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沅脑中闪过方才书房中,殿下的话。
“若我今日拒绝了你,改日你又要用这副样子,求到谁的门上?”
她心砰砰跳了跳,方才还想着不再求他的,可她便是这样没出息,他给一点希望,她那点骨气便软了下来。
稀里糊涂间,跟着婢女进了别院西头的一个小院。
院子里铺陈装饰一应都是新的,收拾得十分干净,房中已经准备好了沐浴的热汤。
婢女道:“咱们这里不曾有别的主子,方才郑管家交代,若是慢待了,或姑娘您有不满意的,尽管直说。”
周沅抿着唇,未敢应这话。许是因为婢女口中的“主子”二字,她脸上忍不住有些热。
今年春日雨水颇丰,这场春雨淅淅沥沥,三日后才放晴。
沈清衍那晚未在别院留宿,一连几日未露面,直到今日下衙才过来。
别院里没有主子,下人们惯常歇得早,不过戌时末,别院里便已安静下来。
玉勾斜斜挂在枝头,檐下灯笼被风吹得摇摇晃晃,周沅从院中出来,纤细的身影在月影下闪过。
脚步声匆匆,一直到了书房外,才被拦下。
阿七杵在书房外,像倒是特意等着她的。“周姑娘请留步,殿下不在书房中。”
春晚寒凉,周沅衣衫单薄,一张漂亮的小脸被风吹得微微泛红。
闻言她怔了怔,一双杏眸微微圆睁,“殿下已经离开了?”
“回周姑娘,殿下在佛堂中。”
周沅悬起的心复又落下,急切问:“可否劳烦带我去见殿下?”
她一双漂亮的眸子满是祈求,阿七没有看她,只接过她手中食盒,“周姑娘请随属下来。”
佛堂在别院东北角,到了佛堂前,阿七将手中食盒递还给周沅,转身退下。
佛堂中十分安静,只头顶银杏树落下漆黑的影子,罩在头顶。周沅迟疑片刻,走到佛堂前叩了叩门,“殿下。”
须臾后,佛堂中传来沈清衍的声音,“进来。”
周沅眸子亮了亮,小心推开门进去。
入目是佛像前一个小小的无字牌位,周沅有些惊讶,视线在牌位上落了落。
沈清衍突然出声,“在看什么?”
周沅骇了一跳,慌忙收回视线,“殿下,我炖了汤,侍卫说您在此处。”
佛堂里檀香袅袅,仙鹤银灯上火苗摇曳晃动,佛堂中设了一张书案,上面摞着厚厚的经书典籍。
沈清衍坐在书案前,一双凤眸要笑不笑地看着她。
周沅一下子便明白过来他这笑的意思,那日他吩咐婢女留她暂住一晚,可她得寸进尺,厚着脸皮住了下来。
今日终于等到他过来,她等得心焦,却又顾及脸面,不肯让人知晓,执拗地等着别院中的人都歇下了,才悄悄过来寻他。
她这点心思,如何能逃得过他?
周沅面颊一阵烫热,沈清衍却也未戳破她。
他视线扫过她手中食盒,扬了扬眉,“你炖的汤?”
“……”自然不是她炖的,是她请婢女备下的。
周沅脸皮薄,红着脸未答。沈清衍视线在食盒上落了落,不知信了没有,“先放着,过来帮我研墨。”
他面前摊开着一卷硬黄纸,已誊抄了一半佛经。
周沅松出一口气,将食盒在一旁放下。
转过身时,瞧见一旁燃得正旺的炭盆,她略一犹豫,像是随口道:“殿下,佛堂中有些热。”
沈清衍瞥她一眼,“嗯?”
周沅抿着唇,一张俏脸更红了几分,抬手解下身上的斗篷,挂在沈清衍的外氅旁边。
粉色的斗篷,在玄色的外氅旁,显得娇小玲珑。
沈清衍视线落在她身上。夜晚寒凉,她却穿得单薄,着实刻意了些。
除了刻意,在沈清衍眼中,更有些拙劣。
烛灯的光下,周沅领口下隐隐露出的皮肤白得晃眼,沈清衍未开口,只一双眸子黯了些。
他唇边勾着一抹浅笑,闲适地靠在椅背上,看着人慢吞吞走到书案边,视线落在一旁的卷宗上。
瞥见卷宗封面上的字,周沅一双漂亮的杏眸蓦地瞪大。
她抿了抿唇,“殿下,茶汤冷了,我给您换上。”
她说完抬手便要去拿茶盏,却不慎将茶盏碰倒,茶水泼到一旁的卷宗上。
她面上一惊,手忙脚乱地便要去拾起卷宗。
“无妨。”沈清衍幽幽道。
周沅手顿在半空,忍不住僵了僵。
沈清衍没有太多耐心,也懒得计较她这些小心思。他站起身,大手掐住周沅的下巴,让她看着他。
“卷宗大理寺自有誊抄的存档,你与其将主意打在旁的上面,不如打在本官的身上。”
“……”周沅愣了愣。
沈清衍哼笑道:“打定了主意,却又反复犹豫,曹长卿便是这样教你的?”
他故意说出哥哥的名字,带着轻蔑,周沅整个人僵了僵,眼眶倏地红了。
佛堂里安静得厉害,沈清衍居高临下,手指缓缓移到她的下唇,轻轻摩挲。
周沅整个人紧绷得厉害,她还记得那晚在书房中,他嫌恶的样子,所以来前她挣扎了许久,方才也只敢小心翼翼地试探。
沈清衍扬了扬眉,意味不明道:“不是来求我的吗?”
“……”
他眼神轻佻,言语暧昧,不知为何,周沅突然想起灵山寺后山,木屋里那位女郎的话。
“殿下不过是绣花枕头,中看不中用。”
那日她太过慌乱,未想太多,此刻一个大胆的念头突然在她脑子里冒了出来。
所以,那女郎口中的“殿下”,便是沈清衍吧?
不然他为何偏偏在那处?而且听他的话,分明是认得木屋中的两人的。
所以,那日他是躲在那处捉奸的,却被她突然闯入打断。
这个想法太过惊骇,她下意识吞了吞口水,一双杏眸忍不住瞪大。
她面上惊讶太过明显,沈清衍不知道她又在想什么,他拧了拧眉,声音略有些不耐烦。
“你便是这样求人的?”他故意道:“过了明日本官便要入宫,将卷宗呈至御前。”
他说得含糊,周沅却明白他说的卷宗是什么。她一个激灵回过神来,面色忍不住白了白。
对上他玩味的眸子,许是那女郎的话助长了她的胆量,周沅迟疑一瞬,踮起脚,试探着在他下巴上啄了一下。
炭盆里银丝炭“哔啵”一声,沈清衍未说话,只扬了扬眉,眸中笑意更深了些。
周沅巴掌大的脸红透,却也明白了他的意思。她心扑通扑通直跳,阖上眸子,长睫微颤着,再次踮起脚。
她不敢睁开眼睛,碰上他的唇瓣时,心险些从喉咙里蹦出来。
沈清衍比她从容许多,他低着头放任她,由着她笨拙地试探。
周沅忍不住生了退意时,他大掌却移到她脑后,将她按向他。
周沅一惊,手上下意识抓住他腰间的衣裳。
二人身高差得有些多,周沅踮着脚仰起头,着实有些吃力。
沈清衍低着头稍稍弯着身子配合她,他从不是委屈自己的性子,许是不耐烦了,他大掌落在周沅腰间,将她抱坐到一旁的书案上。
经书散落一地,周沅骇了一跳,沈清衍在她唇角不轻不重地咬了一下,哑声道:“别动。”
周沅整个人紧绷着,却果真不敢再动。
她手不小心碰到他的腰,隔着衣衫他腰间薄而结实的肌肉十分明显,烫得她慌忙收回手,不知所措。
沈清衍松开她,拇指揩去她唇上水光,在她耳畔低低道:“曹长卿若知道他的好妹妹为了救他,这样求到本官面前,不知会作何感想?”
他言语轻浮,周沅睁开眸子,对上他那双含着戏谑的凤眸,忍不住面红耳赤,难堪至极。
她硬着头皮问:“殿下,明日我能否跟着您到衙门里去?”
沈清衍扬了扬眉,未置可否,面色却冷了些。
周沅骇了一跳,抿紧唇瓣。
沈清衍盯着她看了片刻,哼笑一声,到底记着这是何处,没有继续为难她。
他退开些,复又在案前坐下,声音恢复了一贯的清冷。
“下来,帮我继续誊抄经文。”
周沅松了口气,忙不迭从案上下去。
沈清衍神态自若,长臂一捞,将人捞到腿上坐着。
周沅浑身一僵,不待她挣扎,沈清衍已经先不耐烦,“还不快些,磨蹭什么?”
周沅厌恶同哥哥以外所有男子的肢体碰触,方才她阖着眸子,脑中想着哥哥的脸,方能忍受。
但这个姿势实在亲密,她整个人紧绷着,动了动身子,提笔落在纸上。
她写得忐忑,刚落下几个字,沈清衍的眉头便蹙起。
他十分嫌弃地握住她的手,带着她往下继续写了几个字,“曹长卿从不教你读书写字?”
他的气息铺洒在她脸颊,周沅硬着头皮道:“有教的,幼时爹爹在学堂做先生,每日将我带到学堂读书,哥哥也有教我。”
况且,她的字也没有十分丑陋,只是圆润些罢了。
沈清衍未应她这话,只鼻子里轻哼一声,带着轻蔑。
他硬实的胸膛紧紧贴着她的后背,周沅实在紧张,捏着笔的手心出了一层汗。
她不敢直接提及哥哥,抿了抿唇,脑子艰难地转了一圈,试探着道:“殿下,那日我没有想弃你不顾……”
她想救他的,可他昏迷不醒,她也受了伤,实在无力救他。
她拼尽最后一丝力气爬出崖底,被商队的人救回,再醒来已是两日后。
她醒来便求商队的人去崖底寻他,可商队损失了许多货物,镖头又瞧着他身份不俗,怕因此惹祸上身,拒绝了她。
她说得忐忑,小心翼翼想讨好他,沈清衍却并不在意的样子。
他只意味不明地问了一句,“是吗?”
周沅摸不透他的意思,心砰砰跳了跳,再欲开口,沈清衍却打断她,“专心些。”
“……哦。”
佛堂里安静下来,周沅心里记挂着哥哥,焦灼地等了片刻,再也忍不住。
“殿下,哥哥……”
她刚开口,佛堂的门突然被叩响。
“砰砰”的叩门声在暗夜里十分清晰,周沅本能地紧张起来,下意识屏住呼吸。
门外响起阿七木愣愣的声音,“禀殿下,府里突然来了一只野猫,姜姑娘受惊犯了哮疾,刚请府医看过。”
沈清衍手上明显顿了顿,周沅愣了愣,下意识抬头去看他。
沈清衍眉头微拧着,察觉她的视线,垂眸瞥她一眼。
周沅眨眨眼,正要开口,沈清衍松开她的手,在她腰间轻轻拍了拍。
“佛堂清净之地行引诱之事,不敬佛祖,回去将《金刚经》誊抄两遍,抄完再来见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