寝殿内的烛火摇曳，将两人的影子投在墙上。望泠看着谢琅泛红的耳根，又想起几日前他一路追到陌溪镇的场景。
那时候他也说会“担心”来着。
沉默片刻后，望泠还是开口：“我明日要出门。”
谢琅身体一僵，方才心口的搏动瞬间冷却：“师父要去哪里？”
“处理些事务。” 望泠收回手，语气恢复了平日的平静，“上次陌溪镇捉妖没告知你，你说会担心。这次提前告诉你，你在纤阿峰待着，按时修行。”
谢琅袖中的拳头紧紧攥起，指尖因用力而泛白：“弟子想跟您一起去……”
“此次不同。” 望泠打断他，“你留下更合适。”
谢琅抬头，眼中满是不解与恳求：“师父，纤阿峰上除了您就只有我一人，弟子觉得孤单……”
望泠看着他受伤的表情，脑海中忽然闪过皓羲的声音——
“你真打算一个人去？” 粉衣剑灵鲜少露出那样严肃又正经的表情，“旋龟一族可不是好惹的！当初毕方被苍璧君困在秘境之中三千年，实力大减，你才能全身而退。旋龟在当年就是比毕方还恐怖的凶兽！你现在心脉不稳，我又陪不了你，这趟浑水实在是趟不得！”
望泠静静地擦拭着乌鞘短剑，良久才抬起眼来：“有些事必须去做。”
“必须？我看你是疯了！” 皓羲戳着她的眉心，语气又急又躁，“就算想去，你也得先用南明灯把心脉补齐、恢复修为之后，才能有一战之力啊！”
“皓羲，你知道的，我的心脉不能补。那半颗心在镇岳塔之中，一旦补回……”她停了下来。
皓羲气得跺脚：“可你现在这个样子就是去送死的呀！就连那小小的蛇妖都知道你现在虚的不行，敢来打你精气的主意！你去见旋龟不正是给它加餐么！说不定，它就是故意让那个小妖来引你去找它的！你这根大乘期的天生剑骨，对这些凶兽来说不知道多滋补呢！”
望泠语气坚定：“既然它就在阆风秘境中，我岂能叫它枯等。”
……
思绪回笼，望泠看着眼前的谢琅，声音依旧平淡：“听话，留下。”
谢琅的肩膀微微垮了下去，眼底的光芒黯淡了许多：“是弟子修为太浅，帮不上师父……”
望泠看着他低落的样子，不知该如何回应，只能道，“时辰不早了，你回去休息吧。”
谢琅默默点头，躬身行礼后转身离开。走到门口时，他回头望了一眼，望泠仍站在烛火下，身影被拉得很长，看不清表情。
翌日清晨，谢琅天不亮就起了床，刚推开门就看见望泠站在庭院中。她背着简单的行囊，似乎在等他。
谢琅眼中瞬间亮起光芒：“师父，您还没走？”
望泠颔首：“收拾好了就跟我走。”
“去哪里？” 谢琅快步上前，脸上难掩喜悦，以为自己可以跟去。
“女萝峰，找玄水真人。” 望泠转身带路，“你这几日在她那里修行。”
谢琅的脚步顿了顿，喜悦僵在脸上：“师父还是不让弟子跟着……”
“那里有适合你的功法心得。” 望泠没有回头，“玄水真人也能照看你。”
谢琅咬了咬唇，快步跟上她的脚步。
女萝峰终年弥漫着药香，玄水真人正坐在药炉前添柴，看见两人走来连忙起身：“望泠？又来给你徒弟取药了？”
望泠颔首：“真人，麻烦您这几日照看他。”
玄水真人笑着拍谢琅的肩膀：“这有什么麻烦的，正好我新炼了些增气丹，让他试试效果。”
望泠看向谢琅：“你在女萝峰好生待着，每日卯时随真人修习吐纳，不可懈怠。”
随即，她又转向玄水真人：“此次出山事关重大，我也不知何时能返回，带着他不方便。他只有炼气三阶，遇到危险我还要分心护他，实属累赘。他丹田中有些驳杂剑气，需要调息，届时也麻烦你看顾一下。”
谢琅的脸色瞬间苍白下来。
“望泠！” 玄水真人连忙打断她。
望泠似乎没察觉异样，继续道：“他灵脉有缺，前两日在陌溪镇又被妖物所诱，心境动荡，这两日你也记得敦促他念清心诀。”
“好了好了，孩子在这儿呢。” 玄水真人把望泠拉到一边，压低声音，“你怎么能当着孩子的面这么说？”
望泠一脸坦然：“我说的是事实，他的情况我虽然了解，但你却不知。我既然要将他托付给你，自然得说得清楚明白，以免有什么疏漏，误了他也给你平添麻烦。”
“事实也不能这么直白啊！” 玄水真人一向温吞，此刻语气也着急起来，“望泠，你从小就这么较真！他是你徒弟，你这么说他会伤心的！设身处地想想，当年既明剑尊可曾这样，当着外人的面直言你的不是？”
望泠认真思索片刻：“我当初修行并无不是，师尊自然无从说起。”
玄水真人扶额：“差点忘了，你望泠根本不是寻常人！但你要记得，寻常孩子哪禁得住师父这么打击？你得鼓励他，给他信心，不然他怎么进步？”
望泠有些懵懂地点头：“知道了。”
玄水真人瞧着她的样子，就知道她压根没懂，颇有些哭笑不得：“记得要委婉！要顾及他的情绪！你啊，就是太天才了，不懂我们这些资质一般的人的心境。行了我知道了，你放心去吧，谢琅我会照顾好，保证让他回去的时候修为涨一截。”
望泠看向还站在原地的谢琅，他正低头看着地面，雾沉沉的眼睛被鸦羽似的长睫遮住，看不清情绪翻涌。
她走过去：“我走了，好好跟玄水真人修习。”
谢琅没抬头，只是闷闷地 “嗯” 了一声。
望泠转身离开，玄水真人看着她的背影叹气，随即走到谢琅身边坐下：“傻孩子，你师父就那样，刀子嘴豆腐心，她其实挺疼你的。”
谢琅依然垂着头：“弟子知道。”
“你师父就是担心你！” 玄水真人道，“你师父当年在宗门也是出了名的犟脾气，对自己要求严，对身边人也一样。她怕带你出去受伤，又不会说软话，才这么直白的。你从苍梧秘境回来后，她托了我为你炼制丹药，调理剑气，每隔一日就要来女萝峰亲自取。她对你很是关心！只是如今宗门事务庞杂，她一人支应，总会力有所不逮。”
谢琅：“弟子明白。”
“那就好好修行啊。” 玄水真人揉了揉他的头发，“等你修为上去了，她自然会带你出门。你师父可是如今十三州内最顶尖的剑修，你生为她唯一弟子，怎能落后呢？”
谢琅点了点头。
与此同时，望泠已走出女萝峰范围，她摸了摸腰间的乾坤袋，指尖抚过封印妖魂的玉佩，冷声问道：“旋龟在阆风秘境的具体位置？”
旋龟属水，毕方属火，两者虽能狼狈为奸，却不能长时间相处。旋龟进入阆风秘境之后，一定会避开毕方的巢穴，另寻地方筑巢。
玉佩中传来蛇妖尖锐的嗤笑：“急什么？刚伤了徒弟的心就想去找死？望泠啊望泠，你失了情根，连自己徒弟难过成什么样都看不出来！”
望泠指尖灵力微动，玉佩上符文亮起红光：“回答问题。”
“疼！你这疯子！怪物！” 蛇妖痛呼几声，随即语气更加嘲讽，“你以为谢琅为什么总缠着你？他为了让你多看他一眼，偷偷藏了多少心思？为了获得你的注意力，无所不用其极，你居然一点都没察觉！”
望泠眉头微蹙，灵力再次加重：“年轻弟子希望得到师长认可，本就是常理。我现在问的是旋龟的位置。”
剧烈的灵力冲击让蛇妖发出凄厉的惨叫，玉佩表面浮现出蛛网般的裂痕。
蛇妖在玉佩中痛苦翻滚，终于扛不住求饶：“我说！我说！旋龟早就从毕方那里探知了你的底细，现在就在阆风秘境北部的往蹇谷中布下天罗地网，就等着你自投罗网！他知道你心脉受损，还断了本命剑，特意设了能吞噬灵力的阵法，就等着融了你的剑骨呢！”
望泠指尖停住动作，眸色深沉：“知道了。”
“你真要去？” 蛇妖难以置信，“他连你的弱点都摸透了，你这一去就是死路一条！”
望泠没再理会玉佩中的叫嚣，身影化作一道流光冲向天际。
阆风秘境的往蹇谷——水山蹇卦，下艮上坎，艮为山，坎为水。山巍峨耸立，本就构成天然险阻，水于山上蜿蜒，更添艰难。往蹇谷之名，恰似这卦象所指，预示着踏入其中，便会陷入困境，进退两难。
旋龟将阵法定于此处，足见其用心。
玉佩中的蛇妖还在喋喋不休：“你会死的！谢琅会永远记恨你这个狠心的师父！你连他最后一眼都看不到……”
望泠握紧玉佩，将所有杂音隔绝在外。她没有时间纠结所谓的情绪，当务之急是拿到坎渊瓶。
女萝峰的药庐飘着浓郁的香气，林薇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药膳走进院子，看见谢琅正坐在石阶上对着天空发呆。她将碗放在石桌上，笑着招呼：“谢师弟，尝尝我新做的补气药膳，我师父说这个对你修行有好处。”
谢琅回过神，连忙起身行礼：“多谢林薇师姐。”
他看着碗里褐色的汤药，心思却回到了昨日妖来不及说完的话里。
他犹豫片刻还是开口：“师姐，世间有没有什么神器，能隐藏妖气的？”
林薇皱着眉思索半晌，指尖轻点下巴：“隐藏妖气的神器？我想想……我好像在藏书阁的古籍里看到过，传说中有一种叫旋龟的凶兽，长得像龟却鸟首蛇尾，它们世代守护着一件叫坎渊瓶的圣物。”
“坎渊瓶？” 谢琅的耳尖微动。
“对，就是坎渊瓶。” 林薇点头，眼神里满是向往，“据说瓶中蕴藏的‘北溟玄水’正合八卦中坎卦之性，其性至阴至柔，却暗藏润化万物的磅礴生机。可渗透魂魄、脏器、骨骼的每一处细节，又能涤荡死亡残留的阴煞之气，让魂体与肉身气息相融。洗涤妖气只是它最不值一提的用处。”
“不过——”林薇顿了顿，“那也只是古籍中的记载罢了，旋龟这种凶兽，好像几千年前就已经灭绝了。至于那个坎渊瓶，或许也是后人的臆测吧！”
不。
谢琅的眸色沉了下来。
连毕方都还在阆风秘境中存活至今。
坎渊瓶，或许真的存在。
否则，望泠为何会如此行色匆匆呢？
可是她要坎渊瓶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