了所有的枷锁，是她从未看见过的模样。
此时，她听到动静瞥来一眼。
“你们还是追来了。”江轻叹息，话里却又不怎么意外。
转身，她轻巧地翻身落下，“为什么？”
“为什么非要管我呢？”女生眼里是真真切切的疑惑，“何必费时费力？”
“我们只是刚刚认识不到一个月而已，为什么？”
“在我回答你之前，”姜晴抬眸，直直地盯着江轻的眼睛，不闪不避，“我想先问你一个问题。”
“江轻——”
她眼里眸色深沉，情绪复杂难明。
“你到底杀过几次人？”
——
盛满光芒，亮如白昼的客厅里，叶美烟表情凝滞。
“你说什么？”
米娜叹了一口气，起身从文件袋里倒出剩下的照片，一张张摆在叶美烟眼前。
“这个，是李青云的照片。”
“这个，是李亮，这个是姜晴，当然，”米娜举起其中一张，随手扔在茶几上，“这张，是江轻。”
叶美烟捡起。
漆黑的夜色下，一盏昏黄的路灯洒下一地暖黄，女生一手插兜，漠然地看向前方。
在她的视线尽头，是排排端坐着百无聊赖看李青云的三个人。
米娜：“你猜这是什么时候拍下的？”
叶美烟睫毛微动，“我们一起去找李青云的那天晚上。”
“Bing go！”米娜打了个响指，“你们算计李青云那天结束后，提前离开的江轻绕了个弯又回到了现场。”
“你说，她这个时候在想什么？”
叶美烟看着照片上的女生说不出话来，那是她和姜姜从未见过的另一面。
平静、漠然、冷淡。
像是一台自动运转的机器人，什么多余的情绪也没有。
江轻看着人，却又像在游离，如同黑夜中偶然停留的幽魂。
“我的人说了，她的警惕心蛮重的，”米娜坐回沙发，指尖绕着一圈雾蓝色的发丝，“一点轻微动静就能发觉异样，所以他们离得远，用的也是超高倍镜，才能拍下这张照片。”
叶美烟手指不自觉用力，抓皱了手中的照片。
“还有什么？”她抬头，“这应该不足以让你称之为有趣吧。”
“当然。”米娜脸上浮起笑意。
“我见多了人前人后两幅面孔的人，她也不算稀奇。”
她点头示意，“看下面正数第三张。”
叶美烟抽出那张米娜指定的照片。大片的夜色下，女生独自一人穿过小巷，树边风吹过，一朵洁白的小花飘飘摇摇地坠落在她头顶，女生好奇地抬眼去看，温馨而又宁静。
这是一张非常正常的照片，再正常不过的场景，所以米娜为什么会单独点出来。
似是察觉到叶美烟的疑惑，米娜好心解释，“有问题的不是场景，也不是人，而是拍摄时间和地点。”
闻言，叶美烟翻看照片背面，黑色字迹清晰地映入眼脸，她瞳孔皱缩。
她匆忙翻看第一张照片的背面字迹。
两相映照的一刹那，她的手控制不住地抖动。
大脑嗡鸣一片，叶美烟却什么也顾不得了，她拿出手机，却几次点错选项。
米娜好整以暇地看着女生失去了从她们见面起就一直保持着的冷静姿态，她没有阻止，只是看着。
真是久违了啊，这种状态，可惜——
不是因为她。
叶美烟强自按耐下失序的心跳，终于拨出了熟悉的电话。
“姜姜——”
——
“你到底杀过几次人？”
清晰的声音在空旷的天台上扩散，因为没有回音，所以显得有些散，像是被浓重的雾气浸透了似的，带着沉甸甸的分量。
“原来你都知道了。”江轻讶异地看向说话的女孩，她有一瞬间怔忪。
随即她笑弯了眼，“这重要吗？”
“重要，”姜晴点头，“非常重要。”
对上女孩认真的神情，江轻慢慢收敛了笑。
“两次，”她说，“距今为止，两次。”
姜晴瞳孔震颤一瞬，随后恢复平静，果然。
是两次啊。
她抬眼看江轻，“你问我为什么要管你的事？”
“没有为什么。”
“我只是看见了，知道了。”
“我想去做，也能去做，仅此而已。”
江轻听到这个回答，半天回不过神，答案出乎意料，但仔细想想，也没有什么意外的。
因为看见，所以不能无视。
因为想做，所以去做。
姜姜啊，本来就是这样一个人啊。
“那你呢？”姜晴靠近江轻，“你为什么要杀人？”
江轻收回所有弥漫的思绪，唇边漾起浅笑。
她转头看向左侧横隔的建筑砖瓦，奇形怪状的遮挡物在空中张牙舞爪，透露着灰暗的色彩，一如她的人生。
十二、十一、十……
“我只是在遵从自己的内心。”江轻轻声道。
姜晴注意到女生的眼尾总是不经意向左侧瞟去，像是在无声等待。
她问：“你在等什么？”
江轻收回视线，她笑得灿烂，脸上带着某种异样的天真。
“等我的第三次杀人结果，等我的人生重新亮起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