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二……”

    “一。”姜晴代替她念出了最后一声。

    清晰可闻的声音落地，雾气朦胧，天地间安静一片，风过了无痕。

    江轻转头，就见女孩的碎发在风中扬起，有一缕飘至嘴角，红的愈红，黑的愈黑，她的眼睛在这种浓雾天气也蕴含着一种安定人心的力量。

    预料到的事情没有发生，江轻定定地看向女孩，“你阻挡不了的。”

    姜晴嘴角翘起，“不是有时间限制吗？”

    江轻这次是真正的惊讶了，“因为你的穿越？”

    “是，”姜晴干脆地承认了，“我本来不确定的，但你的反应给了我答案。”

    江轻眨眨眼，“看来我在你面前应该收敛一点。”

    她颇有些懊恼，“但我总是做不到。”

    姜晴抬脚越过她，趴在半人高的围墙上往下望，过于高的高度显得有些骇人，盯久了脑袋也眩晕不止。

    但她没有动，看着下方坚硬的水泥路，说：“跳下去，很疼吧。”

    江轻靠过来，跟着往下望去，“应该还好。”

    “人死亡的时候，率先席卷而来的是懵懂，是无措，是麻木，再然后才是痛苦，断裂的、破损的、刺痛的、如影随形的疼。”

    “只要意识消亡的足够快，就什么也感觉不到。”

    “所以——”江轻的声音很平静，“想要少一点疼，就死得干脆利落些。”

    女生的脸上是一片云淡风轻，雾气凝结在她眉毛上，带着微微的湿润，可她脸上的神情却是截然相反的冷漠，像在诉说一件无关的事情，可这本来——

    突兀响起的电话铃声打断了姜晴的思绪，她抬头看向江轻。

    江轻冲她笑笑，“接吧。”

    姜晴指尖微动，漏音的电话里传来叶美烟急促的声线，声音飘荡在空气中，打着卷徘徊。

    “姜姜，江轻不对劲。”

    哒、哒、哒——

    楼梯处传来阵阵脚步声，清晰而突兀。

    江轻站直了身体，回头望去。

    “我们去找李青云那天，她回头了，就在你们附近，她是看着你们离开的，但与此同时，相隔二十公里的小巷同样出现了江轻的身影。”

    吱呀一声，厚重的门被重重推开。

    “同一时间，江轻是怎么会同时出现在两个不同的地点的？”

    姜晴抬眼看向天台门口处的人。

    黑发、白肤，停在原地，一双眼睛此时正怔怔地看着她。

    “姜姜，”叶美烟稳了稳呼吸声，“你知道我在说什么吗？”

    姜晴看着那熟悉的面容，转头看向身旁的女生。

    霎时，两张一模一样的面孔映入她的眼帘。

    所有的猜测都不如亲眼所见更能刺激人的眼球，她闭了闭气。

    “我知道。”

    ——那本来就是江轻自己的亲身经历。

    姜晴说：“美烟，我知道的。”

    闻言，还想再说些什么的叶美烟停下了话头，隐约间明白了什么。

    “姜姜，”她最后说，“尽力而为吧。”

    姜晴：“好。”

    她收起手机，冲天台门口的江轻缓缓扬起一个浅笑，“学姐，又见面了。”

    江轻的目光从天台处另一个江轻身上扫过，她蠕动唇角，不知道能说些什么。

    她身后的林南延则大步越过她，靠近姜晴。

    “隔壁建筑的围栏，”他的声音不高不低，却足够被在场的所有人听到，“被人为割断了。”

    姜晴转头从一脸从容的江轻身上轻轻扫过，而后转向另一头。

    “学姐，为什么不接电话？”她问。

    在这雾气朦胧的天，江轻的睫毛沾染上了晶莹的湿润，她的面色是近乎透明一般的白。

    她说不出话来，面对姜晴，她只能沉默。

    “她的手机在我这里。”身旁的江轻轻巧地将手机在指尖旋转，语色调皮，带着一种难言的轻盈。

    姜晴没有看她，只眨也不眨地盯着对面的人。

    “所以你早就知道？”

    她一字一句，“所以你早就明白，却放任发生，放任我们跟个傻子似的因为你的事情被耍得团团转！”

    “不是的，”江轻被女孩犀利的质问问得面色一阵白过一阵，“不是这样的。”

    她慌忙解释，“我本来就该在那场车祸中死……”

    话一出口，她才意识到不对，连忙紧紧地闭上嘴巴。

    车祸……姜晴怔住了，所以第一条时间线上江轻的死亡原因不是她之前推测的今晚的跳楼，而是发生在更早之前的车祸！

    那多出来的这一段时间——

    那重叠时间线上这个新生的江轻默认的时间限制节点——

    “想要少一些疼，就死得干脆利落些。”

    姜晴突然回想起了女生之前的话。

    “既然你想知道，那我……”江轻轻叹了口气。

    “江轻！”江轻猛然喝止了她，两双相同的眼睛对上，内里是截然相反的情绪，她摇头，“不要。”

    “她不会记得的。”江轻挑眉，话里透着漫不经心的随意。

    林南延微动眉眼，看向说话的女生。

    只见江轻将手伸进雾气中，湿润的空气像是一只无形的手，带着轻微的重量落于她掌心。

    “只要你死了，所有的人都不会记得的。”

    姜晴瞬间睁大了眼，“什么？”

    江轻对上她的眼睛，却觉得女孩这样更显得可爱几分。

    “不是说了吗？”她盈着笑意，“我杀了她两次。”

    “那两次之后，时间线仍旧在流淌，但所有人都不再记得，”她看向姜晴，“不记得未来的你曾经来过，不记得未来的你曾经说过的话。”

    “姜姜，”她温柔道，“穿越被抹除了。”

    姜晴却在这复杂的信息里想到了另一个问题，“那你呢？”

    江轻：“什么？”

    “如果穿越被抹除，那么诞生于多条时间线的你，”江轻抬眼，“你又在哪里？”

    “我啊，”江轻微晒，“我当然是随之一起消失了。”

    骗子，姜晴和林南延对视一眼。

    如果真如她所说，那她怎么会知道穿越被抹除的事情。

    除非——

    她在江轻死亡后，就被困在循环里，亲眼见证了一切。

    第一条时间线上，江轻在那场车祸中受了重伤，意识于今夜凌晨彻底消散。

    之后的时间线上，江轻死得太早，穿越被抹除，未来的江轻只能被困于其中，直至到了今晚原定的时间节点，她随之消散。所以，未来的江轻才会如此清楚地知道时间限制。

    唯有如此，才能解释得通。

    但由此，又诞生了一个新的问题。

    倘若第一次未来的江轻不知道有时间限制，率先出手杀了原来的江轻，然后被困。

    那第二次呢？

    第二次为什么明知道还要出手？

    第一次和第二次有什么区别？

    手边传来轻微的拉扯感，姜晴无意识地顺着看过去，一眼望进了林南延眼里那个小小的自己。

    是啊。

    第一次和第二次的不同，只有一件事。

    ——她主动接近了江轻。

    这是之前的时间线上从未发生过的事。

    是江轻察觉到了她作为不确定因素也穿越了，所以才再次出手？

    想到这，姜晴抬头，认真地问出了一个问题，“你知道我是为你而来的吗？”

    两个江轻闻言同时看向她，动作同步，脸上是如出一辙的怔惘。

    姜晴抿抿唇，“我曾经告诉过你，我是从未来穿越回来的。”

    “但更准确的来说，”她停顿了一下，“我也陷入了循环。”

    她抬眼，看向未来的江轻，“和你一样。”

    “第一次，是在艺术展那天。”

    “第二次，是在青木公园。”

    “每一次我穿越这里，然后猝不及防间又重新回去，”她说出了过往一直在思考却没有答案的疑问，“我一直不明白我为什么会穿越，循环又什么时候会结束。”

    “直到刚刚，我确认了——”

    “江轻，”她既是在叫江轻，也是在叫那个同样被困在循环里的人，“你的死亡，是我穿越回去的契机。”

    林南延倏然握住了姜晴的手心。

    “甚至换句话来说，”姜晴没有任何停顿，“我是为你而来的。”

    一个江轻轻轻张了口，说不出话。

    她以为，趁着江轻和姜晴刚刚认识，只要出手够早，一切就会重回正轨，不会牵涉到姜晴太多。

    但原来，她一开始就错了。

    另一个江轻双眼湿润，语无伦次，“我不知道……对不起……我不知道……”

    今天另一个她找上门的时候，虽然有些惊讶，但她很快平静地接受了这一切。

    她以为，只要疏远姜晴，自己的事情就不会影响到姜晴。

    但原来，她一直都在自以为是。

    “没关系，”江轻对上过去的自己，冷不丁地出声，“只要你死了，一切就都能解决。”

    泪眼朦胧中，江轻抬眼，她看不清未来自己的表情，但她能猜到，一定是平静且决绝的。

    “只要你死了，”江轻再次强调，“只要你死在今晚，循环就会结束。”

    “这样，姜姜也就彻底解脱了。”

    她说：“之前的事情只不过是因为你死的时间不对，这次你去死，一定可以的。”

    江轻重重点头，答应了。

    姜晴：？？？！！！

    她听得大为震撼，三十七度的嘴里是怎么吐出如此冰冷冷的话的？

    她去死和你去死有什么分别？

    姜晴说那些话只是因为想让江轻知道，她来就是为了解决对方的死亡事件的，但说完怎么感觉起反效果了。

    看着面前两人煞有其事地商量杀人……不是，自杀计划，姜晴只觉得脑袋里无数个小人在崩溃着尖叫。

    从李亮之前一系列行为中，她猜出了李亮的打算。

    他确实没撒谎，每一句话都发自真心。

    从开始到后来，他从来都没有想过动手杀害江轻，他谋算的自始至终都是让江轻自己放弃自己的生命。

    但江轻呢？未来的她为什么会对自己的杀心这么重。

    “不是，我想问问，”姜晴忍不住了，“为什么呀？为什么就非死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