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蹇谷入口处，两山夹峙如门，谷内怪石嶙峋，暗绿色的瘴气在石缝间流转。脚下是湿滑的青黑色岩石，隐约能听见地底传来的水流声，却不见半条溪流，唯有风穿过峡谷时发出的呜咽，如同困兽悲鸣。两侧山壁陡峭如削，寸草不生，只有奇形怪状的石笋倒挂，尖端凝结着冰棱，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冷光。
望泠踏着碎石深入谷中，玉佩里的蛇妖突然尖声警告：“到了！”
话音刚落，前方地面突然剧烈震颤。原本平整的谷地中央，一座不起眼的小山竟缓缓向上抬升，土石剥落间露出底下庞然巨物的轮廓。
山底与地面连接处裂开巨大缝隙，碎石如雨点般坠落，随着山体越升越高，一尊覆盖着青苔的龟甲逐渐显露，甲纹如上古符文般流转着幽光。
当山体升至十丈高处，终于彻底脱离地面，露出全貌——
那根本不是山，而是一只驮着息壤的旋龟。它身形如巨龟，背甲宽达数十丈，上面覆盖的息壤竟真的长成了山的模样，草木在土中扎根，甚至有小型瀑布从 “山” 间流下，坠入龟甲边缘的凹槽。
更惊人的是它的头颅，并非龟首，而是鸟喙带钩的鸟首，眼如铜铃，瞳孔呈竖瞳状，闪烁着凶戾的红光。脖颈修长，覆盖着细密的青黑色鳞片，随着呼吸微微起伏。身后拖着的并非龟尾，而是一条粗壮的虺尾，鳞片闪烁着金属光泽，在地面上轻轻扫动，激起阵阵尘土。
整座“山”随着旋龟的呼吸上下浮动，它缓缓转动鸟首，目光锁定望泠，低沉的嘶吼从鸟喙中传出，震得谷内瘴气翻腾：“你便是那个胆大妄为的昆吾弟子。”
息壤上的草木因它的动作簌簌作响，千年沉淀的威压如实质般压来，望泠却只是握紧手中乌鞘短剑，指尖凝起灵力：“坎渊瓶在哪？”
旋龟发出桀桀怪笑，鸟首微微低下，那双竖瞳里满是嘲弄：“凭你？也配问圣物的下落？”
话音未落，它驮着的息壤突然崩裂，无数巨石带着破空之声朝望泠砸来，谷内的水流声陡然变得狂暴，地面缝隙中涌出黑色的水流，瞬间在谷中织成一张水网。
往蹇谷中，一瞬间寒气刺骨。
望泠脚下的地面变得湿滑冰冷，每一步踏下都能感受到大地深处传来的震颤。
早知道对上旋龟会是一场恶战，因此望泠已经有所准备。
她足尖轻点，身形如离弦之箭般冲向旋龟，同时祭出腰间乌鞘短剑，灵力灌注之下，剑身嗡鸣着亮起青光：“前辈既以坎渊瓶诱我前来，请指教！”
“狂妄！” 旋龟发出低沉的嘶吼，鸟首猛地抬起，喙部闪着寒光，虺尾骤然横扫而来，带起的冰屑如利刃般射向望泠。
望泠侧身避开尾击，双手迅速结印。
周围的雾气剧烈涌动，空气中弥漫的阆风剑意被她强行牵引，如游龙般汇聚成一道道凌厉的光刃。
这是她曾严令谢琅禁止使用的禁术，可如今为了坎渊瓶，她已顾不上许多。
她的剑骨对阆风剑意有着天生的亲和力，青色剑气如潮水般涌入体内，周身很快环绕起层层叠叠的剑幕，望泠眼神一凛，短剑划破长空，带着撕裂气流的锐啸直刺旋龟的背甲缝隙。
“铛！”
金铁交鸣之声震得山谷嗡嗡作响，短剑刺在旋龟背甲的缝隙处，竟只迸出一串火星，留下一道浅浅的白痕。
旋龟发出嘲讽的嘶吼：“你以为借助这阆风剑意就能胜我？太天真了！我的背甲历经万年淬炼，岂是你能撼动的？”
望泠眉头紧蹙，能清晰感觉到体内的灵力因吸收过多阆风剑意开始躁动。这些外来剑意如野马般在经脉中冲撞，心口的隐痛愈发剧烈，冷汗瞬间浸湿了后背。她强提灵力稳住气息，剑招陡变，短剑挽出层层剑花，专攻旋龟腹甲与背甲衔接的薄弱处。
他将战场选在阆风秘境，本就打着利用望泠急于求成心理的算盘。
“不自量力！” 旋龟庞大的身躯猛然转动，厚重的背甲如盾牌般挡住攻势，同时张口喷出一道寒气，所过之处冰层迅速蔓延，直逼望泠面门。
望泠脚尖点地后跃三丈，避开寒气侵袭，落地时却因灵力紊乱踉跄了半步。她抬手抹去嘴角溢出的血迹，眼中却燃起更盛的战意，双手结出更复杂的印诀。
无数道纤细如发丝的青色剑气从四面八方汇聚，如暴雨般射向旋龟。旋龟见状将身体缩成一团，背甲上灵光一闪，形成一道坚不可摧的护盾。剑气撞在护盾上纷纷消散，只留下点点光屑。
“继续啊！” 旋龟的声音充满得意，“你吸收的剑意越多，经脉崩裂得就越快！等你体内剑意失控，不用我动手，你自己就会灵力耗尽而亡！”
望泠咬紧牙关，强忍着体内如刀割般的疼痛，手中的攻击愈发凌厉。
阆风剑意仍在不断涌入，她的眼神愈发锐利，脸色却苍白如纸，周身的剑气已开始出现紊乱的迹象。
旋龟察觉到她的窘迫，突然主动发起攻击，虺尾如长鞭般连环抽击。
望泠左支右绌，数次险些被尾尖扫中，只能依靠灵活身法勉强躲避。
这样下去必死无疑。
望泠心中清明，知道必须速战速决。她深吸一口气，眼中闪过决绝之色，双手结出禁忌印诀，开始逆向运转心法，将体内紊乱的剑意强行压缩。
半颗心在这样剧烈的压强下几近爆裂。
周身的青色剑气骤然收缩，凝聚成一柄丈许长的巨剑虚影，带着毁天灭地的气势直劈旋龟背甲。
旋龟见状，忙将全部灵力灌注到背甲之上，息壤中的古老气息也随之涌动。
“轰！”
巨剑与背甲轰然相撞，整个往蹇谷剧烈摇晃，崖壁上的坚冰簌簌坠落。望泠被震得倒飞出去，重重撞在冰壁上，喉头一阵腥甜，猛地喷出一大口鲜血。
旋龟的背甲上终于出现了一道裂纹，它发出痛苦的嘶吼，鸟首愤怒地盯着望泠：“你找死！”
望泠扶着冰壁缓缓站起，嘴角挂着血迹却笑了：“你的龟壳，也不是无坚不摧。”
就在这时，望泠腰间的玉佩突然剧烈发烫，蛇妖尖利的声音从中传出：“师父小心！她要攻击你的背甲裂纹！”
话音未落，一股无形的念力便试图侵入望泠识海，显然蛇妖是想施展读心术预判她的招式。
望泠眼神一冷，指尖灵力微动，玉佩上的符文瞬间亮起，将蛇妖的念力挡在识海外。
她看向旋龟，语气平静却带着刺骨的寒意：“原来你二人竟然是师徒——你这位徒儿的道行尚浅，只有靠坎渊瓶才能在陌溪镇潜伏下来，你却派她去陌溪镇作乱，引我来此。旋龟前辈未免有些轻视我了。”
她将玉佩缓缓举起：“以她道行，根本无法侵入我的识海。旋龟大人蛰伏千年不曾现世，如今麾下只剩下这样的小妖可以调遣了么？”
玉佩中的蛇妖闻言急声辩解：“是又如何！能为师父做事是我的荣幸！”
旋龟突然发出震耳的大笑，鸟首转向玉佩的方向，眼中满是轻蔑，“不过是一个诱饵而已。”
“师父……”蛇妖的声音中，带上了一丝难以置信的颤抖。
望泠抓住这转瞬即逝的间隙，体内仅剩的灵力尽数灌注到短剑之中，身形如鬼魅般冲向旋龟背甲的裂纹处：“分心的代价，你承担得起吗？”
旋龟没想到望泠会在此时发动攻击，仓促间只能将灵力往裂纹处汇聚，却已来不及完全护住缺口。短剑带着青色剑气精准刺入裂纹，“咔嚓” 一声脆响，背甲上的裂纹瞬间扩大数寸，坎渊瓶所在的息壤中传来一阵剧烈的灵力波动。
“吼！” 旋龟吃痛嘶吼，庞大的身躯疯狂扭动，虺尾带着破空之声狠狠抽向望泠后背。望泠只觉背后一痛，眼前阵阵发黑，却死死攥着剑柄不肯松手，强行将短剑往深处刺入。
望泠握着剑柄的手微微用力，剑锋在旋龟背甲的裂纹中又深入寸许，她抬眼看向那只鸟首，语气依旧平静：“你与这蛇妖既以师徒相称，便该承担师父的责任，而非将她视作随时可弃的棋子。”
“责任？不过是只小妖，也配让我这上古凶兽讲责任？” 它的鸟喙上下开合，眼中满是倨傲，“我与你们这些修士不同，弱肉强食本就是天道法则，她能成为我计划中的一环，已是天大的荣幸。”
“荣幸？” 望泠重复着这几个字，指尖因灵力过度消耗而微微颤抖，“在你眼中，除了力量便无其他？你与这蛇妖虽修为有别，却担着师徒名分，利用信任与敬重达成目的，与邪魔何异？”
“邪魔？” 旋龟狂笑起来，“小姑娘倒是牙尖嘴利。也罢，看在你有几分骨气的份上，本尊给你个机会——拜我为师，随我回极北冰海修行，这坎渊瓶便借你用一回如何？”
望泠眼神一冷，体内灵力在经脉中疯狂冲撞，带来阵阵剧痛：“不必了。”
她深吸一口气，声音清晰而坚定，“三千年前天地大劫之后，你们这些上古凶兽早已因灵力枯竭不复往昔。旋龟一族世代守护坎渊瓶，不过是靠着息壤中的残存灵气苟延残喘，你如今这般执着于我的剑骨，无非是想借剑骨中的灵力弥补大劫留下的创伤。”
“你说什么？！” 旋龟的鸟首猛地昂起，眼中闪过震惊与愤怒，显然被说中了痛处。天地大劫是上古凶兽们共同的伤疤，那场浩劫让无数强大的族群衰落，旋龟一族虽侥幸留存，却也失去了往日的辉煌。
望泠捕捉到它瞬间的失神，不顾经脉撕裂般的疼痛，双手迅速结印，将周围残存的阆风剑意尽数吸入体内！
剑气在她周身暴涨，形成一道耀眼的光茧，她口中念出急促的咒文，身形如离弦之箭般跃起，手中的短剑带着千钧之力刺向旋龟背甲裂纹的最深处！
就在这时，望泠腰间的玉佩突然爆发出刺眼的红光：“师父！”
玉佩骤然炸裂，一道黑色的妖魂凝聚成形，带着决绝的气势扑向望泠。
望泠侧身避开，指尖灵力微动，一道青色剑气射出，正中小妖魂的核心。蛇妖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而那道剑气却丝毫未曾停转，钉穿蛇妖的魂体后，直直扎进了旋龟的背甲。
旋龟回过神时已来不及躲闪，短剑没柄而入，旋龟发出震耳欲聋的惨嚎，庞大的身躯剧烈抽搐起来，背上的息壤簌簌掉落，露出了土壤中那只泛着幽光的坎渊瓶。
“用情绪左右对手，找到破绽再予以痛击，这样的招式，是你徒弟教会我的。”望泠轻叹，背后，无数青色的剑意如雪崩般汇聚，再从她手中乌鞘短剑内奔涌而出。
它的鸟首无力垂下，眼中的光芒迅速黯淡，庞大的身躯轰然砸在冰面上。
随着它的死亡，周围的寒气也渐渐散去，往蹇谷中只剩下望泠粗重的喘息声。
青色的剑意从望泠身体中急速抽离，终于，她喷出一口鲜血来，再也支撑不住，跪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