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道的尽头是四象广场。
广场中心是五座恨不得高耸入云的雕塑,格局呈众星拱月,最中间的是丹阳初代诸侯王,左前是梅家老祖,左后是石家老祖,右前为司家老祖,右后为明家老祖。
阳光很是刺眼,钟离悠眯着眼努力去看梅家老祖的眉心,这时,一只手遮住了她的眼睛,钟离悠费劲扒拉开,是梅疏野,他笑着道,“再看就要瞎了。”
他拿起她的两只小手,摆成双手合十的手势,“你现在要做的不是去好奇老祖的样子,而是求老祖庇护你也是个道法双修的人才。”
钟离悠从他手中挣脱出来,扬脸问他,“那要是我两个都不是呢?”
梅疏野哈哈大笑,掐她的脸,“傻瓜,怎么会有人什么都不是。”
钟离悠心里哼哼,等下你就知道到底谁是傻瓜了。
马车在城防司的人指挥下,走进防线,缓缓朝四象正殿驶去。
这时,巨大的影子投了下来,天色霎时暗了下来。
“是药炉船!”
“药炉船来了!”
马车外响起小孩兴奋的叫声。
钟离悠、梅稚雪和梅疏野三人立马探出脑袋,梅疏晏愣了一下,也扔了书,朝窗外看去。
一艘巨型的药炉形状的船悬浮在高空之上,缓慢前进着,药炉盖里不断飞出精致小巧的药囊,浅绿、深绿、淡青……各种与绿色沾边的颜色药囊铺天盖地地落了下来。
药囊自己飞落到人的手中,钟离悠拿到了三个,梅稚雪和梅疏晏拿到了两个,梅疏野自己一个人捧了满怀。
钟离悠一一扯开手中的药囊,瞬间有些气馁难言了,三个竟然都是最常见最没意思的醒脑丸,这手气……她扔一颗在嘴巴里,一阵强劲的冰凉气息在她的嘴巴炸开,迅速蔓延至大脑,整个人不能再清醒了。
她又去看旁边两人,梅稚雪开出了两颗下品三阶的固灵丹,直接喂给了雪团,梅疏晏则是一颗醒脑丸,一颗下品一阶的固灵丸,手气和她差不多。
“看看我抽到了什么?”梅疏野举起手中的粉色药丸,得意道:“变形丸!全是变形丸!”
他将其他药囊放桌上,车厢三人都不约而同去翻,竟然真的都是变形丸,钟离悠羡慕地看了一眼梅疏野,手气真是好。
虽然这些都是一些低阶的变形丸,但对追求新奇有趣的小孩而言,这可比什么高几阶的固灵丸好上数百倍。
“看我看我!”
梅疏野兴奋地挥着手,待确定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他的身上后,吞下药丸,面部一阵发热,梅疏野眼睛往下看着,看到自己的鼻尖变成了尖尖的小黑鼻,胡须逐渐长长。
“我变成什么呢?”梅疏野兴奋地问道。
梅疏晏避开他询问的眼睛,梅稚雪憋着笑,钟离悠眨眨眼,好心道:“二哥,你变成一只小老鼠啦,眼睛小了至少三圈。”
“啊啊啊啊啊——粉色的药丸怎么会是老鼠!!!”梅疏野崩溃了,怎么偏偏是他最害怕的动物!
梅稚雪笑够了,也拿起一颗白色变形丸,刚一吞下,便发出一声兽吼。
“阿姐,你是豹子!”
马车里不断传出各种兽类的叫声,直到抵达四象殿阶梯前。
梅疏野先跳下马车,再是没抢过他的梅稚雪,两人因争最后一颗变形丸又闹腾起来了,然后是梅疏晏,最后是由他抱着下了马车的钟离悠。
“你看,是王家的人。”梅疏野用手肘触了触梅疏晏,眼神瞟向对面。
梅疏晏看过去,刚在地上站稳的钟离悠也顺着他们的方向看过去,殿前的广场挤满了马车,她越过中间隔着的三四辆马车看到了王宣,视线再下移,看到了她在丹阳最讨厌的人王晋轩。
这个王家正是接替他们梅家去了死无葬生地的那个王家,如今的守边之主正是王晋轩的父亲,在王锦轩的眼里,他的父亲是给她钟离悠的父母收拾烂摊子去的。
或许正是这个原因,再加上她没有五行七脉,王晋轩每每见到她都是百般嘲讽,厌恶至极。
按照民间说法,丹阳有立国四大家,梅家、司家、明家和石家,而王家就是新起的第五家。
王晋轩的小姑姑正是如今备受国君宠爱的王夫人,王夫人的膝下育有一子一女,他的二叔掌王宫禁卫,但他家现在来头最大的是王晋轩的母亲,药宗乐家的一个大分支的族长的嫡次女。
修炼者,第一不能得罪炼药师,第二不能得罪御兽师,第三不能得罪炼器师。
药宗乐家在炼药一道上可谓是一家独大,有天赋者层出不穷,当然了,别人不知道,钟离悠还是知道的,后面梅应怜横空出世,炼药天赋将乐家的一众天之骄子打击得体无完肤,犹如尘土。
比起丹阳所谓的四大家或五大家,药宗乐家,御兽世家里的九方家、燕家和邬家,锻造世家闻人家,炼器世家万俟家,再勉强加上基本垄断了拍卖行、以财闻名的钟离家和秋家,这些才是真正的中州大世家。
不提其他关系与身份,王晋轩仅凭着他母亲的身份,凭着药宗乐家分支外孙的身份,便能在丹阳肆意嚣张地活着了,况且他本身还是水木双系法师,天生亲和治愈法阵,在炼药一道上颇有天赋。
因此上辈子,即使王晋轩多次羞辱她,王家人也没有任何表示,直到王晋轩用水系法阵戏弄她,害她冬日受冷生了一场大病,王家这才登门致歉,推脱为孩子口角是非。
借着这场病,她也顺理成章地没有再去丹阳国学院了。
王晋轩感受到他们的视线,抬头看了过来,看到梅疏晏和梅疏野时,眉心一沉,视线挪回到钟离悠身上,似是猜出她的身份,面上露出明显的不喜。
上辈子这个时候她正病着,没有来,原来这个时候他就这么讨厌她了,啧。
梅稚雪侧过身,挡住王晋轩投来的视线,低头向钟离悠嘱咐道:“以后你去了国学院后不必理会他,离他远一点。”
钟离悠点点头,转头看向其他地方,这一看倒是看到了许多熟悉的人,明家那对喜欢冷着脸的小姐妹,石家那个小胖墩。
玉烛取来了行数牌,测根骨共分为“甲”“乙”“丙”“丁”四个长队,钟离悠在“丙”长队里,每个测根骨的孩童可由两个家里人陪同,登长阶,进入殿内。
侯珍自然是要去的,剩下一个名额由梅稚雪抢了去。
队伍里只允许测根骨的孩童进入,陪同之人站在长线之外,钟离悠朝队伍里走去,站定后转身朝留在原地的大伯母、两个哥哥挥了挥手。
他们也朝她挥手。
“梅家老祖在上,一定要是道修啊!”梅疏野双手合十叨叨着。
梅疏晏看他一眼,“你多求老祖保佑你自己对修炼的事情多上点心吧。”
钟离悠握着行数牌,随着前面长队的移动,踏上台阶。
“有偷药的——”
远处传来一声吼声,队伍尾巴的人都朝西边看过去,钟离悠也不例外,西侧小广场接近大道那一段围着许多人,瞧着热闹的很。
偷药?
钟离悠想起之前听到的吼声,看来是偷药被现场逮住了?
钟离悠不甚在意地收回视线,虽然重来一世,虽然她已知道结果,但心里还是有些许的紧张。
不过,她若知道偷药的人叫梅应微的话,一定二话不说,转身就离开队伍,混在人群中,睁大眼睛了看。
人群半包围圈里。
梅应微捂着胸口,狼狈地从地上半支起身来,失策了,他没想到对方明明跟他差不多大,实力竟然至少有道者七阶了。
他咳嗽三两声,咳出一口逆脉淤血,偏头狠狠盯着不远处站着的人。
那人比他略高一些,全身裹着粗布麻衣,脑袋被尖头帽兜兜得严严实实的,蒙住了半张脸,只露出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黑深深的,看不出什么情绪。
梅应微是通过那双露出衣袖的手猜测他的年龄的,那双手虽布满茧,但到底稚嫩,不是一双大人的手。
那人走近一步,同样没什么情绪的声音响起,“你为何要偷我的药囊?”
为什么?
还能为什么?
梅应微撑地的五指尽陷进泥沙地里,他迎着周围人异样的眼神,对上那双平静无波的眼睛,吼道,“当然是为了卖钱啊!”
“你不要再和他说这么多了,直接把他交给城防司的人吧。”
一个高大健硕的剑客上前一步,对着被偷药的人说道,先前就是她仗义出声,吼出那句“偷药了”。
“今天还是春帝节,干出这种事情也不嫌晦气。”女人双手抱胸,大声说道。
梅应微涨红了脸,发泄道:“你知道什么?!我凌晨就在炼药师组织会那里等着,一路跟着药炉船,从西城跑到东城!”
“开了那么多那么多药囊,全都是一些没用的丹药!连一个下品五阶以上的丹药都没开出来!”
“而他!”梅应微用力指着对面戴兜帽的人,“一个人!什么也没有做!仅仅只是站在那儿,两个中品级别的药囊就自己飞到他那儿去了!他只是轻轻接过……”
装着中品级别药丸的药囊,在碰到人的瞬间,会发出淡淡的金色光芒。
为了那点淡淡的金色光芒,他一夜没睡,从凌晨追逐到现在,横跨了大半个城池。
梅应微看得清清楚楚的,当时药炉船来的时候,那个人头也没抬,甚至直接走开了,但那两个药囊还是飞向了他。
一股怒气冲上心头,愤怒不满之意瞬间充斥着整个胸腔,凭什么?凭什么从小到大他想要的东西,别人都能轻而易举地拿到,而他苦苦追求却还不得。
他要拿过来!他要拿过来!那是他的!
戴着兜帽的人又靠近了一步,“你卖了药换钱之后要做什么?”
梅应微很想回他一句“管你什么事”,但他却又隐隐约约意识到了什么,还来不及细细分析,他老实答道,“我妹妹天生肺疾,要治好的话差一味很贵重的药材……”
他说到一半,兜帽人扔给他一个东西,梅应微低头一看,竟然是那只药囊。
他不可置信地道,“你……你给我了吗?”
兜帽人点了一下头,“你拿去换钱,给你妹妹治病吧。”
梅应微愣愣地看着他。
兜帽人又扔了一个药囊给那位剑士,“您是个好人,这里面装着一颗下品六阶的丹药,不知您能陪他去把丹药换成钱吗?”
剑士也一怔,转头看了一眼梅应微,抛了抛手中的药囊,接住塞到腰间,“也行,那就走一趟吧。”
兜帽人说完径直转身离开。
梅应微叫住他,“你……真的不要了吗?”
兜帽人嗯了一声,“我用不上了。”
似是想到什么,他又顿下脚步,回首道,“既然你还有妹妹,行事前就更该多思索几分,言尽于此,祝好。”
梅应微手里紧握着药囊,愣怔地站在原地,望着他的背影逐渐远去,“他突然想起什么,大喊道,“喂!你叫什么名字啊?!我以后会报答你的!”
那人置若罔闻,只是往前走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