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小姐……孟小姐,你相安无事,我心里悬着的心这才放下。”
为首穿着红袍官帽的胖人便是李蔼岷,身长约莫七尺,细眼长髯,进来直奔孟昱韩曜身旁。
尤其对着韩曜仰头乐呵堆笑,套着近乎关切问候:“几年未见,孟小姐出落的愈发亭亭玉立,花颜月貌,下官差点没认出来,眼拙。孟大人近来可好?”
秋实咂嘴:“我家大人好得很,还有,我家小姐在这儿。”说着靠近孟昱嘀咕:“这人确实眼睛跟瞎子无二,哪个女子生得九尺,长而异之!”
刹那间,李蔼岷瞪大眼睛,细长眼一下睁开,露出黑漆漆的瞳仁。
他身子立即侧向孟昱,讪笑:“孟小姐路过此地,遇此劫难,是下官管辖不力,还望海涵。”
接着一副公正严明做派,“下官这就捉拿真凶,还百姓一个公道。来人,将人犯压入大牢,听候发落。”
.
县府衙门。
“威武——呜——”杀威棒整齐鸣响。
“秦绅锦,旧年猫猫洞寨和羊场坝供奉的十四条童男童女命案,今兹牛角坡和□□塘供奉的十二条人命案,共计二十六条人命,放血而死,皆丧自你手,可还认罪?”
堂上李蔼岷言辞犀利,罪证直指秦绅锦。
一听罪状,秦绅锦立马仰面,紧蹙眉头,额间皱纹形成深浅不一沟壑,自辩:“我只是个炼丹药的,别的一概不知。”
李蔼岷问道:“散心丸是不是你提供的?”
秦绅锦点了点头,而后疯狂摇头,一一指向身后衙门外旁听的百姓,“可我没有亲自喂这些座下童子药啊!都是你们,是你们,亲手害死自己的子女,散心丸也是你们手把手喂在他们嘴边,在场的,都是犯人,杀人犯。”
看客里,有人唏嘘不止:“当爹娘的,这么心毒!”有人开始掩面哭泣昏死过去,有人捶胸顿足:“儿啊,早不该让你去追逐什么求仙问道……呜呜呜。”有人则指责身旁枕边人:“都怪你,伯川也不会命丧黄泉,我要休妻……”
李蔼岷继续追问:“散心丸吃了会让人穴位封住,静息假死一般,然后你用刀放血直至事主活生生失血而亡。”
秦绅锦再次点了点头,一脸忧愁:“我只是炼丹药而已。”
李蔼岷提问:“可还认罪?”
秦绅锦双手举起:“我是仙人,谁能让我认罪伏诛!”
李蔼岷紧蹙眉头:“张狂小儿,蔑视公堂,来人,五十大板,让他签字画押!”
近旁看戏的韩曜勾唇冷笑,声音凉凉的,轻轻的,听不出起伏:“哼……看来是多挨了二十板子,还是单方面挨打,背后的关系,看来这个县长大人,可没胆量引出来。”他歪着头靠近孟昱,“你说,如果你不是大理寺卿的女儿,他们会上心抓捕这秦绅锦?冰床上,只怕又是哪位寻常人家百姓儿女遭罪!来年,指不定什么朱家屯,马儿甸的孩童作为药引,制作还春丹。”
只见孟昱抬眸,瞥一眼身旁人,微蹙了眉:“若我作饵,你可愿作那放长线的钓鱼人!”
莞尔,韩曜眼角微微一弯,柔声道:“你我皆是局中人,你若是饵,那我便是那鱼线,牵一发而动全身,看来,今儿不仅仅是白岩的小虾米,远在京都的鱼塘,那些大鱼,怕是跟着涌动起来。”
“李大人,民女有要事相报。”孟昱从椅子起身,诉说密室里歹人口中所说负责水渠开闸运水的白岩县河帚长吴梁莘。
半晌,李蔼岷眉头紧锁,上下唇瓣严丝合缝,引得嘴角往下斜拉,似乎陷入沉思之中,有些难以抉择。
孟昱义正言辞:“大人,歹人就在大牢,何不让吴梁莘大人与之对簿公堂,还白岩人民安康!”
这番说辞,让李蔼岷头大,一边兄长是京都都水监南司吴寅谦及其背后的达官贵人,一边父亲是大理寺卿,谁轻谁重,他很快下了抉择。
“来人,把张瑞泰带上公堂,且去请来河帚长吴梁莘大人。”李蔼岷一声令下,下属将当事人带到公堂。
堂前站着的吴梁莘一身金丝绿袍,双眼好不无辜:“大人,好生冤枉,那歹人许是口齿不清,让孟家闺阁女子听错名字。”
这么听来,孟昱睫毛倏忽一颤,半眯的眼徒然睁大,与韩曜相视,张嘴欲说辞辩解,被其按下不表。
李蔼岷和颜看向孟昱,“孟小姐那日,可否听错名字?”
孟昱顿了顿:“李大人,我虽是闺阁女子,亦是孟家儿女,眼不花,耳不聋,心不缺,完完整整一个人,又怎会听错!”
李蔼岷讪笑:“是是是,孟小姐说得对。”随即凌声:“带上歹人张瑞泰。”
目光停驻在堂前几人,秋实咂嘴:“这李大人,也是个趋炎附势,攀鳞附翼之辈,听到小姐提到孟家,立即谄媚。”
孟昱点头:“爹新上任大理寺卿,没有见风使舵的眼力见,这些人在官场上又如何游刃有余!”
秋实感叹:“嗯……还是呆在小姐身边最好了,不用醉心钻营这些。”
没等来张瑞泰对簿公堂,等来的是衙役仓皇失措的步伐,急匆匆跑到李蔼岷耳旁言语几句。
顿时,李蔼岷目光带着一丝震颤,似乎在重新确认下属所言,不得不扶额叹气:“且把口供呈上来。”
接着,李蔼岷拿起奏案上的供词宣诵:“牢狱中,张瑞泰自戕,留下认罪伏诛书,承认自己是秦绅锦的同伙,帮秦绅锦放出传闻,妖言惑众百姓,残杀孩童性命。”
听到此,孟昱唇线紧绷,眉心团蹙,清丽的眸子染上愠色,掷地有声:“天理何在!”
李蔼岷眉头紧锁:“孟小姐,终归是闺阁女子,庭案之事,旁听请保持肃静,不得扰乱公堂。”
接着有衙役清退孟昱,公堂上,李蔼岷正宣读仙人指路颂词:“主犯秦绅锦,残害二十六条人命,罔顾人伦法度,秋后问斩。从犯张瑞泰,认罪伏诛。”
“且慢——”
公堂木正要落下,人群中走出翩翩君子,身高九尺,正是韩曜,他手中高举腰牌,厉声道:“我乃通政使,接到检举,白岩县官员胡乱断案,徇情枉法,扰乱民生法度。”
“参见通政使。”李蔼岷轻轻放下公堂木,上前参拜韩曜。
近看,愈发觉得面前人容貌相当熟悉,却是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一般,暗自思量着白岩县过往生平事迹,有没什么落人把柄的脏逆。
顿时,孟昱目光掠过一丝惊讶,瞳孔渐渐收缩起来,克制住一切。
原来如此,韩曜假借她手,让李蔼岷露出马脚,只是不知他留有什么后手,张瑞泰开不了口,那吴梁莘如何绳之于法!
现如今,公堂上多了审案之人。
韩曜开口:“带犯人张瑞泰。”
公堂上一片哗然,杀威棒“威武——”立即肃静。
堂前,张瑞泰仿佛刚刚死去一般,脸色苍白,没有一丝血色。
韩曜命人一盆冷水浇下去,顿时,躺着的人指间蜷曲蠕动一下,接着,整个人瑟瑟发抖起来,“哈欠”一声,张瑞泰睁开眼皮,迷糊看着周边一切。
公堂上,韩曜义正言辞:“张瑞泰,可是承认自己是秦绅锦的同伙?帮秦绅锦放出传闻,妖言惑众百姓,祸害二十六条孩童性命?”
张瑞泰即刻打了个寒颤:“大人饶命,我没杀人,我只是负责监视秦绅锦。”
韩曜追问:“帮谁监视?为什么要监视?既然没有杀人,为什么签字画押认罪书?”
“咳……咳……咳……”
堂下传来吴梁莘的干咳声,引得张瑞泰侧头看了一眼,即刻低下头来,眼神躲闪,不再回答韩曜的问话。
韩曜厉声:“你是在忌惮什么?白岩的天,再怎么乌云密布,也终有大白青天的一日。”
堂下张瑞泰还是不吭声气。
韩曜沉声:“他护不住你,更不可能去护你心上的人。没有我,你现在已然是一抷黄土,背负二十六条人命的杀人犯,你的家人,终日,世代,皆是惶惶度日,在众人的唾骂声中摇尾乞怜。你不在乎自己,也该心疼家中的老母、妻儿。”
堂下张瑞泰咬紧牙关。
韩曜开口:“既如此,张瑞泰认罪伏诛,残害二十六条人命,按大昭律法,受五马分尸刑。”
“等等,我说……我说。”
刹那间,近旁还在好整以暇看戏的吴梁莘铁青着脸,凶光毕露,龇牙咧嘴说道:“哼……很好,你最好想清楚了再说。”
韩曜敛眸,丝丝缕缕的凉薄之意直射向吴梁莘,凛声地说:“公堂干扰威胁证人证词!来人,掌嘴二十。”
吴梁莘睁圆怒眼:“你……我兄……”
“啪、啪、啪……”响声此起彼伏,响彻公堂。
行刑后,吴梁莘双颊火红火燎一片赤辣辣的疼痛,双手捂着,碰也不是,不碰也不是。
如那日所言,张瑞泰受吴梁莘的叮嘱,监视秦绅锦动向,听得密室异响,进入查看时被钳制束缚起来。
同时,在吴府搜到还未送出的还春丹,坐实罪证。
其间,吴梁莘借河帚长之职,擅自更改做主水渠开闸运水时间,与秦绅锦共谋祸害二十六条人命,瞒报灾情,按大昭律法,革职查办,秋后问斩。
白岩县县长,李蔼岷,徇私枉法,革职查办。
审判结束,孟昱坐上马车,继续赶路京都。