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晴深吸一口气，她不吐不快。
“我站在这里，不是为了和你拉锯，也不是为了重蹈覆辙的。”
“不管你怎么想，或许是因为你爸爸，或许是因为我，或许是因为其他人，但就算你有千百种选择死亡的理由——”
姜晴的目光下落，落到江轻脖子处的一圈红痕，因为被人为压迫，那里血管突起，渐渐泛起了青色。
“活下去的理由只需要一个。”
她目光上移，凝视着江轻的眼睛，像是要说服她，却又像是在诉说着一件理所当然的事情。
“——你。”
“江轻，”天台上安静极了，落针可闻，唯有女孩的声音落地有声，带着金石一般的重量，“你该为自己而活。”
“为你江轻这个人，为你想做的事，为你想要的未来，”她说，“勇敢地、坚强地活下去。”
为、我？
江轻陷入迷茫，什么叫为、我？
她这一生，为自己活过吗？
她不知道。
她想做的事，她想要的未来，她还能抵达吗？
江轻也不知道。
她从来都是被推着走，走到尽头，却发现自己的一生荒诞得令人发笑。
江轻面上尽是迷茫，像是一个迷路的孩子，脚下是悬崖，身后也是悬崖，她踮着脚迟迟不敢落下，怕一脚跌落，却更怕没有跌落。
姜晴看了一眼身旁的林南延，转头对上江轻没有焦点的眼睛。
她知道，未知总是令人害怕的。
“如果你暂时没想清楚，没关系的。”
她的声音很轻，生怕惊醒了什么。
“你还有那么长、那么长的时间，足够你思考，足够你去想清楚，就当是为了我。”
江轻怔忪不已，为了姜晴？
还没等她混沌的大脑彻底清明，厉风从耳畔呼啸着而过，伴随着一声熟悉的尖叫声，手腕处剧痛传来。
“往上踢！”姜晴看见什么，骤然跳脚发出暴鸣。
不知何时悄然靠近江轻的林南延顿了顿，长腿去势未减，只是微小地调整了落点的幅度，踢开了江轻。
昏迷中的人失去了拉力，重心不稳，摇晃着往下坠去，林南延眼疾手快地拉住了人，并快速地将人拖远。
被踢的江轻不受控制地跌落在地，眼睁睁看着之前被她控制的人落入男生手里，离她越来越远。
耳畔不远处姜晴仍然在说话，她在小声抱怨男生。
“就差一点，你就踢伤了下面这个，知不知道？”
林南延点头，高大的人此时却显得异常乖巧，他乖乖听训。
江轻大脑恍惚，弯起一抹笑，似哭未哭。
姜晴嘀嘀咕咕：“人手腕受伤了还怎么高考？”
没错，这种时候，她依然心心念念着江轻学姐的高考大业，苦了那么久，总不能临了功亏一篑吧。
转头看向呆坐在那里神情复杂不知在想什么的江轻，她小跑着靠近，蹲下。
也许她解不开江轻的所有心结，但至少——
关于她的这一部分，她应该做点什么。
“江轻，你跟踪我的事，我其实一直都知道。”
江轻垂下的眼睑睫毛微颤。
“我不介意的，说来，我还占了便宜呢，提前享受了有钱人的待遇，有一个非常靠谱的免费保镖。”
“我相信，如果我遇到危险，你会站出来保护我的，对吗？”
江轻仰头看向女孩，女孩脸上的表情仍然是认真且笃定的，带着对她的信任。
她相信江轻，相信江轻从未有过伤害她的念头。
一如初见，女孩从未变过。
“录音笔，”她沙哑着开口，“是我换的。”
姜晴：“这个嘛，我也很早就知道了。”
江轻怔怔地看着女孩，眼底水意弥漫，烫得她眼球发红。
“还有学校里那则乱七八糟的流言，你在意它，它才是伤人的利剑，倘若你不在意，它只是一个笑话而已。”
姜晴认真地说，“我不在意，所以它伤不到我。”
可是与此同时，她也知道并不是所有的人都能和她一样，把流言当作胡话一样看待，因为她不是流言的中心地带，她也没有经历过旁人的轻视、无声的嫌弃，以及时时被刺痛人心的语言攻击密不透风地包裹着。
所以她说得轻巧，却也知道，那并不是一件可以一笑置之的事情。
就像之前的风波之于宋爽，过往的经历之于宋瑶，现在的流言之于江轻，都是一样的让人如鲠在喉，痛苦不堪。
“但我不在意，并不代表伤害就不存在了，”姜晴轻触女生的伤口，那里的皮肤冰凉凉的一丝温度也无，“不管他们说得有多难听，说得有多离谱，就算不是真的，可伤害了就是伤害了，那我们呢？为什么要如他们所愿？”
“痛苦就是痛苦，我可以不在意，但也是要反击的。”
她说得不容质疑，“这件事情不管你做与不做，我都是要追究到底的，它不是你一个人的事，你的死亡也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发生过的事不会因为你的死亡就可以当做不存在了。”
“江轻，”姜晴站起来，轻声问，“你愿意，和我站在一起吗？”
她向江轻伸出一只手。
江轻顺着那只手看过去，黑夜里，女孩的面容背着光线模糊不清，可她能感受到那双目光灼灼的眼睛，带着让人眩晕的期盼。
这一刻，她被光蛊惑，动作缓慢地伸出手。
未及靠近，另一只手速度极快抓住她的手，牢牢地、温暖地、用力地，握住了。
天上星辰闪烁，笑看人间悲喜上演。
张超遥望天台，隔得太远，看不清人的面容，只能依稀数着人头分辨。
仰头仰累了，低头按捏脖子的瞬间，一抬头，就发现天台围墙上没了人。
再一眨眼，又有三个人头并排出现，仰望星空，看着……好像在看星星？
张超：……
刚还上演生死惊魂呢，现在就和美一家人了？
这鬼天气，看得清星星吗？
局势演变得太过迅速，以至于他大脑有点卡带。
他掏出手机，停顿片刻，哒哒打字。
发完消息，收起手机，他仰面靠在墙壁上，不经意瞟到了点滴星光。
这他妈的，还真有星星啊！
星星的光辉很暗淡，被乌云遮去了大半，只依稀闪烁着余辉，却怎么也照不亮黑暗的楼道。
李亮的视线定定地黏在幽蓝色的屏幕上，像是一尊石做的雕像。
长时间未有操作的屏幕骤然熄灭，楼道重陷黑暗。
良久，安静的楼梯间响起一声自嘲的笑。
他到底，还是输了。
李亮脑袋靠在墙壁上，脑袋空空的，什么也没想。
直到声控灯重新亮起，直到蹒跚的脚步靠近，直到那脚步声又渐渐远离。
李亮慢慢转头，视线落在那被放在他脚边的塑料袋。
绿色的鲜核桃又圆又大，摆得满满地，挤压在一起，胖得可爱。
李亮忽然笑了，笑着笑着有泪不住地滚落。
江轻擦干脸上的水痕，红色的眼尾刺痛无比，她却一点也感知不到了，像是终于能好好地看一次星星，她看得格外用力，格外专注。
以后，再也看不到了吧。
姜晴坐在正中间，左边是江轻，右边是林南延。
三人一起仰望星空，看星星渐次冒头。
姜晴轻声问：“还有多久？”
江轻：“十二秒。”
十二秒……今晚发生了太多的事情，以至于姜晴终于能静下心来才发现时间走得如此之快，猝不及防到她一点结束的准备也没有。
时间到了，循环就会结束吗？
循环结束，既往的事情就会发生改变吗？
她离开了，这条时间线又会变成什么样？
所有一切都是未知的，未知总让人忐忑。
但姜晴并不害怕，她已经做了自己能做的，其他的一切，她已经没有办法改变。
但是——
她转头看向林南延，“那场车祸……”
林南延就像知道她未完的话一样，率先打断，“你说过的，我回来了。”
“不是吗？”男生低头望向姜晴，眉眼温柔，“你亲眼见过的。”
姜晴点头，是，她亲眼见过的。
林南延完好无损地站在她面前，和她一起去游乐园，一起去警察局，他陪着她，好好地。
什么事也没有。
姜晴庆幸地想着，却没看到身后的江轻在听到这话时骤然向林南延看过去的目光。
那目光，含着惊讶。
林南延对上她的视线，微不可查地摇头。
这一眼，江轻便什么都明白了，她垂下眼睑。
正因为她亲身经历过，她比谁都明白。
那场车祸，那场出过不只一条人命的车祸，远比如今要惨烈得多。
可她什么也改变不了。
她唯一能决定的，只有江轻的死亡。
只有在江轻的自毁心达到极点的时候，她才能触碰到江轻。
也才能，轻易地杀死江轻。
可就连江轻的死亡，也改变不了后来惨烈的结局。
死去的人死去了，活着的人要经历怎样的痛苦，她不知道，也未能看见。
时间嘀嗒声响起，耳边的对话还在继续。
“你一定……要走吗？”姜晴问。
林南延久久地凝视着女孩，没有回答。
姜晴便知道了答案，尽管早有预料，可她还是会止不住的失落。
“我知道了，你的选择也没错。”
如果一定要让她在妈妈和林南延中做选择，她也会选择妈妈。
所以，她知道，林南延是对的。
眼角余光处，所有的景象像是凝固的镜子，缓慢产生了裂痕。
咯吱咯吱的碎裂声，唯有她一人能听见。
她抓紧时间还想说什么，林南延却突然靠得极近，近到她能清晰地感受到男生皮肤上的温度。
姜晴忍不住屏住了呼吸，视线控制不住地落在眼前那红润的熟悉的唇瓣上。
林南延的呼吸有些紊乱，一息过后，他像是想到什么，手背青筋跳动，克制住了自己。
再抬眼，眼里是深到浓郁的墨色。
“姜姜，对不起，还有，”他启唇，“你永远没错。”
姜晴猛然抬头，惊讶地看向男生，耳畔嘎吱一声，世界光怪陆离，在她眼前彻底碎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