识破

    裴府居于燕京内城的主街道,内城素来是高官云集之地,而外城多为富商以及小官居住区,人流熙攘,比内城喧闹,也极易寻到偏僻地儿。

    外城小道,梅苼挎着小包袱,裹着灰蓝色头巾,趁着街上人流混杂,匿于其间。

    踩在青石板路上,梅苼左右仔细打量,寻找接应的地儿。

    待望到一巷口处立着的长木棍上系着一条红色短麻布,她嘴角上扬,缓步前去巷口,解下红麻布。

    巷口处有摆摊吆喝的,唠着家常话的,时而伴随几声犬吠,无人在意这处,梅苼深呼口气,迈步走入略显寂静的小巷子。

    走到里处,有一辆牛车早早停在这儿,上面躺着一个老汉,老汉听见动静抬头,揭开脸上的破草帽,揉眼问道:“可是梅家婶子?”

    梅苼颔首应下,两人又浅唠了几句。

    这是她为自己伪造的身份,一个在燕京失了丈夫的寡妇,因家中老娘犯病,传信告知她速回乡下老家侍疾,这才寻了梅苼帮忙,补个路引。

    半年前,北方一郡大旱,不少流民南下找活路,而燕京也有不少没有身份的黑户,以乞讨为生。

    是以,补个路引,只需有个确切的路子,再辅以官府通融打点即可。不过,其中所需打点的银钱倒是不少。

    梅苼向来以德报德,写上信件,告知一些保持货物新鲜的小想法,以此换取这份路引的人情。

    待老汉一声呐喊,牛车动起来,梅苼及时抓紧身下稻草稳住身子。

    若隐若现的霞光落下,一张普通至极的脸显露出来,五官扁平,脸色泛黄,不用凑近就能瞧得脸上小片的斑点。

    一身碎片拼接的藏青色粗棉布,材质粗糙,布巾下梳着孝髻,以荆条作发钗,一眼可见的家境贫寒,捉襟见肘,与外街上的挑菜洗碗的妇人们没什么分别。

    牛车颠簸,经过卖粥饭的食肆摊贩、吆喝散酒的酒垆和陶瓷店后,老汉才恍然,拍了拍脑袋,摸出个布袋递给梅苼:“苏领队说务必交到你手上。”还说若是看不懂他可以念给她听。

    来到这儿也快一年了,虽出过几趟门,只不过出门的时候不同,心境也不同。除却对照着心中记忆的路段,看看街边的宅墙轮廓,剩下的都是图个新鲜。

    接过布袋,梅苼心中惊诧,路引已给,还有什么需要特意送来的?

    打开一看才知是前往安和郡的一条较为安全顺畅的路途解说,得知梅婶子多年未回,他倒是细心,写下这封信,告知于她。

    燕京城大,外城距城门也有些距离,待七拐八绕,走了好一会才到。

    城门近在咫尺,守卫森严,几个手持刀刃身穿甲胄的士兵在照例检查,对应着路引亦或是户籍,人群排得老长。

    “下来,例行检查。”

    城门一黑脸小子掀开稻草查看,又对照了下出城引子,见面容年龄都对得上,便暗自接过老汉塞来的几枚银钱,掂了掂,摆手放他们两人离开。

    燕京城大,城门照例也应查探严明,梅苼心中所预测的各类突发事件,一样都未发生,出城后梅苼还未彻底醒过神。

    就这么出城了?

    梅苼暗暗点头,看来,在哪个朝代,银钱都是极为重要的,俗话说,有钱能使鬼推磨嘛。

    刚出城门,梅苼虽还是压着嗓子说话,心里多的是雀跃,只不过她目前是要回家伺候生病的老娘,也不敢表露太多喜悦。

    自她从那荷花池上爬上来,换了身衣裳和发髻,扮作出门的丫鬟,再寻到一处暗巷,又换了当下的衣衫和下裙,改改妆容,也就将身后若有若无的视线甩至远处。

    如今,真的是大路朝天,各走一边。

    什么裴府,什么丫鬟,什么......都与她再不相干。

    老汉紧赶慢赶,也算赶上了渡口的最后一趟船。渡口处热闹得紧,人流纷纷,梅苼倒也不觉得惧怕。

    下了牛车,老汉接过梅苼递过来的钱财,咧嘴一笑,踩住车棱甩着鞭子,临走时好心提醒了一下:“可得仔细看着行李,这黑灯瞎火的,遇上个扒手也就不好了。”

    梅苼点头道谢。

    这渡口是离燕京最近的一处渡口,不及她上一次去寻的小渡口,路途艰辛,想到这,她面容微僵,咬牙骂道:“孽缘。”

    夜色降临,霞光已逝,只零星看见渡口处老槐树下,一个瘦高的青年汉子立在那,大声吆喝着:“快点快点,快到点了。”

    梅苼加急脚步,握紧包袱,冲向那高大商船。

    渡口附近大道

    “韩长随来信。”

    一人疾驰而来,手捧信件,躬身立在马车侧边,车内人单手伸出抽走信件。

    “下去吧。”裴玦淡淡吩咐,却见那人站在那儿,仿似还有话说。

    裴玦:“还有何事?”

    “韩长随让我和爷禀明,青柔姑娘在府内消失不见,恐是老太太身边人所为。”那府卫踌躇片刻,还是言明情况。

    裴玦捏紧信件,剑眉微蹙,脸色一变:“传我的令,让他全府搜人,若是找到行迹可疑的,一律拿下。”

    其后又补上一句:“别惊动了祖母。”言语虽淡,却暗藏风雨。

    府卫听完,心中发怵,匆匆骑马而去。

    “进城回府。”

    夜色如墨,渡口处挂起一阵风,吹向马车,裴玦抬眼,远处商船趁着夜色,驶向未知的海面,不知归期。

    帘子随风摇曳不定,裴玦此刻,无心其他。

    裴府

    夜中本是众人安睡的好时候,突然,木门大开,数个奴仆顶着迷茫被押到空旷庭院中,四周点上烛火,跪着的奴仆们一时静默。

    他们皆不知为何兴师动众,所为何事。

    “韩长随,老太太那边急需老奴亲自照看,没什么事老奴便先回去了。”一老仆妇挺直腰杆立在这,言语间带着嚣张,不将面前这人放在眼里,平日里她跟在老太太身边,底下奴婢没有一个不孝敬她的。

    烛火映得庭院内的木槿花粉中带红,煞是鲜亮。

    韩舟还未出声,就见转角处爷的衣摆一闪而过,便垂首等待爷。

    那老仆见此人不出声,也就越发任意,连裴玦什么时候来了也不知,到了这院中,裴玦面上已看不出丝毫情绪,只淡淡吩咐:“掌嘴。”

    府卫自身后而出,一人制住那老仆,一人抡着蒲扇般大的巴掌,将那老妇人甩得鬼哭狼嚎,跪着的奴仆心中颤栗,俱噤若寒蝉。

    等立下了杀威棒,裴玦扫视地上那群人,问道:“今日有谁见到了青柔?”

    膳房几个奴仆思来想去,倒是小声说出今个青柔来取了些饭菜,其余奴仆们皆眼露迷茫,一言不发。

    而听闻是来寻人的,常在老夫人身边伺候的瓶儿顿时冷汗直流,于暗处紧闭双眼,下定决心,咬死也不开口。

    见无一人知晓婉儿下落,俱沉默着,说不出个所以然,裴玦淡笑:“打。”

    府卫腰佩断刃,手握短棒,棍棒落在奴仆腰背上,一瞬间哀嚎声顿出,也有几人扛不住打瞎说乱造,倒是有一人所言有个准数。

    “我,我不知可看见了,好似,好似是老夫人身边的瓶儿姐姐.....”一小丫鬟受不住痛意,喘着粗气,抹着鼻涕哭说。

    她今日洒扫,碰坏了盆上好的菊花,一时害怕,想种回去,谁知透过叶子缝隙,隐约瞧见了两人,那花名贵,没有这顿打她是怎么也不说的。

    花比人贵,不说恐被活生生打死,说了最多就是发卖,小丫鬟痛得眼前发晕,哀声求饶。

    瓶儿一听,心中大震,瞳孔微缩:“爷,我没有!”

    同住屋子的一丫鬟也当场指认,说出她夜中神情恐慌,若不是做了亏心事,哪来的夜中惧怕。

    裴玦一通眼神示下,府卫抽出腰间刀刃,冰冷刺骨的刀刃横在瓶儿手婉,竟是要当场断手!

    手腕伤口登时深可见骨,瓶儿痛得撕心裂肺,面目狰狞,见还是不说,那府卫心中也有百般折磨的法子,使了几样后,地上气息渐短的人终于出声:“是大老爷!”

    这时,瓶儿仿佛清醒了一瞬,凄厉叫唤:“大爷,你别被她蒙骗了,她压根不是周府姑娘!”

    奴仆们痛意席卷全身,意识不清,俱听得模模糊糊,青柔姑娘他们虽不多见,可她和周府有什么关系。

    在场的也只有两人听懂。

    韩舟双手微抖,霎时间他竟然不敢去看爷的脸色。

    黑夜沉沉,裴玦如梦初醒,浅笑出来,目光寒冰似铁:果然。

    血迹溅上周围的木槿花,衬着花色愈发锐利刺目,不似往日可亲。

    有了这通话,裴玦这才摆手,韩舟应声带着几人前去外边,去将府外的大老爷身侧常见的小厮抓来。

    这也正是裴玦一回来,没有听从糖芸之言,去直接询问裴老太太要人,毕竟,一番丫鬟的推测,岂能将怀疑定在他祖母身上。

    夜深中天,待韩舟把人来到此处,他们皆脸色乌青,战战兢兢。

    “实在是大老爷见色起意,这才让那姑娘自戕坠河啊,大爷饶命啊。”

    裴玦一听,心中怒意翻腾,一脚踹上了奴仆身上,他远远倒飞出去,吐出一口血后便昏迷不醒。

    “带路!”另一个人吓得极度惊慌,就此被府卫押着指路,一并当时的事一点一点地交代清楚。

    荷花池边,裴玦脸色阴沉,心情复杂,一会儿想起那女子对他的情意,宁愿死也不愿从了他人,一方面又恨,欺骗他这么久,也不同他表明她的身份。

    荷花池在黑夜黑不见底,数个府卫摸索其内,片刻后,几人一身黑泥露出水面,俱摇头说没找到人。

    裴玦紧握的双手这才松开,闭上眼睛深吐一口气,他就知道,她平日里那般机灵,怎么会被逼得跳河......

    “沿着池塘活水的暗道寻找。”

    如此折腾下来,一些落河的陈年旧物倒是找上来不少,杂物中一个物件引起了裴玦注意,他不顾淤泥,小心拾起,抬起衣袖擦拭掉上面淤泥。

    连韩舟递上来的锦帕都未曾用上。

    玉佩正是她平日所戴的那枚,状似梅花,他当时还定下了玉质普通的言论,如今人未在,倒是留下了这枚她珍惜的玉佩。

    裴玦指尖微顿,心中涩意化开,也是此时,他才知晓,这人是有几分本事,能让他半夜折腾至此。

    皎月当空,就着青瓷灯,他的视线落在红绳的接头处,一道小字镶嵌在其上:梅。

    玉佩刻字,多半是姓或名,难怪她上次不让他细看。

    她似乎很看重这枚玉佩,这梅字与她有什么关系?她姓梅?府卫搜完后,皆说无人,有经验老手说这姑娘定然没死,兴许是侥幸逃脱了。

    只是刚说完,就止住话头,不敢看上面人的脸色。既然逃离了险境,为何现下还不见人影!

    裴玦面容有一半隐在暗中,闻言并不意外,经过这么一遭,他心中早有定论。

    裴玦怒极反笑,握紧玉佩,门房说今日未见她出府,可府内无人,也未见人出府,难道人会凭空消失不成?

    他好似想起初见那日,女子那掩饰性的装扮,一个念头摇摇欲坠,似要破土而出。

    “派人去城内城外暗自搜寻,切不可声张。”

    思索一瞬,还是添上了句:“还有,拿上我的印信,去官府问问最近可有陌生面孔办路引的,仔细盘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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