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京城外几里内有诸多青砖瓦房,拼凑成一片,这一片因距燕京过近,景色尚可,房价颇高,多是京中官员和富商所买下的私宅。
“对不住,婶子,都怪我,害你赶不上趟了,你放心,等我见了我爹,我马上让他放你走。”屋内一男装打扮的姑娘明显坐不住凳子,急得在屋内转了又转,言语满含愧疚。
见梅苼抱着包袱有些神不守舍,遂双手合十,双眸夹杂着些悔意:“婶子,这些你拿着,就当做是我的补偿。”
说罢,她就从腰间摸出些许金饰和银票,全塞进梅苼手中。
也就是这么个举动,梅苼终是回魂,盯着手中的这些银钱,也只是堪堪苦笑。
没想到自己如此倒霉,接连受阻。
白柒自认牵连到他人,也不好意思离梅苼过近,思及至此,就算梅苼一言不回她也不敢多说什么。
谁让她逃跑时不小心撞到阿婶了呢!还害得婶子不能上船。
屋子不算狭小,西边有一个雕花木窗,此时,木窗被外面人用力推开,天色已黑,那小丫头递进了一木漆食盒,复又重新掩紧。
那姑娘不是个安分的,瞅见那丫头的脸,上前拍打窗棱,喊道:“小兰,你快放我出去。”
名为小兰的丫头怯懦道:“姑娘,对不住。”就此静默。
守门的老嬷嬷被震得耳朵疼,只好哄着她:“七姑娘,你可消停些吧。”
“奴婢们也是身不由己,这饭菜也已送了,姑娘好生呆着,可别耍脾气了,否则受罪的还是姑娘自个啊。”
白柒却没有接下这番劝慰的话,只嗤笑道:“一群欺软怕硬的怂货!”又骂了几句才作罢。
片刻,她蹲下,撑着小脸发呆。
“你说,为什么偏偏是我呢?”
少女目光怔怔,有些出神。
梅苼打开食盒,端出饭菜出来,上层有胡麻饼和杏酪蒸酥,下层还有一碟桂花糖藕。
落到这幅处境,她本应气极、恨极这阴差阳错。
可梅苼终究不是自怨自艾的人,奔波了一天,她脑子疲倦,肚子也饿极了。
她心境异常平和,劝慰上与她状况形似的姑娘:“吃点吧,吃饱了才有希望。”
造化弄人,若是没有那老汉提醒扒手的事,她也不会在上船前检查包裹,也不会在发觉她的玉佩消失后匆忙回头,更不会在惊慌失措下和这位姑娘相撞。
这么一想,她倒是怅然若失,闷头吃上那饼。
同是天涯沦落人,白柒本倔着性子不肯吃,只是瞥到梅苼吃得香,不禁尝了几口。
吃着吃着那姑娘话倒是不停。
她名为白柒,在家中排七,家中父亲因想攀附权势,欲送她送给高官恶人做继房。
今个晚上她趁着父亲接见贵人,仿着话本子上的女扮男装逃出白府。不知道为何,刚出府没多久就被发现了。
白柒双手撑着下巴,目露迷茫:“为何话本子都说换成男装,他人就不识得了?婶子,你看我不像男子吗?”
听此,梅苼倒是仔细端详一番,对面少女着一身月牙交领袍衫,头戴方巾,是一派文雅的书生打扮。
少女弯眉杏眼,没有敷妆粉,唇红齿白。只是耳朵上有明显的小洞,连喉咙那处也没有明显的凸起。
不用细细打量,对女子了解颇深的人俱会一眼认出。
梅苼斟酌后道:“像,只是细节上还略有不足。”遂说出自己的一些建议。
白柒似有所悟,龇牙一笑,赞道:“不愧是婶子。”话落她忽然盯着刚啃了一口的肉饼,发起呆。
白柒抬眼,双手举起那块饼子凑到梅苼眼前,抽了抽鼻子:“这好像我娘做的饼,呜呜......”
梅苼还没想好措辞劝慰她,窗外小福压低声音道:“正是姨娘亲手做的,姑娘,老爷圆了姨娘的愿,将她接回府上了。”
言下之意,只要白柒认命,好好嫁过去,她阿娘就会好好的。
白柒听完,猛地站起,小脸上惧是怒意。
“混蛋!”
气的小脸通红的白柒,发泄似得踢上青墙,下一瞬,她就痛得龇牙咧嘴,顿时哭不动,气不动,只余痛了。
“我爹那个没良心的!”
梅苼应声抬头,好生安慰了几句,待这姑娘气息平和,才轻声问了些关于这附近的房屋以及街道状况。
“你对这附近了解的如何?”
白柒澄澈的眸子霎时怔住,歪头回了梅苼,才疑惑道:“婶子,总觉得你和我娘有些不一样。”
“样貌自然是比不过。”梅苼轻咳一声,一双沉静的眸子望出窗纸外,心里细细规划,若是出门,怎样最快到达京道。
谁知白柒摇摇头,自个都一知半解的:“不是,我也说不上来。”
梅苼心想,这妆容遮面,纵使是被外在糊弄住了,但她却始终不是个中年人,她挑眉看她,这姑娘倒是还有些眼力。
这一夜,两人关系更为缓和,白柒本想让梅苼睡床,她睡地。可后半夜天凉,凉气嗖嗖从缝隙里钻,她竟迷糊着摸索上了床,抱着被子沉沉睡去。
第二日早晨,白柒刚转醒,就见梅婶子坐在铜镜前,摆弄着妆盒,半睡半醒中只听到了一句:“够用了。”
声音婉约动听,白柒只好哄自己快睡,别做些奇怪的梦。
直到半上午,这木门才开,许婆子带着几个奴仆进来,笑容满面:“哎呦,七姑娘,老爷有要事来不了,那位大人说是要亲自带了小轿子来接你嘞,你可真是有福气。”
白柒眨巴着眼睛,指了指梅苼,自认是逃不开,便让许婆子放梅苼离开。
那许婆子梗着脖子,略带挑剔地打量了下梅苼,见这人全身上下实在没什么出众之处,再则昨个只是底下人抓错了。
她殷勤笑道:“哎呦,七姑娘哪儿的话,来人,还不给人放了。”
话落,白柒垂头丧气地同梅苼别离,面容逐渐黯淡,朝着外走去。
见此,梅苼眸色一动。
她故作拘束的双手揣着袖口,好意提醒那婆子:“见着姑娘这般好颜色,不知谁家这么有福气,可这衣着未免不得体,怎么不给姑娘换身嫁衣。”
走到门口的婆子脚步一顿,目光落在白柒身上那不着调的男装,又看了看日头,捏着帕子目露纠结。
梅苼近前半步,低声谄媚:“若是我劝姑娘穿上那嫁衣,可有银子?”
那婆子鄙夷地上下扫了两眼梅苼,想了想,暗暗点头。
若是这麻脸娘子做成这番事情,也不劳自个费心了,这七姑娘,可不听她话!
白柒在远处立着,不解道:“梅婶子,你在说什么?”
见白柒对麻脸娘子亲昵的称呼,许婆子更加放心了,摆摆手,身后几个丫鬟依次进屋,垂首陆续放下手中拖盘。
大红嫁衣、绣着鸳鸯的红盖头、霞帔和璎珞,以及还有一些头饰等应有尽有。
两人进屋,许婆子还是不放心,使个眼色,一普通丫鬟跟着进了屋。
“婶子,你竟然要让我换这嫁衣?我真是看错你了!”
“白姑娘,俗话说,女子……”
其后白柒声音渐渐消失,只剩衣物摩擦的声音。
许婆子满意一笑。
没一会儿,梅苼就扶着穿着嫁衣,戴着红盖头的白柒迈出门槛,与梅苼持握的手腕虎口处,一朵红色芍药长在玉腕上,更显肤白如玉。
许婆子笑盈盈地从那花移在嫁衣上,兀自思忖了会,还是借着给白柒整整盖头看了眼里头。
不是白柒还能是谁?
这下,许婆子彻底放下心了。
与此同时,另一边,裴玦那边早有消息传来。
他虽不久居燕京,可结交的勋贵又岂非寻常人可比拟,只需他稍稍询问,那燕京掌管补办路引的衙门就将近些时日补办路引的一一查勘。
对比下来,也只有几分路引有误,裴玦唤人前去查询他们的踪迹,那路引姓名与年龄也落在了裴玦手中。
忽然,裴玦被一人名吸引,梅苼,他看向案桌上被烛火照得发亮的玉佩,神色冷冷。
“此人现在何处?”
片刻,韩舟来报,此人目前在白知府京外西良坊的私宅,奇怪的是,陆指挥使也派了人在那盯看着。
话罢,韩舟又添上一句:“莫不是为了上次的案子,怀恨在心,欲绑了姑娘,想威胁爷?”
“将这份南下治水的措施传给青遥,让他速速南下送给萧殷,他知晓得如何做。”
这些时日,裴玦如此忙碌,除了这几个月的几个案件,便是南方所管辖的区域突遭洪水泛滥,眼下有一郡深受其害,房屋倒塌,粮食短缺。
更让裴玦忧心的是洪水之后,瘟疫横行,急需赈灾,以及修复堤坝,稳定民心。
韩舟领命,即刻速发急信。
接过府卫递来的马鞭,裴玦冷笑,将系着玉佩的红线缠绕于手腕,心生不爽,寡妇是吗?北上是吗?
这么爱出门,就是不喜待在他身边!
就此,裴玦带着几人冲着城外的方向赶去。西良坊距离燕京裴府有些距离,待到裴玦到时,也过了几刻钟。
“婶子,你画技好生厉害,真是貌不惊人,难道你是世外高人,特意来救我的?”
白柒摸了摸自己的虎口处,此处未有什么花,只余洁白一片。
初初远离那房屋一条街,梅苼不似白柒有逃脱生天的喜悦,只眉头紧蹙,唇抿得紧紧的。
待刚过一处拐角,巷道延伸成多条,极易迷惑,梅苼便猛地拉着白柒躲入一处草垛后方,朝懵懂的姑娘比个噤声的动作。
“嘘,有人。”
她无声的张了张口,才透过狭缝,看向外头,果真,有几人张望着,见巷道无人,急忙分开搜查,转瞬这群人就消失在眼前。
梅苼附耳,和她说了些话。
“等会儿我们换外衫分开跑......”
却不知白柒盯着她脖劲处出了神,愣在原地。
梅苼交代清楚后,两人也换好衣衫,待脚步刚动,就被一道邪肆的声音惊到了原地。
“原来我的新娘在这。”
陆斓站在高处,冷哼一声,半脸的疤痕狰狞起来,显得人格外阴森可怖。
白柒瞅见他,像是见鬼一样,登时拉起梅苼的手,跑得比兔子还快。
“婶子,劳你身子骨出点力,这人可是比阎罗还可怕!”
方才白柒嫁衣下穿的是男装,如今两人交换外衣,那男装便穿在了梅苼身上。
近来陆襕中了毒,视线虽有碍,仍一眼看出哪个才是他将过门的夫人,以及那个同她牵手,胆大妄为的丑陋男子。
他双目饱含凶意,呢喃出声:“不跟我就是为了这个娘唧唧的男人吗?”
陆襕下意识接过属下递来的箭羽,搭弓上弦,瞄准梅苼那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