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月1日,是我的生日。”
姜晴忽然提及了一件不相干的事情。
“那天,”她看着江轻,“我妈送了我一只录音笔做生日礼物,白色,上面有贝壳贴纸。”
江轻的睫毛微微颤抖,默不作声地听着。
“5月7日,我把它带到了学校,那天正好是周四月考日,我忙着考试,来去匆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掉了录音笔。”
“江轻,”她问,“你知道我是什么时候穿过来的吗?”
那天上午,林南延看向姜晴,所有的一切不对劲都源自那天上午。
“那天上午,”不等江轻回应,姜晴自顾自地说,“在录音笔消失之后,我穿过来了。”
像是整个人被泡进了冰水里,江轻浑身僵住,甚至不敢深想女孩话里的意思。
什么叫……在录音笔消失之后?
“此后,”姜晴还在继续,“无论是在艺术馆,还是在青木公园,都被算成了一次循环节点。”
“我在艺术馆之后选择主动靠近你,但神奇的是,三次了。”
她话里是惊奇的意思,表情却是平静的。
“从最开始遇见你,到后面邀请你去公园,三次见面,我从来都没有在你的班级里找到过你,永远是在长廊、在校园、在我在的任何地方,我们就先行碰了面。”
姜晴凝视着江轻,话总要说清楚的。
正如之前她说,就在此刻,就在此时。
“更准确的来说,不是我在找你,是你在我身边徘徊。”
女孩的话音落下,重重砸落在江轻心间,她蠕动唇角,想要开口说什么,却知道自己说什么也不对。
姜晴:“只要我想,我总是能在附近找到你。”
林南延抬眼看江轻,一个人始终环绕在别人周围,倘若不被过去的姜姜察觉也就算了,可是对上现在这个姜姜呢?
从未来穿越到现在的姜姜,对自己经历有所怀疑的姜姜,对周围环境投以注意力的姜姜,不断的偶遇怎能不引人注意?
再一再二不再三,三次,已经足够姜姜判断并确认了。
但姜晴没有挑破,她一如既往地交朋友、开聚会,仿佛从未察觉过。
“最开始,我为你的态度感到奇怪过,奇怪于你明明知道自己之后会死去,也明明在心里本能判断李青云不是杀害你的凶手,可是我提议了,你还是去做了。”
“一切按照我的意愿,按照我的想法,我说什么,你做什么,所有的一切你通通笑着应一声‘好’。”
她也是在后来,在一次又一次的事件中逐渐确认了这个发现。
“江轻,”姜晴看向江轻,轻声道,“你只是在纵容我。”
无限地、没有原则地纵容着另一个人。
姜晴很难理解一个人的自我怎么会在另一个人面前消解得如此彻底,彻底到像是一只灵活却听话的提线木偶。
“我没有,”江轻强撑着,仿若这样就能不让人看透,“那是另一个江轻,她……”
“她只是觉得有趣。”女生的语速略快。
姜晴静静地看着她,并不戳破。
“你的态度或者行踪太过异常,异常到就连一直盯着你的人也能窥见些许苗头。”
所以,未来的李青云那么了解她。
可是那时的她对江轻这个人,一无所知。
后来,她说出江轻的名字,李青云的态度才会那么异常,异常到都显得有些癫狂。
第一条时间线的李青云比谁都清楚,姜晴不认识江轻。
不认识,也不该认识。
姜晴:“李亮也是,他把我算计成了他后手中最为关键的一环。”
那场未遂的车祸,李亮后来的咄咄逼人,江轻被她强行止住的话语,无一不在提醒着她什么。
李亮想要逼得江轻在她面前说出实话,想要把江轻的一切都暴露于人前,更想要彻底截断江轻求生的意志。
姜晴曾经一直在想,李亮如此笃信的原因是什么。
她不觉得李亮那些多余的动作只是漫无目的地随手而做。
因为江轻的隐情,因为她对爸爸的愧疚和自责,姜晴本来以为自己圆上了这条逻辑链。
可后来她知道了,不仅如此。
直到看到那满墙的画像,看到那惊心的笔触,她从中窥见了一个偏执又千疮百孔的灵魂。
她才知道,原来——
还因为她啊。
而李亮,对此心知肚明。
姜晴从不曾想过自己的存在对另一个人来说是如此的重要,重要到能与旁人的生死挂钩。
姜晴不明白为什么,江轻明白,林南延也同样明白。
遇见光,就好像自己也是温暖的。
“学校里,”姜晴抬眸,微不可查地停顿一秒,提及了这最后一根稻草,“那则流言是不是和于慕诗有关?”
江轻怔住了。
“于慕诗和江轻之间的事,是你放纵的结果?”
清冷的声音响起,干净透亮的地板照出了两个对峙的人的身影,紧张的对话间,气氛却是寻常的。
米娜微眯起了眼,“不管我说什么,你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她不置可否,“不是吗?”
叶美烟垂眸,没了说话的欲望,她转身离开。
”你以为——”身后响起米娜那独特的略带慵懒的声线,她说,“江轻不知道吗?”
叶美烟停下脚步,转身,一双清冷冷的眼对上米娜的视线。
“米娜,不是每个人都有资本上你的棋盘,也不是每个人都可以完好地离开。”
“这场游戏由你开始,但结不结束却不是你说了算的。”
”我如此,江轻如此,”她说,“其他人也如此。”
说完,她转身大步离开。
米娜看着女生的背影,她曾无数次见过的背影,恰在此刻,她不合时宜地想起了当初两人决裂的场景。
“我的朋友不止你一个,你没有其他朋友吗!?不要再干涉我的生活了!”
朋友?
米娜轻嗤一声,目光落到茶几上大片散落照片。
谁是她的朋友?
江轻?还是于慕诗?
天台上,江轻露出一个难看的笑容,像是被肿胀到极点乍然被扎破的一只皮球,她却毫不自知。
明明早该想到的。
早在姜晴接近她的那一刻,早在她杀死自己却无法阻挡事情走向的那一刻,早在车祸没把她撞死的那一刻,她早该想到的。
她只是,没想到,来得这么快,这么早,这么猝不及防。
甚至发生了第一条时间线上都没发生的变故。
姜晴,不该知道的。
明明,就差一点,她看向天上的星辰,就差一点了,时间就能重置。
江轻手中不自觉用力,昏迷中的江轻眉头不易察觉地皱了起来。
姜晴把女生脸上的表情当做是默认了。
“之前在画室我就觉得于慕诗的态度不对,原来那时候就想好了对付我们的办法。”
她气鼓鼓的,“江轻,这不是你一个人的事,她是冲着我们两个人来的。”
“不是,”江轻回神,猛然摇头,“不是冲你,也不是她传的。”
抬眼看向女孩,女生的眼睛蔓延上了轻微的红。
没有人比她更明白,这场流言最后会演变成什么模样,也没有人比她更明白根源在哪。
她经历的一切,都不应该因为她的缘故波及到姜晴身上。
那是比死还要让人难以接受的后果。
“也许……”江轻的喉咙很痛,痛到她说话都渐渐带上了粗粝的摩擦音,“于慕诗知道,但她只是推波助澜,最开始的源头,不是她。”
是李青云?还是张悦萱,更或者是李亮?
那都不重要了,她唯一知道的一点是,如果她没有跟踪姜晴,如果她没有存着那一点侥幸,没有奢望那一点耀眼的光也能照在自己身上,事情就不会变成后来的样子。
所以,根源在哪?
——在她江轻自己。
是她,是她一直在忍耐,忍耐陌生的环境却熟悉到诡异的欺凌;忍耐被别人当猴子耍;忍耐被有意地打磨棱角。
她一直告诉自己要忍,因为爸妈那双粗糙变形的双手,因为夜里归家时那一大桌子盛着热气的饭菜,更因为他们倾家荡产对她的孤注一掷。
她忍啊忍,一直咬牙忍着。
直到她的世界彻底崩塌,直到爸爸因她而死,直到姜晴也要被她带累。
临死前,回顾短暂的一生,她活得多窝囊,活得多累赘啊。
以前的她,总是不死心,窥见一点希望就往前走,即使姿态狼狈被人笑话也想要爬到尽头。
然后,家人因她受苦,姜晴为她受累。
江轻想,她什么都没有,唯一有的不过是一条命罢了。
那么多人都想要的一条命,其实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想要,便拿走。
她深深地看向姜晴,眼底映出了女孩清晰可见的身影。
“跟你没关系,跟于慕诗也没关系,我只是……”江轻仰望天空,星星在眨眼睛,她笑了,“我只是活得很累,所以想让旁人轻松一点。”
“我本来就是这样一个自私的人,”她轻声问,“姜姜,你能成全我吗?”
她问得很柔软,姜晴甚至能听出话里的祈求意味。
她在劝她放手。
但——
“不、能。”姜晴面无表情且斩钉截铁地拒绝。
她姜晴是那种听话的人吗?不,她也是个强得可怕的犟种。
林南延不动声色地后撤两步。
“江轻,你问我,我能成全你吗,那我也想问你,”姜晴一字一句说得用力,“为什么不是你成全我?”
江轻半含着红血丝的眼睛惊讶地看向女孩,被女孩的话惊住了。
她这样一个人,能成全别人什么。
“三次,”姜晴咬牙切齿地竖起了三根手指,“我为了你的事情算计李青云,和李亮互坑,结果现在你告诉我,我最后的对手是你江轻!”
“你怎么好意思!”姜晴出其地愤怒,“你怎么可以提出这么残忍的请求!”
“江轻,你是一个很自私的人,那我比你更自私!”
她超级大声道,“我为什么要成全你!”
“我告诉你,我不接受!”
“我的字典里,没有输这个字眼。”
江轻被吼得大脑发懵,不知道怎么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